腫瘤外科病房，19病室。

    佟天跟著何靜嘉進來，首先看到的是薛夢露臉上的大墨鏡。呵，來了這么多次，這個標(biāo)準(zhǔn)配置壓根就沒變過，好在，口罩去了。

    “薛夢露，對吧，”佟天對比手中的各項單據(jù)，問道。

    “恩，”從薛夢露墨鏡外圍露出的部分，很難看出她此刻的表情。

    “之前我們也反復(fù)溝通過了，你這種情況，最好盡快手術(shù)，”佟天直接開門見山，各項檢查結(jié)果，他說了不下五遍了，病情估計對方也能背下來了。

    “手術(shù)可以，我這次過來就是準(zhǔn)備接受手術(shù)，我只有一個要求，保乳�！�

    還是這句，詞兒都沒變，佟天不知道怎么繼續(xù)了。

    “在確定手術(shù)方案之前，你是否真正了解你的病情，能否保乳，醫(yī)學(xué)上有嚴(yán)格的禁忌癥，而你，不是很適合，”佟天啞火了，何靜嘉繼續(xù)說道。

    “我知道，哪怕只能再活五年，我也愿意，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承擔(dān)，”薛夢露語氣堅定地說。

    她這句話把佟天說蒙了，哪有人不希望病情向著更好的方向發(fā)展，希望自己活的更久遠(yuǎn)的，連何靜嘉聽到后都愣住了。

    “生命可不是兒戲，不要為了一時的美觀而做出錯誤的選擇，我們醫(yī)生要對你的生命負(fù)責(zé)，另外，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就算保乳也不可能有現(xiàn)在的外形，你明白嗎？”何靜嘉沒有放棄，繼續(xù)說道。

    佟天認(rèn)真分析過薛夢露的病歷，腫瘤有5cm大小，還有其他病灶，做全乳切除是最好的方式，即便如此也只能減少其復(fù)發(fā)的幾率。

    “如果不能保乳，這個手術(shù)我寧愿不做，如果你們不能做的話，我可以換別家醫(yī)院，今天就可以辦理出院。”薛夢露語氣冰冷，根本就是油鹽不進。

    這次連何靜嘉也接不上話了。

    怎么辦？不依著她直接撂挑子了。

    何靜嘉長吁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說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堅持保乳的理由。”

    薛夢露望著何靜嘉，似乎在猶豫，許久，她開口說道：“能不能讓佟醫(yī)生回避一下�！�

    佟天求之不得啊，他望著何靜嘉，只有后者一聲令下，他立馬開溜，用跑的。

    “佟醫(yī)生是你的管床醫(yī)生，如果做手術(shù)的話他也會參與，所以，你的信息他知道的越多越好，”何靜嘉委婉地拒絕了薛夢露的請求。

    聽完這句話，佟天的心被什么撓了一下，希望破滅了。

    薛夢露沉思片刻，點點頭，然后摘下了墨鏡。

    佟天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平心而論，眼前的女人不丑，化著精致的妝，眼線，假睫毛都為她增色不少，跟夏雪那三流的化妝技術(shù)簡直不是一個概念。

    “我的家在湖南的山村，我是家里的老大，家里窮，我15歲出來，做了北漂，奮斗了10年還是逃不脫群演的命運，直到有一家公司說要包裝我，但是，必須簽訂十年的合同�！�

    “我答應(yīng)了，我受夠了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為溫飽掙扎的日子，我要掙錢讓我的弟弟妹妹不再走我的路，讓他們可以坐在寬敞的教室里學(xué)習(xí)，讓他們可以住在溫暖的房子里，永遠(yuǎn)不要接觸潮濕的地下室�！�

    說到這，薛夢露哭了，她抽泣著說：“何主任，如果合同期間我違約，無法再為公司掙錢，我就必須支付幾百萬的違約金，我不想從天堂再回到地獄，哪怕我的生命維持到合約結(jié)束，我還能為我的家人多留下點東西，所以……”

    “所以，我懇求你幫我，無論發(fā)生什么樣的結(jié)果，我都一力承當(dāng)，好嗎？”

    聽完薛夢露的悲情陳述，佟天心里有些酸，從簡短的幾句話，他感覺自己已被帶入了一個場景，一個女孩都站在寒風(fēng)里，期盼著今天能有一個角色找到她，哪怕沒有一句臺詞，無論是否有收獲，她都要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那個寒冷、墻皮上布滿綠色霉變的地下室……

    佟天不由感慨，每個光鮮靚麗的背后，都有不為人知的磨難和酸楚，她如此，馮沖如此，就連彭家成的過往也是如此。

    何靜嘉沒有說話，她快速轉(zhuǎn)身，背對佟天，可是，那一瞬間，佟天還是看見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我們再研究一下，”何靜嘉說完，轉(zhuǎn)身出了病室。

    “何主任，你不會真的同意她的要求吧，”佟天從后面追上來，問道。

    “我考慮一下，”何靜嘉沒有回辦公室，而是徑直去了值班室。

    “洗臉去了？”佟天心中猜測，這“冰河”還挺感性的。

    一個小時以后，何靜嘉考慮的結(jié)果就是，同意嘗試保乳，盡管佟天再三舉出確切的證據(jù)來證明保乳不可取，可是，何靜嘉的態(tài)度直接發(fā)生了逆轉(zhuǎn)。

    當(dāng)兩人再次回到19病室，佟天以極不情愿的語氣告訴薛夢露研究的結(jié)果時，對方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佟天感覺，她并不是真的想轉(zhuǎn)院，再折騰的話，無疑會增加她暴露的機會，試想，如果公司知道了這事，還愿不愿在她身上投入力氣來包裝她，雖然佟天沒有接觸過演藝圈，但是，如春筍般出現(xiàn)的新面孔就顯示出這個行業(yè)更新?lián)Q代的頻繁程度，你不行，自然有人替換你。

    佟天說完，何靜嘉嚴(yán)肅地說：“我只是說嘗試保乳，如果手術(shù)中切緣不理想，還有可能做改動，希望你做好心里準(zhǔn)備，另外，我希望你聯(lián)系下家人，手術(shù)的知情同意書需要人簽字，還有手術(shù)完需要做放療，這是必須的，你身邊要有人照顧你�！�

    “謝謝，何主任，我相信您一定會盡力幫助我的，我暫時還不想讓人知道這事，只有我的經(jīng)紀(jì)人知道，她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

    “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別吃東西，明天上午安排手術(shù)�！�

    “謝謝，謝謝何主任，謝謝佟醫(yī)生�！�

    從薛夢露來住院，一直用墨鏡、大口罩、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語氣武裝自己，這會兒的突然轉(zhuǎn)變還真讓佟天不大適應(yīng)。

    “何主任，要不要跟譚主任說聲，這臺手術(shù)……”

    “我心里有數(shù)，你聯(lián)系手術(shù)室，安排明天的手術(shù)，”何靜嘉走了，沒再給佟天繼續(xù)勸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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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一個女人匆匆忙忙來到病房，快速閃進了19病室。

    “小宇，你來了，”看見進入病室的人，薛夢露從病床上坐起來，這個女人是她眼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是她的經(jīng)紀(jì)人，杜曉宇。

    “露姐，別起來，確定明天手術(shù)了？”

    “嗯，他們答應(yīng)了，公司沒什么問題吧�！�

    “暫時沒事，能推的通告我都幫你推了，只是下個月的公司年會，無論如何你都要參加�！�

    “那時候肯定就出院了，謝謝你，幫我隱瞞，我也是沒有辦法……”

    “露姐，我明白，希望一切順利，一旦公司知道，我可就再也無法待在你身邊了，”杜曉宇說完，表情有些黯淡，她說的很委婉，其實她比誰都清楚，公司那幫高層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不把你最后一點價值壓榨出來誓不罷休，而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就只有一個下場，滾蛋。

    “你放心，小宇，姐姐不會虧待你的，就算萬一有什么事，姐姐自己承擔(dān)，絕不會連累你，”薛夢露安慰地說道。

    “傻姐姐，我們姐妹還說這么見外的話干嘛，接下來的時間你好好養(yǎng)病，我來照顧你，”杜曉宇用力擠出一絲笑容，上前拉起薛夢露的手，就像是兩個分別很久的好姐妹，在互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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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班，佟天第一時間給彭家成打了個電話，“窺虎行動”耽誤了好幾天了，明天是自己的夜班，如果今天再不行動，又要多推遲幾天，他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了，畢竟答應(yīng)兄弟的事，他必須盡力去做。

    “冬天，回來了？”電話里彭家成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佟天懷疑，這貨的力氣是不是都用在了女人身上。

    “恩，中午到的，晚上行動嗎？”

    “行動個屁，咱們暴露了�！�

    “我去，什么情況，這才跟了一次就暴露了，”佟天努力回想那天晚上的情況，貌似沒被發(fā)現(xiàn)吧，挺隱蔽的啊。

    “哎，老爺子干了十幾年的偵察兵，那反偵查能力豈是我們能夠比擬的，一會見面說吧�！�

    掛了電話，佟天想起一句話來，姜還是老的辣。

    老五砂鍋，位于一個不算繁華的巷子里，如果你不注意，甚至看不見飯館的招牌，就這樣，來這吃飯的人依然絡(luò)繹不絕。

    佟天坐下沒多久，彭家成到了。

    “老爺子沒生氣吧？”佟天把在電話里沒來得及問的話趕忙說了，他必須知道是不是有山雨到來前的狂風(fēng)在等著他。

    “生不生氣不知道，反正狂暴了。”

    “呃……那比生氣嚴(yán)重，后果呢？沒要揍你？”佟天問道。

    “攤牌了，他說跟什么人在一起，是他的自由，讓我管好自己，我說你還沒離婚呢，不讓我管，除非你跟我媽離婚，要么不認(rèn)我這個兒子，”彭家成這話吼著說出來，不大的飯館，十幾張桌子旁的人都盯著這邊看。

    “能不能小點聲，”佟天低著頭，表示抗議，“后來呢？”

    “我爸就我自己，他肯定不能不認(rèn)我，他說會好好處理，不會傷害我媽，我也跟他表態(tài)了，如果真想找個人照顧他生活，我也不是迂腐的人，我可以不阻攔，我就要求他別傷害我媽，另一點，別被騙�！�

    “大氣，”佟天沖著彭家成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