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宋一鳴
作者:
萬芊 更新:2016-07-30 10:21 字數(shù):1738
我離開陳墩鎮(zhèn)金涇村已經(jīng)好多年了。
過年時,我回了一趟老家,看看本家長輩,一起吃頓年夜飯。村里的孤老阿魁根聽說我回來了,顫顫悠悠地背著個小藤箱來找我,說讓我?guī)椭诔抢镎乙粋叫宋一鳴的人。小藤箱已經(jīng)很陳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很老的樣式。小藤箱沉沉的,我不知道里面究竟裝著些啥東西。
阿魁根告訴我,宋一鳴是原先蘇城來金涇村插隊勞動的知識青年。小藤箱是當年宋一鳴匆忙離開金涇村時落下的寶貝。這些年,阿魁根一直幫他很好地保存著。
阿魁根已經(jīng)很老了,老得自己管自己吃住都已經(jīng)很費勁。聽大伯說,先前阿魁根在隊里當隊長時,因為偷了隊里的優(yōu)良稻種和豆種吃了官司。吃了官司后,老婆也生病過世了。有一個女兒,他吃官司后,就遠遠地把自己嫁了出去。阿魁根前幾年去過女兒處,去了以后又回來了,后來再也沒有去過。
阿魁根已有點木訥,話不多,交小藤箱時,還抖抖索索掏出一張五十元大鈔。我愣了半天,方才弄明白,這是阿魁根給我找人送箱子的酬勞。
我把小藤箱接了下來,把五十元大鈔放在阿魁根的口袋里壓嚴實了,說,魁根阿爹,你放心好了,我保證把這小藤箱原封不動地送到宋一鳴手里。
誰也沒有料到,第二日,阿魁根死了,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咽的氣,被人發(fā)現(xiàn)時人已經(jīng)硬了。
回了城,我便想著法子到處打聽宋一鳴。托朋友的朋友好不容易在公安局的老戶籍檔案里查到了宋一鳴的住址,然到那里一看,原先的房子早拆遷了,原先的門牌號里已經(jīng)是幾幢新的高層建筑,里面的住戶有好幾百。我懵了。
住址的線索斷了,我試圖從宋一鳴的工作單位去找。找老家人打聽,有人曾聽說跟宋一鳴一起回城的幾個插隊知識青年曾經(jīng)在一個叫軒和坊的街道辦工廠工作。我又找了好久,軒和坊街道還在,然街道辦工廠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倒閉解散了。問曾在工廠工作過的一位老人,老人說,廠里原先回城的知識青年倒不少,只是好像沒有聽說有叫宋一鳴的。我順藤摸瓜再找下去,終于從一個當年回城的知識青年嘴里知道有一個一起回城的知識青年原先叫宋一鳴,后來改姓換名叫了王愧。
費了一番周折,我終于找到了王愧。王愧,正是宋一鳴,下崗后自己開了個小買部,過著平淡而又平靜的生活。這時的宋一鳴已經(jīng)不年輕了。
我把阿魁根托的小藤箱交給了宋一鳴。我說,是阿魁根讓我一定要找到你的。找你找得好苦呀!
宋一鳴愣了好半晌,遲疑問,阿魁根讓你找我到底是啥意思?
我說,阿魁根沒有說有啥意思,他說它是你的,他一直原封不動地給你保存著。
宋一鳴仍舊狐疑著,小心地探問,他沒有捎啥話呀?
我說,沒有,他給我小藤箱后的第二天就過世了。
宋一鳴仍不放心地說,那你是阿魁根的啥人?
我說,我只是從金涇村讀書出來的人,我家住在阿魁根家的東隔壁。
宋一鳴這才說,我記得你爹。當年,我是從金涇村逃出來的,我實在沒有臉面面對金涇村人。其實,是我犯的罪孽,是我借阿魁根隊長讓我看管倉庫的機會,偷了隊里的稻種和豆種,那時生活有點苦,細糧不夠吃,受不了**,我把看管的稻種和豆種夾帶著偷出來吃了,不只自己享用,還送給一起下鄉(xiāng)的女知青。原想每天拿一點點不礙事,只當是兒戲。誰料想日子久了,虧缺的稻種和豆種就多了。到了開春要落谷種豆時,被人發(fā)覺少了很多。這事驚動了公社,公社動用武裝民兵來查案子。其實這案子是一查就能查出來的,因為所有的門窗都好好的,一看就是監(jiān)守自盜。只是還沒有待公社里來的民兵干部怎么查,做隊長的阿魁根就自己承認了。他為我擔了罪責。結(jié)果,阿魁根因為破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被判了刑。
說到這里,宋一鳴老淚縱橫,輕輕地喚了一聲阿魁根大叔,哭著說,阿魁根大叔,我這輩子欠你太多了,我心里有愧呀!
宋一鳴當著我的面,打開了那只小藤箱。里面是一些舊書,最上面那本是《三國演義》。下面是《攻擊柏林》《靜靜的頓河》,這些書,我聽爹說過,只是感覺很遙遠。爹曾經(jīng)告訴我,先前村里認識字的人很少,離鎮(zhèn)上又很遠,沒有電視,一年四季看不上兩場電影。后來來了一個蘇城的知識青年,喜歡看小說書,阿魁根就讓他給村里人念小說書,獎勵是不用干田里的活,只消看看倉庫。蘇城的知識青年就在隊長家里用好聽的蘇城話給村里的男女老少念小說書,就跟說書一樣。每天晚上,隊長家都像過節(jié)一樣熱鬧。到了后來,村里人聽書上了癮,都把知識青年當寶貝捧著。過了好多年,村里人還時時惦記著他。
沒想到,這知識青年竟然就是阿魁根讓我苦苦尋找的宋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