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老街
作者:
劉仁前 更新:2015-12-15 15:43 字?jǐn)?shù):2928
故鄉(xiāng)的老街,位于小城的中心地帶,與建成于大躍進(jìn)年代的牌樓路毗鄰。老街東西走向,三、四塊水泥方塊寬,街面多以水泥板為主,輔以小青磚鑲邊。偶或,有一兩塊條石散鋪街心,露出些許古韻古風(fēng)。看得出,街面已有變遷,不似原貌,怪可惜的。老街兩側(cè),均為舊時建筑,頗古樸。南側(cè)凈一色平房,青磚黛瓦;北側(cè)多為兩層樓房,亦為磚木結(jié)構(gòu),樓上,木質(zhì)雕欄,古色古香。這一南一北,一低一高,錯落有致,構(gòu)成了老街獨有的整體建筑風(fēng)格。
老街吸引人的不僅是它的建筑。它那濃郁的地方風(fēng)情,獨具特色的地方風(fēng)物,魅力則更強。
走進(jìn)老街,恍若走入另一時代。由西而東,最先印入眼簾的,是街北一幢兩層古式小樓。樓上木質(zhì)護(hù)欄,朱漆斑剝,樓下過道大門,以青石為檻,兩邊雕花石柱直立,其花紋亦不甚清晰,折射出時事的變遷,世道的滄!,F(xiàn)時居住樓內(nèi)的人家,是否祖居于此,不得而知。然,這座宅院曾有過一段輝煌,是肯定的。樓下的一間小店,經(jīng)營行當(dāng)單一,懸于門外的“代劃玻璃”招牌,一望便知。店堂內(nèi),一張復(fù)了粗布的四方桌,便是代客劃玻璃的工作臺,一把劃玻璃用的工具刀,置于其上?勘诟,堆積著不少細(xì)長的玻璃邊料,白的、藍(lán)的、茶色的、平板的、雕花的,頗雜亂。店堂四周懸著各式畫匾,凈是玻璃質(zhì)地,形狀、大小不一,有松鶴延年圖,有福祿壽財圖,有黃山迎客松,有富士山雪景等等。想來,此為店主兼營。堂內(nèi)職員唯一老者,戴老花鏡,須發(fā)皆白矣。但見其靜坐堂內(nèi),掌管門市,候客上門。似這等住家兼開店,在老街上隨處可見。店主以自家手藝吃飯。除劃玻璃之外,還有修鐘表的,刻公章、私章的,敲白鐵皮的,绱鞋子的,拔牙的,繡花的,做篾子針的,配鑰匙的,……這當(dāng)中,數(shù)刻章店人多,其他行當(dāng)多半是唱“獨角戲”,根本無法與之匹敵。但見刻章店內(nèi),一字形的柜臺上,挨個兒排下來,少說也有七八十來個刻章的工匠,手握工具,依了客戶提供的字樣,正字反刻,一刀一刀,正楷隸篆皆能。要說工藝簡便而又獨到,則數(shù)做篾子針的。此為女子織毛線衣所需之物。干這一行,為主的工具就一樣,一塊鉆滿了洞眼的鐵板子。事先劈好的竹條子,長短粗細(xì)跟篾子針差不離了,就一根一根上鐵板抽。只需將竹條子一頭塞進(jìn)鐵板上的洞眼,使之稍露,便用鉗子夾住,用力抽動,幾個來回,竹條子由粗糙漸至圓滑,稍作加工,一根篾子針便做成了。原來工匠用的鐵板,每個洞眼都有講究的,有“口”,頗鋒利。老街上做篾子針的師傅亦挺講究的,每根篾子針做成后,還裝上個八角錘,亦為竹質(zhì),挺小巧的。這樣一來,篾子針不僅好看了許多,且為日后用此針打毛線衣的女子提供了便利,線頭不再會在無意間從另一端滑脫。
老街人的手藝特殊,所做的買賣亦特殊。老街上,有賣竹刷子、竹夾子的,有賣魚叉、鐵鍬、鐵鏟子的,有賣水壺、油漏子、畚箕的,有賣火紙、斗香、蠟燭的,有賣針頭線腦、小孩滿月穿的小花鞋的。頂是那小花鞋叫人憐愛,挺小巧的模樣,一雙鞋放不滿大人的一只手掌。滾鞋口,绱鞋底,一應(yīng)與大人鞋子一般工序,只不過鞋底是軟的 。做鞋的,多為上了年歲的老太,曉得剛滿月的小家伙,腳丫子嫩著呢,得軟底才行。奇的是,這些老太給娃兒鞋繡起花來,眼明手快,“寶刀不老”,瞧, 那龍鳳圖,那花鳥圖,那“虎頭王”,那“雙玉兔”,一個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讓人贊嘆。
然,老街上頂多、頂特殊的買賣便是賣花圈、壽衣的了。不足一華里的老街上,就有五、六家花圈、壽衣店。賣花圈,有做招牌的,多為白鉛皮上書“出售花圈”四個黑字,有省事的,則直接將一只大花圈懸于店門之外,過客一望便知。與賣花圈為鄰的,多為壽衣店,壽衣都是成套成套的,既有粗布打包,亦有糊了紅紙的,且書有“壽比南山”、“福如東!、“蓬萊聚會”等字樣,此是專供人家做喜齋用的。當(dāng)?shù)厝,碰到家中、門上有上了年歲、兒孫滿堂的老者辭世,便不再作喪事辦,而是給仙逝者做喜齋,以示逝者福壽雙全。與壽衣配在一起而售的,有紙錢、香燭之類,亦有作壽幛用的各式被面。
老街不僅留住了一種風(fēng)情,更栓了小城古老的文化。老街兩端,東有建于明朝的東岳廟,西有“文物精華”四牌樓;老街中段,亦有小城重點名勝八字橋。東岳廟,為小城中保護(hù)最為完好的明代高層建筑。傳說明代狀元宰相李春芳,其母想去京城望望皇宮是何等模樣,無奈路途遙遠(yuǎn),實難成行。李相國極孝,便下令在家鄉(xiāng)建一宮殿,其造型、構(gòu)造皆似皇宮,只是縮了些尺寸。如此,其母無需長途跋涉,在家門口便能見到皇宮,且能久居。宮殿建成,李相國算是盡了孝道。然,天有不測風(fēng)云。政敵有本奏至皇上,言李春芳謀反,說皇宮都已建好,言之鑿鑿。在這生死攸關(guān)之際,李相國不愧為狀元出身,靈機一動,下令將宮殿更名為東岳廟,突擊塑起佛像,住進(jìn)僧侶。朝廷派人來時,眼前已是香火不斷,游人如織。此后,東岳廟便成了小城人求神拜佛、算命打卦、消愁解悶之所在,有“上海大世界”、“南京夫子廟”之雅稱。
八字橋,建于明代萬歷年間,原名登瀛橋、中和橋,后因整座橋型酷似“八”字而改名。漫步老街,眼下所見八字橋,僅存先前的橋型,整座橋由條型青石板鋪砌而成,橫臥長安道上,為小城唯一一座臥路古橋。在這出門見水,無舟不行的水鄉(xiāng)小城,竟有此等古橋,絕也。然,傳說中的八字橋,則可謂絕而又絕。說,八字橋融橋、樓、亭、坊為一體。橋即其自身,樓為幾家大商鋪樓房緊排其上,亭為明朝知縣陳宇在樓上所建的凌霄亭,坊為旌表李春芳之女而加建的節(jié)孝坊。又說,八字橋是橋里廟、廟里橋。說是八字橋腹部有座小廟,廟內(nèi)有磚刻佛像及橋形圖,如今尚在,只是未敢輕易挖掘,不知何日有此眼福。
四牌樓,始建于明代,毀于“文革”。而今位于老街西端的四牌樓為1987年重建,保持了原先亭式牌樓的風(fēng)貌。上懸四十七塊匾額,除七塊屬修復(fù)原字外,余下四十塊,又依據(jù)《縣志》所載內(nèi)容,請全國四十位著名書法大家重寫匾額,使此樓不僅成為反映小城歷史文化的文物,更是反映當(dāng)代中國書法藝術(shù)之瑰寶。牌樓最早的一塊匾“開科第一”,為宋朝進(jìn)士時夢琪立,此人為小城進(jìn)士第一人,曾做過知縣。重書匾額者為著名書法家林劍丹。有趣的是,牌樓中有一塊匾“仁壽之徵 ”,是為民國百歲老人康齡而立的,而重書匾額者亦為年逾百歲的老者,當(dāng)代著名書法家蘇局仙。四牌樓上如許多的匾額記述了小城歷代名人,也記述了小城歷史文化。區(qū)區(qū)小城,明代就有高谷、李春芳、吳甡三位宰相;區(qū)區(qū)小城,還出現(xiàn)了小說大家施耐庵,有東方黑格爾之稱的美學(xué)家劉熙載,詩、書、畫三絕的“揚州八怪”杰出代表鄭板橋等一大批歷史文化名人。如今的四牌樓,更收錄了如許多的書法大家精品佳作。當(dāng)代中國最著名的書法家、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趙樸初老先生所題“第一元勛”,書風(fēng)古樸;全國書協(xié)主席啟功老題寫的“萬邦總憲”四個大字,俊秀挺拔;已故著名書法家沙孟海先生所書“狀元宰相”匾額,雍容大度;更有著名女書法家肖嫻的作品“南宮第一”,飄逸空靈。此外,數(shù)十位大家的作品,書體各異,流派紛呈,實在說來全國范圍尚屬罕見。
老街,東起于東岳廟,西止于四牌樓,其間似乎有一個氛圍特別的“場”,令步入者恍若隔世。由四牌樓轉(zhuǎn)而再西,步入鬧市,眼前是燈紅酒綠,高樓大廈,人如流,車如梭,多了些許繁華,多了些許喧囂,人們的臉上亦多了些許倦意……細(xì)細(xì)想來,在散發(fā)著現(xiàn)代氣息、追求現(xiàn)代生活的小城里,竟有老街這一空間存在,奇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