逮唧鳥子(下)
作者:柴大官人      更新:2017-06-18 01:21      字數(shù):2009
    的確,跟爬蚱猴時期的鮮嫩感不同,成熟的唧鳥子身體黑黃,薄翅透明,讓人看了也難起食欲。紅旗曾經(jīng)在爐灶的麥秸火里扔過幾只唧鳥子,烤熟后嘗嘗,除了脖頸下的那塊肉吃著有味,其余部位簡直像是在嚼棉花套子。他所說的扁嘴子其實就是鴨子,我讀姚雪垠的長篇歷史小說《李自成》的時候,看到介紹黑話中有這個說法,卻早就知道在界首土話中,打小我們界首鄉(xiāng)親就是這么說的。就這個疑問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父親說,界首市解放前是個商業(yè)化城鎮(zhèn),南來北往做生意的絡(luò)繹不絕,曾經(jīng)的黑話流轉(zhuǎn)為土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對于我們弄下來的這些唧鳥子,長輩們還是很高興的,因為它們無疑是家里那些雞鴨的美餐。由此,對于我們在寫了作業(yè)之余逮唧鳥子的舉動,長輩們反而是支持的,在他們看來,除了給我們這些精力充沛的孩子們找些事干,更是遠離了溝渠的威脅。

    不過,不是每天都有白面饃吃,姥姥家的紅芋面揉出來的面筋不夠粘,粘不了唧鳥子,我們只好另想辦法。

    紅旗說,村里有人用蜘蛛網(wǎng)來粘唧鳥子,咱們也管試一試。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們想到就去做。我們不缺工具,紅旗從家里拿了一段鐵絲,用鉗子擰成一個直徑一拃左右的圓圈,多出來的兩寸鐵絲如同把手,直接插在竹竿的頂端。在村里村外逛一圈,問題來了,或許是運氣的問題,我們只找到兩個蜘蛛網(wǎng),纏在鐵絲圈上,倒也似模似樣,只可惜找到目標湊上去的時候,那個唧鳥子拼命一掙,便頭頂兩根蛛絲遠遠地飛走了。

    “這招不行,”紅旗說,“干脆用塑料袋套吧!

    舅舅是個手藝人,家里雜七雜八的東西可不少。很快,紅旗就翻出來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也是一拃多長,撐開袋口看看,大小正合適。紅旗把鐵絲圈上的殘余蛛絲清除后,拿著袋子從圈內(nèi)兜上去,袋口邊緣翻過來,再用針線縫好,這就齊了。

    套唧鳥子的方式跟用面筋粘是很相似的,都需要凝神靜氣。我們在河堤下的一棵桑樹上找到一只“啞巴”,紅旗向我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算算距離,走到合適的位置,悄無聲息地緩緩伸出竹竿,等到慢慢把袋口置于唧鳥子的上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下按落!受驚的唧鳥子下意識地向上飛,一頭撞在塑料袋的底部,碰壁之后想轉(zhuǎn)換方向,但是已經(jīng)晚了。因為這個時候,紅旗一擰掌中竹竿,塑料袋便歪轉(zhuǎn)了方向,自行封住了袋口。

    把竹竿“順”下來,紅旗把手伸進鐵絲圈,把獵物抓出來,撕去半截翅膀,然后扔進了我已經(jīng)撐開的布袋里面。

    用自制的網(wǎng)兜套唧鳥子,畢竟不如面筋來得順當(dāng),因為這個東西目標也是太大。無論紅旗的動作再輕,一旦被唧鳥子看到,它就會立即“嗡”地一聲飛走了,有時還會示威性地灑上兩滴“尿”。我們沿著河堤轉(zhuǎn)了一個下午,收獲其實并不多,除了有同村的孩子作競爭對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們手中的竹竿長度是有限的,對于高踞樹頂?shù)倪篪B子來說,它們單調(diào)的歌聲簡直就是在向我們示威。

    “你有彈弓子嗎?”我問紅旗,“有的話把它打下來!

    “我有彈弓子,”紅旗恨恨地盯著高處的小東西,“不過得準備子彈!

    紅旗的彈弓子是自制的,Y字形的木質(zhì)分叉樹枝,一握粗的握把攥在手里很舒服。用壞自行車帶剪出的皮條彈性極佳,彈囊則是一塊一寸見方的皮子。閑下來的時候,紅旗會去河灘上撿沙礓、石子,選擇大小如大拇指的,那是最適宜彈弓子的子彈,于是那些天,我這個跟班手里又多了一個裝滿石子的小布袋。然而那些砂礓、石子要找到大小合適的也很費勁,而且不規(guī)則的形狀也影響準頭。在把手里積攢的石子用完之后,紅旗打算自己燒制一些泥丸作為備用的子彈。

    夏莊南面就是橫貫界首的沙河,現(xiàn)在統(tǒng)稱為沙潁河了。河灘上很容易就能找到黃膠泥,這種泥軟硬適中,是當(dāng)時我們這些小孩子最喜歡用來做凹物的東西。寫完當(dāng)天的作業(yè)后,我和紅旗跑去挖了不少黃膠泥,捧回來攤在平地上,揉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泥丸,晾曬至半干,等家里燒地鍋做飯的時候,扔進爐灶,借火燒制。家里做好飯后,從灶膛里清出來草木灰中,一個個黢黑的泥丸摸著燙手,捏之硬如磚塊,這要打在人的腦袋上,保準立現(xiàn)血包,無怪乎我的父母堅決不允許我玩彈弓子,怕傷著他人,招來不必要的糾紛。由此,我非常羨慕舅舅對紅旗的寬容。

    私下里,相信紅旗不知道練過多少次了,他用彈弓子打唧鳥子姿勢非常沉穩(wěn),就像是電影里的神槍手。左手攥緊握把,右手捏緊撞著泥丸的彈囊,緩慢但有力地堅決拉開,以彈弓口為準星,外頭看彈囊與高處枝干上的唧鳥子成一線,果斷松手!打著了!,那只唧鳥子的歌聲嘎然而止,然后從樹上飄落于地。作為跟班的我提著一個布袋趕緊跑過去,撿拾紅旗打下來的成果。好吧,看著那些支離破碎的蟲兒,我承認這有些殘忍,但卻是我少年時代除了讀書之外最歡快的記憶。

    個把時辰,紅旗便打下了十多只的唧鳥子。我看著興奮,從他手里拿過彈弓試試,卻是十次有九次落空,浪費了不少辛苦制作的泥丸,自己也沒了興致。

    “你還是練得少,”紅旗說,“要不要我?guī)湍阕鲆粋?”

    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我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手上功夫不夠,欣賞紅旗表演就行了。至于擁有自己的彈弓子,那是我上初中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