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劉仁前      更新:2015-12-15 10:05      字數(shù):8372
    黑高蕩開發(fā)工程指揮部經(jīng)楚縣縣委常委擴大會議一致通過,正式成立了。縣委常委擴大會上,縣委書記柳成蔭宣讀了對黑高蕩開發(fā)工程指揮部總指揮、常務副總指揮、副總指揮等人事任命決定。柳成蔭親自出任黑高蕩開發(fā)工程總指揮,這在楚縣工程開發(fā)上還是第一次。

    柳成蔭的這一舉動,得到了絕大多數(shù)縣四套班子成員,以及部委辦局負責人的認可。認為柳書記是個干事情的人,勇于挑重擔,勇于沖在第一線。跟在這樣的領導后面干,沒有顧忌。不要怕到時候出了問題,責任全是在一線沖鋒的人身上。

    在大家過去的工作經(jīng)驗里,一把手往往是高高在上,一項重要工作也好,重點工程也罷,有副手頂著,從來不親自上陣的。出了問題,上級怪罪下來,做事情的自然倒霉。一把手大不了擔個領導責任,根本不會承擔任何具體的后果。

    這一次,柳書記沒有這樣做。沒有像以往楚縣的前任書記們那樣,習慣于作作重要講話,動員動員,然后再視察視察,提提要求,作作批示。柳書記沖在了第一線,擔任黑高蕩開發(fā)工程總指揮。事實上,他完全可以不擔任這個總指揮的。因為,縣政府一把手擔任這樣一個總指揮,也是完全夠份量,夠資格的。

    但是,柳成蔭在縣委常委擴大會上說得很清楚,黑高蕩開發(fā),對于改變楚縣“大西北”落后面貌有著決定性意義。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這項工程。需要提醒同志們注意的是,黑高蕩開發(fā)除了工程施工組織難度大,資金需求量大以外,還有個對原有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改變。說實在的,這是存在一定風險的?墒,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百姓,守著個聚寶盆過著窮日子。那白花花的水面不能當飯吃,那再多的蘆葦賣不出好效益。改造它,才能讓沙溝地區(qū)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承擔這點兒風險,我看是值得的。這個總指揮我來當,有什么風險我第一個承擔。

    柳書記的一席話,贏得了常委會議室內(nèi)全體同志的長時間熱烈掌聲。原先有些人認為柳成蔭手伸得長,不肯放權的人,一下子對這位年輕的縣委書記有如此的擔當,發(fā)自內(nèi)心地心生敬佩。

    這樣一來,縣長梁尚君擔任了常務副總指揮,分管農(nóng)業(yè)的縣委副書記茍道生和分管農(nóng)業(yè)的副縣長朱蕊一起擔任副總指揮,只不過,茍道生排名在朱副縣長前面。

    常委擴大會還決定,黑高蕩開發(fā)工程,要抓住現(xiàn)在冬季有利時機,迅速上馬。由副總指揮朱蕊帶領一隊人馬先期駐扎俞垛鎮(zhèn),與沙溝區(qū)及所屬鄉(xiāng)鎮(zhèn),以及縣水利、水產(chǎn)、農(nóng)業(yè)等部門緊急會商,拿出工程方案和工作計劃。

    朱蕊沒有想到,自己在“全縣農(nóng)村經(jīng)濟工作過堂匯報會”上的提議,這么快就被柳書記采納,而且這么迅速就把黑高蕩開發(fā)工程指揮部組建起來,并且對自己委以重任,立即要奔赴工程開發(fā)的最前線,從最基礎的工作開始,這無疑是柳書記對自己的一份信任。沖著這份信任,她也要把工作干好。這讓她有一種臨危受命的悲壯感。

    柳書記不是說了么,黑高蕩開發(fā)存在一定風險。而她朱蕊顯然成了承擔風險的第一人。這還不有點兒悲壯么?

    面對如此的重任,朱蕊不能有半點兒馬虎。一到俞垛鎮(zhèn),她就召開了先期到達人員會議,明確了各人的工作分工,提出了近期要完成的工作任務。之后,就在鎮(zhèn)黨委副書記陸小英陪同下,帶著相關水利技術人員,坐船前往黑高蕩進行實地勘察。

    黑高蕩還像當年那樣一望無際,那在寒風中瑟瑟作響的蘆葦葉子,已經(jīng)看不出一點生機。不遠處的灘地上,有幾個村民正在一把一把收割著干枯的蘆葦。這可是讓她飽嘗甜蜜與屈辱的地方啊,現(xiàn)在面對它,讓她聯(lián)想到在“全縣農(nóng)村經(jīng)濟工作過堂匯報會”上,自己曾經(jīng)那么激動地發(fā)言,難道說在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是一直想摧毀它么?開發(fā),是不是意味著黑高蕩的另一種毀滅呢?

    雖然已經(jīng)十幾年過去了,在黑高蕩曾經(jīng)經(jīng)受的一切,依然留在朱蕊腦海里,偶遇某種敏感因素觸碰,便會浮現(xiàn)出來……

    茍道生和朱蕊悄悄相愛的日子是甜蜜的。兩顆年輕的心,溝通,交流,碰撞,產(chǎn)生了火花,有了異樣的感覺。

    然而,這一切只能悄悄地進行著。每一次,朱蕊到茍道生的學校去,都得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要么借書還書,要么了解黑高蕩風土人情。都能讓還捧著晚飯碗的茍富貴、譚毛子兩口子覺得沒得話說。

    讓譚毛子覺得有點奇怪的是,朱蕊這丫頭,別看她白天跟他們一樣下地,活兒并不見得比旁人少做?梢蛔斤堊郎希欢耄ǘ,相對于“大碗”而言的一種中等碗具)飯下肚,再也不會添第二回。只見她把粘著子的筷頭子吮干凈,然后齊整整地跟二碗放在一塊兒,對茍富貴、譚毛子,還有趴在桌上埋頭苦吃的茍勝、茍擔、茍花,笑嘻嘻地打聲招呼,“叔,嬸,你們慢慢吃,我吃好了!币矝]有人提醒,朱蕊主動管茍富貴兩口子叫起叔嬸來了。這讓譚毛子蠻開心的,覺得朱蕊這丫頭到底是縣城來的,有尊卑長上,懂禮數(shù)。多了朱蕊這樣一個又標致,又能干,又被公社茍主任重視的女知青叫自己嬸子,這讓譚毛子在黑高蕩村臉上多了一份面子。

    人家都開口叫叔嬸了,大門鑰匙再不給也說不過去了。還有,日常生活也得照應著點兒。一個姑娘家落戶茍家,就差不多也是茍家人了。于是,譚毛子關心起朱蕊來了。幾天關心下來,她發(fā)現(xiàn),朱蕊這丫頭晚上這一頓,吃得尤其少。這怎兒行呢,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飯不吃飽了,哪來的力氣干農(nóng)活唦。

    終于,一天晚上,譚毛子見朱蕊只喝了一二碗子粥,就要放碗。她一把搶過朱蕊的二碗,“朱蕊啊,你這個丫頭塊塊好,就是吃得太少。你年紀輕輕的,長身體呢。好的沒得吃,你也望到的,我家就這么個條件。但子飯、子粥,要吃咯飽呃。人的肚子越餓越細,長久下去要出毛病的。今兒晚上聽嬸子的,再吃一碗。”

    譚毛子親自盛滿了一二碗子粥,端到朱蕊面前。朱蕊從內(nèi)心還是蠻感動的。人常說,人與人相處得以心換心。朱蕊感到,住到茍家來,譚毛子從不歡迎自己,到主動給自己盛飯,她在茍家所做的努力沒有白費,包括盡心盡意給茍花輔導功課之類的事情,沒有做在白處。面對譚毛子嬸子的關心,朱蕊只好端起碗來,繼續(xù)喝。

    朱蕊自然不能告訴譚嬸子,只要晚上到茍道生的學校里,茍道生總要在宿舍里點上煤油爐子,做點好吃的給她解解饞。有時候打兩個雞蛋,放點糖油煎一下,那出得油鍋的雞蛋,有股焦香,咬在嘴里外脆內(nèi)嫩,甜津津,油滋滋,別提有多解饞了。

    坐在自己單人宿舍里,望著心愛姑娘吃得那么滿足,茍道生心里頭也是甜的。當然,這樣的時候,朱蕊也會給自己心愛的小伙子來點小甜蜜,把咬得留下缺口的一小塊塞到茍道生嘴里。弄得原本沒有防備的茍道生嘴角邊粘上了蛋黃,自然被朱蕊笑話了,“當老師的,吃沒有吃相,嘴巴上都有了!

    茍道生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一把抱住心愛的姑娘,故作嚴肅地命令她:“你犯的錯,還歸到我頭上,F(xiàn)在你只有一件事好做,就是自己把蛋黃舔干凈。否則,有好戲給你看。”

    朱蕊自然掂量得出摟住她一雙手的力道,斷無掙脫之可能。況且,她也不想掙脫。這一刻,她美美的伸出自己柔柔的舌尖,在心愛的小伙子嘴角邊舔食起來。

    茍道生身體中原本沉睡著一切,這下子被朱蕊的舌尖調(diào)動起來了,他的舌尖充滿著進攻性地伸進了心愛姑娘的嘴中。

    這里要順便說一句,茍道生雖然是土生土長的黑高蕩人,但因為父親在俞垛公社當副主任,母親跟隨父親在公社供銷社上班,還有一個弟弟在鎮(zhèn)上中學讀初中。茍道生高中畢業(yè)通過父親的關系返回老家當上了民辦教師。其實老家既沒有家,也沒有家人。學校給了他一小間教室,收拾收拾就成了宿舍。他原本打算再教個年把,讓父親找找關系,調(diào)到城郊學校去。城郊學校條件好自不必說,更重要的一點,有年輕漂亮的女教師。二十三四歲的茍道生,想找對象,成家立業(yè)了。

    說來也巧,父親像是了解兒子的心思似的,給他派來了天仙般的女知青朱蕊。這下,想趕茍道生走都趕不走了。除非,朱蕊跟他一起走。

    茍道生每晚都能變戲法似的,弄出一些吃的。剛才的煎雞蛋只是其中之一。還有煮馓子,炒黃燒餅,花樣可多了。朱蕊會托人從縣城買些“大白兔”、華芙餅干之類,互為補充。兩個年輕人的業(yè)余生活過得甜蜜而充實。因為,除了有好吃的之外,朱蕊每次來都要和茍老師暢談革命理想,展望兩個人美好的未來。

    偶爾,茍道生也會借給茍花同學做家訪的機會,到朱蕊這邊來望下子,只是關心一下心愛姑娘的日常生活。說不成什么悄悄話,更不能有什么親蜜舉動。一大家子人都在呢,他們兩個人的小秘密,可不能輕易泄露。

    這樣甜蜜的時光,因為公社茍主任的一次來訪而一去不復返了。

    由于插隊女知青朱蕊在黑高蕩知青點的突出表現(xiàn),公社茍主任這次專程來看望她,帶來了公社革委會的一份厚禮:一個工農(nóng)兵大學生的指標,明確規(guī)定是給知青積極分子朱蕊的。

    這可是朱蕊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當初,她一顆紅心聽從毛主席他老人家召喚,到黑高蕩來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從來沒有想到過上級會如此重視自己,專門給指標讓她到大學升造。下鄉(xiāng)插隊,結果讓自己成為了一名大學生。這消息,要是讓爸爸媽媽知道,該說自己吹牛,根本不會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在朱蕊頭上。說實在的,在縣城朱蕊家里條件還算可以,爸爸媽媽雙職工,一個弟弟在上初中,跟茍道生的弟弟大概歲數(shù)差不多大。但要說,有什么本事,把自家姑娘弄兒上大學,這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

    現(xiàn)在,在朱蕊居住的茅草屋的西房間里,公社茍主任代表公社革委會把上學的通知書送到了的朱蕊手上。手拿通知書的那一刻,朱蕊激動得撲進茍主任懷里,熱淚盈眶了!捌埵迨澹x謝你了。沒有你讓我到黑高蕩來,就沒有我的今天。謝謝,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敝烊锲评谝淮,沒叫茍主任,叫了一聲茍叔叔。她在心里認為,自己既然跟茍道生處對象了,這一聲“茍叔叔”遲早得叫。

    今天她真是太激動了,一聲“茍叔叔”,一個擁抱,極自然地就叫出來,做出來了。還好,“茍叔叔”沒有擺老革命的架子,不僅親口答應了朱蕊的叫聲,而且把朱蕊摟在懷里有一陣子,沒松手。

    茍主任沒有接朱蕊那感謝不感謝的話,而是充分肯定了她在黑高蕩知青點上的表現(xiàn)。之后,對朱蕊道:“你這丫頭好福氣呀,要知道這福是毛主席給的。進了大學,也要在政治上不斷要求進步。要爭取早日加入黨組織,這樣你才能有更大的前途,才能更好地干革命工作嘛。”

    朱蕊邊聽“茍叔叔”教誨,邊從自己的床頭柜子里拿個鐵罐子。這是罐麥乳精,前幾天家里剛剛托人從班船上帶到黑高蕩來的。朱蕊本來打算把這罐麥乳精拿到學校,與心愛的道生哥分享的。自己還不曾先打開嘗一口呢。今天“茍叔叔”給她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無論如何要拿出點好東西招待招待。于是,朱蕊想到了床頭柜子里的這罐麥乳精。

    “小朱啊,麥乳精就不用泡啦。你看今天天氣這么好,你陪我到黑高蕩轉(zhuǎn)一轉(zhuǎn),那兒有我許許多多兒時的記憶呢。你以后也不可能常來這兒呶,看一次少一次啦。不過,今天我還要考察一下你劃船的水平是不是合格。怎么樣?”茍主任沒讓朱蕊打開麥乳精罐子,提出了新要求,并且有附加條件。

    “行,聽茍主任的。我到村上劃條船來,讓茍主任現(xiàn)場考察!奔拥男那樯陨云椒,朱蕊又叫起“茍主任”來了。

    春天的黑高蕩,滿眼都是碧綠的蘆葦,生長得十分繁茂的樣子。有幾只飛翔著的燕子,在葦叢中穿梭而行,不一會兒,停在蕩子里的灘地上啄些新泥,之后又飛走了,不知道飛進哪家梁上做自己的窩呢。一群不知名的小鳥,從朱蕊劃著的小船旁飛過,留下一串嘰嘰喳喳的叫聲,聽上去蠻歡快的。

    “小朱啊,不錯不錯,你這劃槳的水平還真是不錯。劃槳節(jié)奏勻速,雙槳出水入水掌控得很好,用力均衡,行船平穩(wěn)!毙〈谔J蕩里慢慢劃行,茍主任邊給朱蕊講些自己小時候在蕩子里取魚摸蝦之類的趣事,還不時對朱蕊的劃船技術給予肯定。

    “小朱,你看這蕩子上的天空,蔚藍蔚藍的,海一樣的顏色!對了,你還沒有看過大海吧,上了大學就有機會啦!”朱蕊望得出來,茍主任今天興致很高。

    她想不到茍主任還這么有情趣,居然對黑高蕩上的藍天抒起情來了。便笑著對茍主任說,“茍主任,你可從來沒有給我有今天這樣的親近感覺呢!

    “是嗎?小朱啊,你也別劃得太累了。我們找個蕩灘子把船靠上去,歇一歇,好好欣賞欣賞這大好春光。我還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講呢!逼堓d德笑瞇瞇地望著眼前這個充滿青春朝氣的女知青,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欲望。

    “好啊好啊,今天我聽茍主任的。茍主任說得對,以后難得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是要好好欣欣賞賞。”天真的朱蕊姑娘哪里知道茍載德的心思唦。

    “小朱啊,這話可是你說的,今天你都聽我的喲。”茍載德意味深長地接了一句。

    “當然啦,你是我的大恩人呢!眴渭兊闹烊锔緵]有想到茍載德的話有什么弦外之音,答應得十分爽快。

    小船剛剛在蘆蕩深處的一處灘地上停穩(wěn),原本一直安坐在船頭的茍載德,有如一頭餓狼,撲向了年輕美麗的朱蕊。

    當茍載德如愿以嘗,那久壓體內(nèi)的欲望得到滿足之后,他居然還十分平靜地開導起在船艙里不停抽泣的朱蕊,“跟你即將跨進大學的大門比起來,這點付出是值得的。進了大學,一切都將是美好的開始。你完全可以忘掉今天這一幕,就當沒發(fā)生過。再說,是女人遲早總會有這一天。遲早總會有一個男人對你做這一切。只不過,這個男人有可能是你丈夫,有可能不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大學開放得很,你上了大學之后,沒有人去和你計較這些的!

    面對茍載德的蹂躪,朱蕊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難道說,她能把這一切都告訴心愛的道生哥么?告訴了又能怎么樣呢?還不是讓自己的屈辱多了一個知道的人。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不用說是她的道生哥,就是其他任何一個男生,誰能容忍自己心愛的姑娘被父親玷污過了,還一點兒不在乎,愿意和她在一起唦?不可能,世上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男生。

    在心愛的道生哥面前,朱蕊背負了一個女陳世美的罵名,隱忍著自己所飽受的屈辱,與他分手了。

    在別人看來,朱蕊離開黑高蕩知青點,跳進了高等學府的大門,是那么的光風,是那么地讓人羨慕,讓人羨慕得心生嫉妒?捎姓l知道這風光背后,她內(nèi)心的苦楚與悲憤?哪怕是她心愛的道生哥,有了這樣的事情,注定了他們的分手。既然注定要分手,還不如讓彼此保留著最初的那一份美好吧。事到如今,朱蕊甚至有點恨自己,有無數(shù)次機會,自己為什么不把最最珍貴的貞操給了心愛的道生哥,而是留著等待他畜生一樣的父親茍載德來糟蹋,給自己一生留下一道永不抹滅的傷痕。

    世事難料,變化無常。大學畢業(yè)原本在地區(qū)農(nóng)科所工作的朱蕊,在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浪潮中,因為自己有大學本科文憑,因為自己沒有入黨,因為自己是女性,因為自己還算年輕,因為有這樣幾個因為,上級把她下派到楚縣當副縣長,分管農(nóng)業(yè)科技。等到她回到楚縣才知道,自己曾經(jīng)的道生哥,因為被她拋棄,狠下心發(fā)奮攻讀,不僅在恢復高考的頭一年就考上了大學,而且一直積極要求進步,在大學就入了黨,畢業(yè)時作為組織部門重點培養(yǎng)對象,先在基層鍛煉,過度了幾個部門之后,走上了楚縣縣委副書記的領導崗位。

    雖說一個在縣政府,一個在縣委,但兩個人分管工作范圍相同,就地方組織原則而言,茍道生實實在在是她的直接領導。當然,在縣里面,副書記也并不是一味把副縣長當部下看待,工作上一般相互尊重,相互配合,共同做好工作。如若兩個人有矛盾,相互拆臺,給工作造成損失,那么組織上必然會作調(diào)離處理,有調(diào)一個的,也有兩個全調(diào)離的。分寸如何把握,在上級組織部門掌握之中,局外人不得而知。

    朱蕊擔任楚縣副縣長后,因為與茍道生多年的那層關系,有一陣子著實不怎么好開展工作,心里頭總是有個疙瘩解不開。

    還是茍道生大度,主動把朱副縣長請到他辦公室,勸戒了幾句,過去的陳芝麻爛谷子沒必要再提了,現(xiàn)在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更不能因為過去的事影響現(xiàn)在的工作。千萬不能公私不分,F(xiàn)在,在他茍道生眼里,只有朱副縣長,自己想到的是如何跟朱副縣長配合好,把楚縣這個全國聞名的農(nóng)業(yè)大縣的農(nóng)業(yè)搞上去。再也不會有其他了?傊痪湓,過去的就讓過去吧。茍道生禮節(jié)性地握了握朱蕊的手,把她送出辦公室。

    朱蕊從茍副書記的辦公室出來,思想負擔確實輕松了許多。但她真的很想對她曾經(jīng)的道生哥說一句:“道生哥,這些年我內(nèi)心好苦好苦啊。這種苦,只能一個人咀嚼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黑高蕩開發(fā)工程順利上馬,幾千畝的蘆蕩里,人聲鼎沸,馬達轟鳴,一臺臺抽水機吐出長長的水龍。這時的黑高蕩失去了往日的寧靜與悠然,幾乎是一夜之間變得繁忙、熱鬧起來。

    作為全縣的重點工程,縣委、縣政府調(diào)集了全縣的民工力量,以區(qū)設立分指揮部,以鄉(xiāng)鎮(zhèn)建團,各村建營,完全實施了一套準軍事化管理模式。在作業(yè)區(qū)劃分上,一個區(qū)獨立構成一個作業(yè)片,一個團一個大作業(yè)區(qū)。由于圍蕩造魚池的工程量非常之大,蘆蕩里的地理情況并不完全一樣,需要各個片區(qū)之間相互協(xié)調(diào)作業(yè),共同推進。這就增加了總指揮部、分指揮部,以及各團營負責人的工作量和工作難度。

    或許有人會說,車路河那么大的工程都早就干成功了,開發(fā)個黑高蕩有這么費勁嗎?

    車路河工程是楚縣七十年代縣委、縣政府的“一號工程”,它的成功成為舉全縣之力辦大事的一個典范。那個工程,跟柳書記可以說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柳成蔭要上馬黑高蕩開發(fā)工程后,也還是認真細致地了解過車路河工程組織施工等多方面的情況,翻閱了當年工程上留下來的大量資料。柳成蔭發(fā)現(xiàn),黑高蕩開發(fā)工程雖然工程陣線沒有車路河工程長,整個工程的土方量也沒有車路河工程的土方量大,因而在民工投放的總量上也要比車路河工程小。就工程性質(zhì)上來講,車路河工程看上去是為了修筑一條縣境交通干道,其實它的關鍵不在路,而在河。只要嚴格按規(guī)劃把河挑好了,河邊的那條交通干道也就有了。

    黑高蕩開發(fā)工程的復雜性要遠遠大于車路河工程。把原先是個幾千畝蓄水池的蘆葦蕩開發(fā)成具有較高標準的養(yǎng)殖場,首先要把整個骨架從蘆蕩里,從蕩面上建起來。有的作業(yè)地段在灘地上,完全可以作業(yè)。大部分的作業(yè)地段在蕩子里,水汪汪一片,無從下手,必須先解決水的問題。要想把這么一個天然的大水庫干得見底,哪抽水要抽到猴年馬月,費力,費財,費時,得不償失。

    這里頭就有個如何科學處理黑高蕩水的問題。在工程開工的初始階段,并不是工程進度越快越好,而是要強調(diào)片區(qū)之間的協(xié)調(diào)并進,否則倒壩的事情每天都要發(fā)生,整個工程將亂成一鍋粥,無法向前推進。

    很快,朱蕊這個副總指揮就從當初隱秘的內(nèi)心情緒中掙脫出來了。畢竟黑高蕩開發(fā)工程事關重大,她的工作地點很快就從俞垛鎮(zhèn)轉(zhuǎn)移到黑高蕩上來了。她和所有民工一樣住進了黑高蕩的簡易工棚。人們發(fā)現(xiàn),朱副總指揮工棚里的汽油燈,經(jīng)常是整夜整夜都亮著。

    縣委書記柳成蔭、縣長梁尚君和縣委副書記茍道生一同來到黑高蕩開發(fā)工地檢查工程開工情況,了解施工進度時,見到朱蕊副縣長差點兒都認不出來了。

    “柳書記呀,這哪是我們那位漂亮高雅的朱縣長唦?早聽說這黑高蕩的風厲害,不曾想到如此厲害。幾天不見,把我們的朱縣長那張白嫩的臉吹得無影無蹤了!币回灷铣脸种氐牧嚎h長,對自己的女副手半開玩笑,半憐惜。

    “朱縣長辛苦了。這大冬天的,黑高蕩的風跟刀子沒有兩樣,吹在臉上刀削似的,生疼生疼的!庇羞^在黑高蕩生活經(jīng)歷的茍副書記言語之間既表達了對朱蕊的慰問之意,又為梁縣長的話作了佐證。

    “朱蕊同志確實辛苦了。這也是改變紅顏為黎民!這黑高蕩規(guī)模養(yǎng)殖真正搞起來,這一帶的老百姓都會記住我們朱縣長作出的犧牲的。我們幾個今天一起來,主要目的不是檢查工作,是來看望看望朱蕊同志,看看工作上還有哪些問題,需要縣委、縣政府給予支持的!逼綍r不茍言笑的柳成蔭,望著面色干暗的朱副縣長,確實有些感概。受梁縣長影響,說了句“改變紅顏為黎民”酸詞兒。

    三位領導在拿自己臉說事兒的時候,朱蕊親自給他們倒茶,“三位縣太爺請坐下說話,本指揮部不收板凳錢。既然你們來了,我還是把工作上的情況簡要匯報一下,有些事情還要請領導們定奪!

    “好好好,我們言歸正傳,先談工作。”梁縣長口風一轉(zhuǎn),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了工作筆記本和鋼筆。

    這時,俞垛鎮(zhèn)的黨委副書記陸小英進了工棚,問朱縣長領導們中午飯如何安排,是在工地上吃,還是到俞垛鎮(zhèn)上吃。原來,朱蕊進駐黑高蕩之后,就把陸小英從鎮(zhèn)里抽調(diào)到工程指揮部來了。充當?shù)牟畈欢嗍侵笓]部辦公室主任的角色。大番小事,朱蕊吩咐一聲,陸小英都能辦得干凈利索。這讓朱蕊這個副總指揮省了不少心,騰出更多的精力考慮開發(fā)上的一些關鍵問題。這一段時間下來,朱蕊有點兒離不開這位年輕能干的副書記了。

    “我看就在工地上吃吧,簡單一點。不過酒是要喝幾杯的。我們總得給朱縣長敬盅酒,慰問慰問吧。老梁,你看呢?”柳書記態(tài)度明朗地作出了安排。

    “聽書記的。”梁縣長表態(tài)十分簡潔干脆。

    “茍書記意思如何?你要不要回鎮(zhèn)上看看兩個老人?”年輕的縣委書記,考慮事情細著呢。他知道茍道生是個孝子,對自己的父母親上心(當?shù)厝说恼f法,跟用心意思相近)得很。

    “多謝書記。今天是來工作的,不去看望了。接下來,我也要把主要精力轉(zhuǎn)移到黑高蕩這邊來了。住下來之后,再找時間看望他們不遲!庇羞^農(nóng)村實際工作經(jīng)驗的茍道生覺得,黑高蕩工程灘子鋪得已經(jīng)不小了,單靠朱蕊一個人指揮協(xié)調(diào)壓力太大了。這刻兒,是他站出來的時候了。

    “那好,我們就按梁縣長說的,言歸正傳,聽朱蕊同志介紹情況。”柳成蔭朝陸小英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招呼,也算是示意她離開,他們幾個領導干部接下來要談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