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是我 是我 還是我
作者:遠音塵      更新:2016-06-10 08:42      字數(shù):1956
    10 是我 是我 還是我

    不急不急,三叔的婚事,終會說到。這一節(jié),會說到我的出生。

    上師范的時候,老師教我們彈風琴。那是一種最簡易的樂器,我們?nèi)蘸,散落天涯,到若干個不起眼的地方從教,于是,風琴便成了首選。兩個人一個琴室,圓形的大廳。我是最后一個學號,琴室里只有我一人。那樣的早自習,成了我最隱秘的快樂。關上琴室的門,可以彈琴,放聲歌唱。我是個固執(zhí)的家伙,只彈一曲,只唱一首歌《在水一方》。

    兩只手滿布在黑白琴鍵,一只手彈著主旋律,一只手敲擊著節(jié)奏: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這個綠草,就是家鄉(xiāng)無邊的蘆葦蕩。我的聲音,兒時并不被看好,老媽總批評我沙巴喉嚨,無盡的恨鐵不成鋼。忽一日丑小鴨成了美天鵝,我的聲音突然有了田震的那種磁性的沙啞,還有蘇芮的真摯情深。老師喜歡我的歌,課上到一半,就會說,瑛,給大伙唱支歌吧。于是起立,并不推卻,唱: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悱惻欲語還泣。然后歌聲會停,我就會講起那片蘆葦蕩。

    離奶奶的村莊上百里的海邊,幾百畝的水地,一望無際的蘆葦蕩。老媽慫恿下,老爸來到了這里。算是一個小小頭目。老爸上學不多,骨子里的文藝氣息卻被大片大片的蘆葦蕩喚醒了。老爸亮開嗓門就唱: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邊是呀嘛是家鄉(xiāng)啊,清早船兒去呀去撒網(wǎng),晚上回來魚滿艙……

    歌聲驚起水鳥無數(shù),蘆葦叢中,撲愣愣驚起,飛遠。

    老媽站在水里直起身,聽著歌聲飄來的方向,有一刻,忘了割草。

    無邊的草蕩,三下兩下割得大抱蘆葦,扎成捆子,堆在四周,頂上再橫搭幾捆,簡陋的小屋就好了。再在地上散鋪幾層蘆葦,帶來的鋪蓋卷一鋪,家就有了。離小屋不遠的地方,往地下掏出個洞,安上鐵鍋,吃的問題便能解決了。燒草不用擔心,有的是蘆葦。

    這樣的棚子,因為簡易,會簡單分組,搭成無數(shù)個。老爸和老媽,幾年的婚姻生活,終于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天地。老媽跪在地上鋪著鋪蓋,雖然北風呼呼,不時從蘆葦捆里灌進來,老媽還是很開心:有自己的窩就是好呀。老爸鼓勵地朝她看:苦過這一冬,我們也可以蓋自己的房子了!

    苦其實只是老媽一個人的。三四點的樣子,老媽就著馬燈,磨好四五張鐮刀,一整天下來,沒個四五張刀換下來,速度是跟不上的。磨刀的同時,水米就下鍋了,等得水開,玉米糝子就可以揚進鍋里了。厚的撈給大家,最后余下的,喝個飽,老媽就跟著割草的大部隊出發(fā)了。

    老爸大抵相當于一個負責人。大家所割,需要他來統(tǒng)計,還有割草的蕩口,也要他來大致劃分。老媽像個隨軍的了,還不準確。她是這個隊伍里唯一的女人,需要照顧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縫補漿洗,她不服輸?shù)膫性,又讓她隨時像個男人一樣,站在沒膝的水里,刷刷刷,所到之處,蘆葦?shù)瓜缕?br />
    老爸并不割草。他的任務就是四處轉轉,如此曠野的地方,老爸一生的豪情都留在了這里。放聲便唱: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

    老媽從前也愛唱,奶奶家貧困的生活,壓彎了腰,她所有的時間用來干活,夜里還要擠出睡覺的時間做針線活。老爸的聲音真好聽:要是有人來問我,這是什么地方。我就驕傲地告訴他,那是我的家鄉(xiāng)。熱烈奔放中氣十足,驕傲那兩個字故意地九曲十八彎,老媽有好一刻忘記了割草,立在水中央,豎起耳朵捕捉歌聲,那些無憂的從前,自己有過嗎?那種無拘無束快樂云游的日子,自己有過嗎?倒是自己的男人,沒心沒肺的,不想這些,他倒能張口就唱倒頭便睡。老媽想到這兒,無聲地笑了。

    冬夜格外漫長,凄厲的北風,徹骨的寒氣,背井離鄉(xiāng)的酸楚,會讓那一群人聚在爸媽的小棚里。打撲克牌。四個人坐在中央,邊上圍滿了旁觀的。終于歇息下來的老媽,拿出鞋底釘起來。

    粗粗的鞋繩,一針挖下去,并不得出來,鞋底湊到嘴邊,牙輕輕一帶,針尖出來了,拿手呼拉拉拉出來,狠狠地鉤勒緊,釘一針,朝這邊熱鬧的人群,看一眼。老爸是個牌痞,一輩子都是。煙在嘴邊叼著,哼著小曲,牌在手里飛飛送,那是老爸的士兵,老爸就是個將軍,一聲令下,飛向每一個需要的陣地。又一陣歡呼,老爸贏了。要得很深的夜,才會興盡丟手。老媽早在被窩里躺下,那群人散場,排在北風口,呼啦啦放空體內(nèi)的廢水,老爸又在高歌:手拿碟兒敲起來,小曲好唱口難開……老媽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突然老媽被搖醒了,老媽聞到了肉香,老爸興奮地搖動著老媽,老媽一骨碌爬坐了起來。真香!老媽問,是什么?老爸變戲法地端出滿滿一碗肉塊,騰騰熱浪卷著香氣,老媽猛咽著,吃不出來是什么。老爸腳踢著地上幾個團成一團的刺猬,是這個!老媽狠吃了幾塊,頓了一下,他們呢?老爸呵呵笑:明天他們都有得吃!老媽又挑了幾筷子,余下的扣在了木盆底下。

    老媽回到鋪蓋面前時,老爸已經(jīng)打起了呼。夢中也不安分,一雙手揮舞著。老媽再次睡了下去,冬日的月光,清冷卻格外明亮,灑了滿滿一棚子。老媽做起了夢,夢中是四溢的肉香。

    次年八月,蘆葦花開時分,我來到了這個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