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維持了幾天的平靜，這一天章鄲學校有課，課後又在教授的主持下和一群同學開討論會。沒想到這討論會格外熱烈，一群人從白天直辯論到夜晚。章鄲本來都是回家吃晚飯的，可是教授在場，他也不好離開。結(jié)果眾人欲罷不能，買了便當繼續(xù)挑燈夜戰(zhàn)。章鄲坐立難安，直捱到十點，硬著頭皮說再不走沒有車了，才得以先行離開。好不容易坐了地鐵趕回綠春車站，坐上最後一班老爺公車，下車後再在蒙蒙細雨中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回家。大老遠看到小洋樓的燈光，章鄲心頭踏實了些，知道姊姊在家等他。但當他剛踏進樓下的大門時，就看到淑萍光著腳板坐在樓梯口，腳上沾滿雨水和泥巴，一臉寒霜地盯著他。

    “你知道我跑公車站跑了三次嗎？”淑萍冷冷地問。

    章鄲自知理虧，連忙解釋遲歸的原因。

    “那你為什麼不先打電話來告訴我？”淑萍繼續(xù)追問。

    “可是我們家沒有電話呀�！闭锣惒唤獾卣f。

    “你可以打到公司呀！”淑萍吼了起來。

    章鄲一時無言以對，他確實沒想到這一點。其實淑萍這話也有點無理取鬧。章鄲知道沒法回家時已是黃昏，淑萍通常都已下了班。更何況即使打了，山一那些混帳也不見得會轉(zhuǎn)達。當然淑萍是會擔心的，可要在過去，她絕不會因此對章鄲發(fā)脾氣。這些日子來累積的壓力，又讓她再一次爆發(fā)。她拎起了高跟鞋，光著腳板走出了家門。

    章鄲大急，追出去抓著淑萍：“這麼晚了妳要去哪里？”

    淑萍冷冷地甩開章鄲的手：“你讓我等一晚，我也要讓你等一晚�！�

    章鄲知道這麼晚了，淑萍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妳答應我不再喝酒的�！闭锣惤^望地在淑萍身後喊著。

    “你也答應我要回來吃晚飯的�！笔缙碱^也不回地說。

    淑萍在細雨中向著城中的小酒館走去。被冰冷的雨水一淋，腦筋清楚了一些，開始有點後悔剛才的舉動。此時若章鄲追上來，她就會放下大小姐脾氣跟他回去的。她很意外章鄲居然沒有跟上來，所以她就繼續(xù)走下去，越走也越後悔。她來到第一間小酒館，進去叫了兩杯最便宜的酒，一飲而盡，就轉(zhuǎn)身離去。這個時候小酒館幾乎已沒有幾個客人了，有的也都已經(jīng)醉死在那兒。淑萍一出門，就看到章鄲站在門外，原來章鄲一直悄悄地跟著淑萍。淑萍喝了兩杯酒，反而清醒了些，挽著章鄲的手說：“小鄲，咱們回家吧！”章鄲說：“姊，先把鞋穿上吧！”淑萍這才警覺自己是打著赤腳一路走來的，鞋子還拿在手上。

    一路上淑萍靈臺清明，慢慢地跟章鄲道來：“姊姊最近壓力很大，常�？刂撇涣俗约旱那榫w，你多擔待些�！�

    聽淑萍說“你多擔待些”，章鄲聽了心里直打突。

    這不像是**間的用語，反倒像律師在和她的客戶說話。

    “你別擔心我喝酒，我從小在寒冷的愛郡長大，酒也是從小喝到大的�！�

    淑萍繼續(xù)說道：“那天喝醉了，實在是因為，唉┅┅”

    淑萍頓了頓：“因為那是你第一次頂我。”

    章鄲一聽，心中又感到歉疚起來。淑萍馬上接口：“那不是你的錯，小鄲！”

    停了一下，淑萍繼續(xù)說道：“喝酒也是解除心里壓力的一種方式，其實，除了那次喝醉了外，我?guī)缀趺刻煜掳喽紩�喝一兩杯的，只是你都沒有發(fā)覺。”

    章鄲聽了嚇一大跳，他真的不知道淑萍曾經(jīng)喝過。

    “你放心，我知道我們的未來，我會有節(jié)制的�！笔缙加盅a充道：“這里賣的都是工人們喝的最便宜的酒，就算喝一晚上也不抵咱們一天的菜錢�！�

    章鄲聽了總是半信半疑，他還是不愿意淑萍去酒吧喝酒，尤其擔心那些一身肌肉的工人。

    “放心吧！”淑萍很有信心地說：“他們知道我在律師樓工作，不敢惹我�！�

    這話倒不假，那些沒頭沒腦的工人最怕的就是法官，警察，和律師，因為這三種人不需要任何肌肉就可以讓他們吃足苦頭。

    “其實酒吧里不完全是伐木工人，”淑萍接著說：“我們律師樓的也有。”

    章鄲問道：“他們也有壓力嗎？”

    淑萍答道：“律師樓有良心的不是只有你姊姊一人�！�

    其實淑萍有一件事沒有告訴章鄲，她常常在酒吧里故意留些東西，通常都假裝忘記把一些資料留在那兒。這些資料只要一流出去，就有可能讓山一惹出大麻煩。但做這件事有很大的風險，萬一被逮到，她有可能被抓去坐牢，所以她每次只敢放一點點，以免萬一被追查。她也不讓章鄲知道，一來萬一出事，她一人承擔，不拖累章鄲，二來以章鄲的個性，若知道姊姊做這樣的事，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一定會加入，而且會大干特干，如此一定壞事。淑萍這樣做，也知道效果不大。每次放出來一點資料，除非被同一個人收去，否則很難湊成一個完整的犯罪證據(jù)。而且這些藍領(lǐng)階級知識水平都太低，有的還是文盲，對這些高深的法律完全不懂，就算拿上手也不知如何使用。所以淑萍做這些事，頂多就是給她自己的良心稍加安慰而已，甚至還有一次淑萍被一個好心的工人叫住，說姑娘妳忘了東西，淑萍只好假裝道謝離去。

    章鄲雖然對淑萍去酒吧的事總覺不以為然，但每次淑萍下班回來，章鄲也看不出聞不出姊姊有什麼不對，所以只有任由她去。其實淑萍也不是每晚都去，有時候在公司看到或遇到實在難以釋懷的事，才在下班時去喝兩杯。喝酒究竟能不能紓壓，淑萍也不是很清楚。但她覺得在酒館坐上半個小時，至少可以減緩一下壓力，紓解一下情緒。如此就不會把壓力帶回家，施到小鄲身上。淑萍用心良苦，章鄲也能體會，所以即便是姊姊有時發(fā)脾氣，他都會盡力容忍，并設(shè)法安慰她。兩人的生活雖然仍有不少磕磕碰碰，但還能夠勉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