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只是遲到了
作者:
遠音塵 更新:2016-06-10 11:53 字數(shù):2382
30 只是遲到了
三叔長得和老爸其實一點不像,性格也不像。是那種特別憨厚的類型。里面的日子苦不堪言。天特別熱,去挑石灰。那個監(jiān)工特別嚴厲,一直在后面催。很大的石灰塊,只跑了幾趟,衣服就再也穿不住了。陸陸續(xù)續(xù)脫得只有最貼身的一件了。已經(jīng)是正午了,一個個累得脫了形,嘴巴大張著,拄著扁擔稍稍休息了一小會兒,又匆匆繼續(xù)。監(jiān)工看著快結(jié)束了,大聲宣布,可以休息了。得了命令的犯人們,一個個赤身跳進河水里,只想著跳進河里清涼清涼,只在一瞬間,滿河響起了慘叫聲,一群大男人拼著命往岸上爬,一邊爬一邊拼命跳,手在身上胡亂揮舞就是不敢碰。三叔正落在后面收尾,突然明白了,可是阻止也晚了。
那些人中,多數(shù)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城里人。三叔來自農(nóng)村。石灰見得多了。挖一個大塘,石灰倒進塘里,一時注進清水,瞬間就能沸騰,雞蛋放進去都可以煮熟的。男人們挑石灰正滿身石灰末,跳進水里,幾乎人人起了一身水泡。
下午再要干活也不可能了。年輕的還能拖著傷體往住處趕,唯有一個最年長的劉伯,寸步難移。三叔直接蹲下身子,背起劉伯就走。那里面的日子,三叔很少提及。但他憨厚的本性,幫了他的大忙。他背了劉伯一路,劉伯淚流了一路。
劉伯先三叔前面出來的。離開的時候,什么也不說,拉著三叔的手,就是不放:這張紙條寫著我的地址,你出來后,一定要記得來找我!
三叔年輕力壯,力氣無本萬利,去了再來。劉伯年紀大了,活兒在他,步步難了?墒侨暹@兒,就是小菜一碟,趁看監(jiān)管不留神的時候,偷偷幫劉伯干了。劉伯出去了,三叔更看到了光亮,拼命工作,終于,提前了小半年,被放了回家。
三叔站在家門口時,奶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叔長胖了很多,口音也變了,喚了一聲媽,眼淚就下來了。奶奶急著來我家報喜,老爸酒杯當場落地,老媽碗一推,領(lǐng)著我們就往奶奶家飛奔。
奶奶家已經(jīng)擠滿了人。都避免用那樣的字眼。大家都很熱切地盼著三叔可以重新開始,重振家園,他確實老大不小了。三叔的婚事空前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三叔催大家回去休息,伸了個懶腰:“這坐火車真比坐牢難受。”
人群陸續(xù)散了。老媽牽著我們的手往回走,突然扯著老爸,輕聲地說:“我怎么感覺老三不對勁呀?怎么能這么說話?那個字眼我們大家都避免提到,他怎么跟沒事人一樣?”
老爸心往下一沉,旋即朝老媽一揮手,趕跑晦氣似的制止老媽:“你就不能說些開心的?”老媽開心起來:“對了,老三可以成家了。你看,我們身邊哪個合適?”
老爸頭大了:“他歲數(shù)真不小了,何況,算了,誰家丫頭愿意往我家的火坑里跳呢?”
彼時的三叔,再不像出去前那會兒。其實那里面也磨練人呢。第二天,他就出去轉(zhuǎn)悠了。三叔已經(jīng)很有些人模人樣了,衣著光鮮,操著半生的普通話。他是按紙條上的地址,找劉伯去了。
劉伯出來之后,沒有了工作,正在一個小廠里打零。很重的鐵塊,每天負責清理到庫房,分門別類后,再賣給小販。劉伯很珍惜現(xiàn)在的自由,做得吃力但很賣力。人很瘦小了,鐵塊壓得他直不起腰來,汗往下直流。顧自埋頭往前著。突然覺得,肩上的東西輕了,劉伯正奇怪呢,回轉(zhuǎn)頭來,三叔站在身后。劉伯“呀”一聲,扔掉鐵塊,對著三叔就是一拳:“怎么會是你小子?”
三叔心疼地扯過劉伯脖子上的毛巾,替他仔仔細細地擦去臉上的鐵屑。劉伯拖過三叔:“走!今天我們什么事也不做了!咱爺倆喝一頓去!”
當年看《士兵突擊》。是劉老師推薦的。劉老師說:“通篇沒有一個女人,卻讓你看得欲罷不能!比绱**!通常以為,有男有女,有情有愛才會看得蕩氣回腸魂繞夢牽的,殊不知男人和男人之前的情義更令人感懷。
劉伯當晚和三叔喝得爛醉如泥?粗,怎么看怎么喜歡,拖著三叔的手就是不放。突然劉伯鄭重其事地對著三叔:“就這么說定了,我們家大女兒嫁給你。托給你我是最放心的!”
三叔嚇壞了。劉伯其實沒有那么老,比三叔大了十多歲,他的女兒最大的,才16歲。劉伯滿不在乎:“等她長大呀!再長幾年就可以了!”
三叔堅決推辭,留在劉伯身邊,替他把鐵塊全扛到庫房,整理賣空了,三叔就跳上汽車,往家趕了。劉伯追在車后,抹著老淚,難過死了。誰都知道,這樣的相見,見一次算一次的,以后誰還會再巴巴地過來相見!劉伯這么一想,直接嚎啕大哭。
三叔已經(jīng)跳上車子,看到劉伯那么掏心掏肺地,又跳下車來,跑到車站前面一排小攤上,買了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要劉伯帶回家,再三保證,以后還會來看他。劉伯像個無助的孩子,只顧放聲哭,卻不打算收斂。幾年在里面的委屈,出來后諸般的困頓,都隨著眼淚而出,越哭越傷悲。三叔這下沒轍了,他不知道拿這個半老頭子怎么辦了。
“老劉,哭個頭呀。那是老娘兒們干的。這誰呀!”王爺來了。王爺是劉伯的死黨。兩個人年紀相差不大,老劉進去的時候,家人探視得都沒有王爺勤。王爺一看三叔就認出來了:“知道了!這個就是常常幫你的小伙子!不錯不錯,有情有義,還來看你。別哭哭啼啼的了,今天都不許走,到我們家吃飯!”
沒等兩個人反應過來,王爺一邊夾著一個,去街上買了熏燒,到頭家來,乍乍呼呼地:“老婆子,來客了!”
王媽忙不迭地燒鍋做飯,那邊,三個男人開始喝起酒來。王爺家和劉伯一樣,三個千金。大女兒早早不上學了,在小鎮(zhèn)的一個廠里,幾年工齡了。下得班來,看見父親和別人吆五喝六地鬧著酒,端了個碗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劉伯盯著王大妞看得眼都直了。王爺樂了:“丫頭長得快吧?我們家大妞就比你們家大三歲,哎,我們兩家,只要哪一家是三個男孩,就絕配了!肥水不用外流,直接全送你家去!”
劉伯自有打算,劉伯突然按住王爺?shù)氖郑骸鞍涯銈兗掖箧,嫁給這個娃了!”
劉伯指著三叔,三叔本不喝酒,看兩個老男人鬧成一團,這時又搭上他了,直接紅了臉。那個王大妞,很像一個人。
像那個唱妹妹找歌淚花流的小花。小花只在一張布的銀幕上,風一吹來,扁扁的人臉還會變形,大妞卻真實得多。王爺家貧,大妞只一件花洋布碎花上衣,已經(jīng)洗得褪了色。可是那張青春勃發(fā)的臉,染得舊衣也多了幾份韻致。
三叔那晚,直接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