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端緣分,兩個朋友
作者:
蔡白玉 更新:2016-07-03 16:38 字?jǐn)?shù):4042
艾苗手里提著洗衣桶朝頂樓的天臺走來,陣陣涼爽的晚風(fēng)吹來,她松了口氣,一抬頭正好看到站在天臺上的鄭百變。艾苗看了一眼鄭百變黑黑瘦瘦的臉和單薄的身子,他是那種扔在人群里沒有人會看第二眼的男人。
艾苗笑了一下,“好熱啊,這天臺上還有點涼風(fēng)!
鄭百變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她,“你們老家的夏天也這么熱嗎?”
“好像也差不多,只是時間沒有這么長,你們那里呢?”
“我都整整十年沒有在家呆過一個夏天了,回去的時候都是冬天,冷得受不了,過完春節(jié)就往這邊跑,已經(jīng)不習(xí)慣老家的生活了!编嵃僮兩瞪档匦χ,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
“十年啊,很久了!
彭雨虹說過鄭百變是搞裝修的,當(dāng)然不是正規(guī)的裝修公司,而是那種無證經(jīng)營的游擊隊方式。艾苗每次看到馬路邊上的電線桿上和小巷子的墻上貼著的那些小紙條就會想這其中的哪一張說不定就是鄭百變貼上去的。后來她問過彭雨虹,彭雨虹說鄭百變他們一起做事的有十來個人,鄭百變不負(fù)責(zé)貼小紙條這些事。
“你出來幾年了?”
“快三年了吧!卑缌劳暌路煲幌聭醒,“天臺上比房間里涼快多了!泵看巫呱咸炫_時她都會想起一句話: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雖然這棟樓房在這高樓林立的城市里顯得太普通太平常,可是只要走上天臺,她就會有那種伸手摘星辰的快樂的感覺。
“我看你很喜歡到天臺上來看書,過兩天我讓人做兩個椅子回來,那種既可以坐也可以躺的,再裝個燈,以后看書休息都方便了!
艾苗看他一眼,“不會很麻煩吧!
“不會,用別人裝修完不用的材料做就成,也不用花錢!
“那先謝謝你了!卑缯f得很禮貌很客氣。
鄭百變尷尬地抓了抓頭皮,“天氣預(yù)報說明天有雨!
“是嗎?悶熱悶熱的,可能吧!币粓F(tuán)烏云飄過來,四周變得一片模糊。艾苗抬起頭來遙望著夜空,家鄉(xiāng)在哪里?這滿天的星星、繁華的都市、林立的高樓大廈……城市的燈火閃爍著鬼魅似的幻影,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
3、窗外滴滴噠噠的雨聲把鄭百變從沉睡中驚醒,看看書桌上的小鬧鐘,已經(jīng)是凌晨五點了,側(cè)耳聽聽,隔壁房間里還沒有什么動靜。每天早晨,彭雨虹都要騎著三輪車到十幾公里外的郊區(qū)去批發(fā)新鮮蔬菜,一個來回要兩個多小時,那種辛苦鄭百變知道得非常清楚。她今天怎么還沒有起床,昨天看到她膝蓋上那一大塊的於血,不會有什么事吧。他想走過去叫醒她,又覺得有點不合適,翻身爬起來拉亮電燈重重地咳了一聲。隔壁房間里立即有了動靜,彭雨虹趿著拖鞋走進(jìn)客廳的腳步聲傳進(jìn)耳朵,接著是匆匆忙忙涮牙洗臉倒水聲,開門關(guān)門跑下樓去推動三輪車的聲音,只是短短的十幾分鐘時間,除了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聲,一切又歸于平靜。
五個月零三天,再過五個月零三天,鄭百能就回來了。六年的時間,原以為是一個漫長的等待,其實一眨眼就過來了,這么多年的辛苦,這么多年的等待和堅持,他替哥哥把這個家撐了過來,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墒桥碛旰鐚Ω绺绲膽B(tài)度卻又讓他有點擔(dān)擾,她會不會……一絲涼涼的寒意從窗口吹進(jìn)來,在這盛夏的凌晨讓他激凌凌地打了個寒顫,也把他的記憶拉回六年前的那個夏天。
鄭百能在房間里不安地走來走去,地上的煙頭零亂地散了一地。
“哥,你去自首吧,求你了!编嵃僮儾铧c在鄭百能的面前跪下來,“這種日子我們怎么過?你會把大家都拖死的!
鄭百能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惡狠狠地盯站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大吼一聲,“不要逼我!
“公安局遲早會抓到你的。”
“我不去坐牢,要去坐牢我就去死!编嵃倌芸衽呐睾鹧蜏缭诒┯曛。
“你要死很容易,嫂子呢,茜茜呢,她們怎么辦?哥,你為她們想想吧,你自己犯下的錯為什么要連累大家?”鄭百變揚(yáng)起了拳頭,他真想和鄭百能打一架,他不知道這種顛簸流離的日子要怎么過下去,他無法承受了,“你不去自首我就報警!
“你讓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鄭百能狂怒著沖進(jìn)了大雨中……鄭百能在消失了半個月之后還是去自首了。
窗外的雨仍舊傾盆而下,這該是這個夏天里的第一場喜雨吧。
一聲沉悶的炸雷把艾苗從沉睡中驚醒,她睜開眼睛順著窗外的一點亮光看過去,下雨了。她忽然想起小美,翻過身來往旁邊摸了一下,床上竟然是空的。
她翻身爬起來看了一眼敞開的房門驚叫一聲:“小美!
“怎么啦,我在這里!毙∶缽膲侵逼鹕韥。
“你在干什么?”艾苗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定下神來。
小美拉亮屋里的燈:“沒干什么,屋子有點漏雨,我用臉盆接水!
艾苗看了看屋角的臉盆,在剛剛發(fā)覺小美不在房間的那一瞬間里,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枕頭底下的錢包,那里面裝著她維持生計的所有家當(dāng),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身無分文該怎么辦?那樣的恐懼嚇得她全身發(fā)麻。她和小美是在另一個地方一起租過半年的房子而認(rèn)識的,她們之間除了知道對方的名字之外,她們是陌生的,陌生到不知道對方的真實來歷和身份。
鄭百變剛起身進(jìn)廁所撒了泡尿,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他打開門一看。穿著白色睡裙的艾苗摟著肩膀站在晨曦里,風(fēng)吹得她的裙子飄來飄去,她輕盈得像個翩翩欲飛的小精靈,他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著她,
艾苗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的房間:“我屋里漏水了,能不能幫我去看看?”
“哦,好……”他光著膀子就要往外走。
“先穿上衣服吧!卑缧σ幌麓瓜卵鄄,“早晨有點涼。”
他看一眼自己**的上身頓時羞得無地自容,忙回房間拿來了件衣服,慌慌張張地往身上套,他跨出門檻的腳有點踉蹌,有點輕飄飄地象踩在云層中。
小美還在手忙腳亂地用臉盆接從屋頂上往下滲漏的雨水,嘴里罵罵咧咧地數(shù)落著。
雨霧中的晨曦別有一番情趣,涼涼的風(fēng)一陣陣地吹過來,豆大的雨滴拍打在水泥地面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鄭百變拿著塑料布的手有點發(fā)抖,空氣里飄散著淡淡的馨香,他知道那是從艾苗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他早已習(xí)慣了她身上的這種香味,他看著那綠色拖鞋里裸露出來的四個白亮亮的腳趾頭,像綠意盈盈中的一叢小白花,他有點失神。鄭百變手忙腳亂地找了半天直到雨停了下來他也沒有找到漏雨的地方,他為自己的沒用感到難堪。從天臺上走下樓來時他不敢看艾苗的眼睛,他怕看到她臉上的失望。
4、暴雨過后的早晨空氣分外清新,連陽光都多了些溫漉漉的氣息,可一走進(jìn)辦公室艾苗的心情就沒來由地感到壓抑沉悶,同事們一邊打著電話一邊閑聊著八卦新聞。艾苗把電話本上的客戶記錄從頭到尾又從尾至頭翻了一遍,也沒覺得哪個電話打出去會有作用,只是浪費了幾毛錢的電話費。她把電話薄狠狠地塞進(jìn)抽屜里,坐在著生悶氣。
肖若楓的身影出現(xiàn)在辦公室門口時,吵吵嚷嚷的辦公室頓時安靜了下來。他從艾苗身邊走過去的時候突然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艾苗的眼睛正盯著窗外那些高低錯落的建筑物做著美麗的幻想。
艾苗看著肖若楓快要走過去的背影,突然從從座位站了起來叫了一聲,“肖經(jīng)理!
肖若楓回過頭來看著她,皺了一下眉頭,“什么事?”
“我想跟您談?wù)劰ぷ鞯氖。?br />
“好啊。”
“肖經(jīng)理。”艾苗推開肖若楓辦公室的門憋著喉嚨叫了一聲。她不敢正視肖若楓鏡片后那雙灼灼發(fā)亮的眼睛,那是一雙能把人的五臟六腑都看透的眼睛。她的眼睛停在肖若楓辦公桌上那個精致的相框里,相框里溫文爾雅的肖若楓懷里依偎著一個漂亮的女孩。
“坐吧!毙と魲髦钢笇γ娴囊巫樱斑@半個月有什么收獲?”
“沒什么效果!
“以前跑過業(yè)務(wù)嗎?”
“沒有!彼胝f自己又不是來跑業(yè)務(wù)的推銷員,憑什么要去跑業(yè)務(wù)?可是如果這么一說,肖若楓會不會讓自己立馬滾蛋;缴嗉獾脑捄驮箽庵缓靡还赡X的咽進(jìn)肚子里。
“別著急,慢慢來。”肖若楓放下手里的資料,“去了宏達(dá)公司沒有?”
“昨天去了,那個徐總……”艾苗腦海里晃過那張沒有表情的冷漠的臉。
“見著徐志達(dá)了?”肖若楓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話,直起了身子,“談得怎么樣?”
“沒說什么。”
“哦?!”肖若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這種不信任的眼神讓艾苗很不自在,身上爬滿了毛毛蟲一樣難受,“你剛才說找我,什么事?”
艾苗深深地吸一口氣,說:“肖經(jīng)理,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問吧!毙と魲魑⑽⒁恍,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我們公司究竟是需要一個搞市場策劃的還是需要一個搞業(yè)務(wù)推銷的,我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肖若楓瞪著眼睛看著她,手中的簽字筆在指縫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哂然一笑:“這沒有什么區(qū)別,面對的都是市場。”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肖若楓笑了一下:“當(dāng)然是市場策劃,不過,艾苗,在我們公司做策劃可能跟你原來的廣告公司不太相同,你也看到了,我們就這么十來個人,每個人都有專門負(fù)責(zé)的區(qū)域,你的工作是跟營銷部掛在一起的,目前我們開發(fā)的新產(chǎn)品需要人去跟客戶溝通,獲取第一手的信息資料,反饋意見。當(dāng)然,你的主要任務(wù)不是推銷產(chǎn)品,而是熟悉了解市場,了解我們的客戶需要什么樣的產(chǎn)品,知已知彼,才能百戰(zhàn)百勝嘛。”肖若楓的語氣親切中除了客套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希望你成為一個全方信發(fā)展的人才,看過《孫子兵法》嗎?”
“沒有!彼悬c絕望有點灰心喪氣。
“那是本好書,商場如戰(zhàn)場,有空看看,對今后的工作有好處!
“哦!彼牟辉谘傻胤笱芰艘痪洹
“還有什么事?”
“沒有了。”
“吃飯去吧,中午了!毙と魲餍α艘幌,不再搭理她。
艾苗抿了抿嘴唇,她想狠狠地摔上身后的門然后揚(yáng)長而去而去,手卻在拉著門環(huán)的那一瞬間猶豫了,只有眼淚不爭氣地溢滿了眼眶。
傍晚的風(fēng)從海面徐徐吹過來,太陽在海天相接處留下的最后一抹光暈也漸漸消失在夜幕中。她呆坐在海邊的長椅上,她和那個叫李曉卓的男孩子曾在無數(shù)個這樣的傍晚相依相偎在這里看日升月落,聽海潮海浪……現(xiàn)在他在干什么呢?和那個有權(quán)有勢的老女人在一起恩愛?她的眼睛茫然地注視著一望無際的海平面,任由寂寞象潮水一樣涌過來又退回去,褪變成一片灰色的空白。
女人不能熬夜,一熬夜就成了黃臉婆。這是李曉卓說過的話,她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臉,滑如凝脂的肌膚有股透徹肺腑的冰涼,那是不知不覺滑出眼眶的兩行淚,她的目光穿過黑夜揀起那一片片破碎的記憶 ……因為同時應(yīng)聘到那個廣告公司,她和他一見鐘情,**、墜胎、爭吵、重新開始……她以為自己也許就會那樣跟李曉卓過一輩子,可是留在記憶里的最后的畫面就是他拖著紅色旅行箱走出那條幽長的小巷時的背影,他走得那樣的義無反顧、恩斷義絕。他坐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那輛白色的寶馬車,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視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