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桃之夭夭
作者:無心舍      更新:2024-06-25 11:26      字?jǐn)?shù):26514
    梨花開的時節(jié),迎面來的風(fēng)帶著暖意與花香。

    一身鵝黃輕衫的少年站在梨花樹下,愣著神,有花不小心落在肩上都沒發(fā)覺,他抬著頭,看著樹上的花和葉,透過花葉又去看碧藍(lán)的天。

    “輕聲,過來見見將軍!敝心耆藵M臉堆著笑,沖著少年高聲喊道。

    少年回神,轉(zhuǎn)過身來,瞧見父親的身邊站著個高個子男人,眉宇之間盡顯英氣,跟傳奇里頭夾雜的將軍小像一般,即便是一身白衣,也十分威武。“輕聲見過天策將軍。”亦輕聲恭敬行禮,天策將軍位高權(quán)重,三公之上,武官之首!皩④姽(jié)哀!

    亦輕聲話說得溫吞,他跟著父親來是拜祭去世的老將軍。

    仍記得垂髫時,老將軍時常會到永安侯府,給亦輕聲帶不少新奇的玩意兒,兩家親族多少沾點關(guān)系,老將軍和永安侯性情相投,二人的關(guān)系自然不錯,倒是眼前這個少將軍,亦輕聲一直對他沒什么印象。

    賀延七八歲的時候便跟著老將軍在軍營里長見識,十幾歲的時候已經(jīng)跟著上戰(zhàn)場,到及冠時身上戰(zhàn)功無數(shù),聽說這個人生性冷漠,與人話不多,親近的人也沒多少,和老將軍的關(guān)系也是平淡如水。

    如今見了,亦輕聲倒是覺得傳聞不可輕信。

    看著沒那么冷漠,一雙黑眸里潛藏著深深的哀傷,常伴于身的父親去世,他一定很難過,皇恩浩蕩,讓賀延承襲了將軍之位,估計也高興不到哪里去。

    如此溫暖的時節(jié),卻承受離別。

    “你怎的要哭了一般?”永安侯看著自家兒子雙眼漸漸紅潤,忙上前去擦拭著亦輕聲眼角的淚珠,“將軍見笑了,我家這個兒子就是這樣不爭氣,軟弱的跟女子一樣,他要去太學(xué)我都擔(dān)心他被別人欺負(fù)!

    “侯爺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辟R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亦輕聲的身上,他常聽父親提到亦輕聲,和尋常少年不一樣,他不鬧騰,能文能武,脾氣很好,但似乎與誰都不怎么親近。老將軍很欣賞亦輕聲的性子,常年在戰(zhàn)場見過太多殺戮,在老將軍看來,亦輕聲是個純粹的人。

    “找個喜歡的人,成家,不要再經(jīng)沙場,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幕钪伞!崩蠈④姴∈徘埃娰R延的最后一面,對賀延如是說道。

    老將軍去世之后,賀延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誰也不見,賀延的母親走的早,老將軍是他唯一的親人,將軍府上下都擔(dān)心他們?nèi)缃竦募抑鲿痛艘货瓴徽,好在少將軍很快便接了皇恩,打起精神將一切事情處理完好?br />
    “照顧我?”亦輕聲的疑惑浮現(xiàn)于臉。

    “是啊,你馬上要去太學(xué),賀將軍負(fù)責(zé)太學(xué)的騎射教學(xué)!庇腊埠钆牧伺膬鹤拥募绫,“咱們也該回去了!

    亦輕聲點點頭,走時回頭看了一眼賀延,竟然見著賀延面前擠出一個微笑來。

    “爹,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別死那么早!币噍p聲小聲地對永安侯說道。

    話音剛落,收獲一個父愛的巴掌。

    “胡說八道什么,你爹我還年輕,身體剛健,必能長命百歲!庇腊埠盍嘀噍p聲上來馬車,“倒是你,進(jìn)太學(xué)了可別惹事!

    “我是那種人嗎?”亦輕聲仰頭看著永安侯,一臉天真無邪的神色,絕大數(shù)人會覺得他的話沒錯。

    而事實上,知子莫若父,這世上最了解亦輕聲的是亦輕聲,其二便是永安侯,自家兒子什么德行他是一清二楚,“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我若是不盯著你,指不定你把京城鬧成什么樣。”

    早在亦輕聲五歲時,永安侯便發(fā)現(xiàn)了,亦輕聲明面上乖巧可愛,軟軟糯糯跟元宵一樣,內(nèi)里卻是芝麻餡加辣椒,主打的就是一個混亂,他就離開侯府幾日,回來便是雞飛狗跳,甚至還鬧出了人命,而罪魁禍?zhǔn)字皇窃谂月唤?jīng)心吃著糕點,得虧他有點能力處理,否則丑聞傳出去,他名聲不保。

    亦輕聲是個無心之人。

    要說冷漠,他才是真正那個冷漠的存在。

    “爹你放心,我有分寸!币噍p聲的聲音軟甜,讓人聽了渾身發(fā)麻。

    “幸好你不是個女兒,否則紅顏禍水,我必大難臨頭,你要想爹活的久些,安分點吧!庇腊埠钅笾鴥鹤涌蓯鄣哪樀,十四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抽條的時候,幾日便比之前高了些,原本肉乎乎的臉蛋如今的手感也差了不少。

    要說永安侯年輕的時候,肆意江湖,尋仙到了蓬萊,幾日后被漁民發(fā)現(xiàn)昏倒在海岸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京城,如此還沒收斂性子,他忘卻了那幾日的事情,又過了九個月,有個神秘人夜入侯府,留下了亦輕聲,看了孩子手里抓的生辰帖,算算時間,過往的記憶瞬間清晰,他竟然忘了自己的荒唐事。

    如今孩子送了來,亦輕聲手忙腳亂地抱著孩子進(jìn)皇宮找皇帝,表兄弟倆一番商量,才讓永安侯冷靜下來。

    亦輕聲和永安侯長得很像,無疑就是他的孩子。

    一晃就是十四年。

    常有人懷疑永安侯的兒子是女兒,深知兒子本性的永安侯無比慶幸,得虧是個兒子,勾搭外面的姑娘回來,總比自家的姑娘被人拐走要好得多。

    把人送去太學(xué)后,永安侯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

    “侯爺你過于憂心輕聲了,他已經(jīng)年歲十四,你這樣溺愛他,可對他不好!庇腊埠钣辛艘噍p聲之后兩年,娶了夫人,南邊世家王家嫡出的二女兒王舒意,溫婉體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知道永安侯有個兒子也不嫌棄,多虧了永安侯的名聲不錯,圣旨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嫁了。到了侯府對亦輕聲視如己出,可惜的是這些年她自己沒能有個親生的。

    “夫人不懂,我并非是溺愛啊……”永安侯長嘆一聲,唏噓不已,家里上下都覺得亦輕聲是個寶,他時時看著,在外人眼里倒是溺愛。

    “侯爺還嘴硬,這一時片刻見不著兒子就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已經(jīng)是春意滿城,早失了寒涼,滿桌子的菜卻快涼了。

    永安侯望著外頭的天,心里祈求著。

    日暮時,派出去的小廝回來傳話,說第一日小侯爺安分的很,倒是二皇子李淮和崔相的兒子崔離咎在射藝課上發(fā)生矛盾,打了起來,結(jié)果是被賀延暴揍收場。二皇子是云貴妃所出,云貴妃受寵,二皇子也養(yǎng)成了驕縱的性子,平日連太子都不放眼里,永安侯的表兄也就是皇帝陛下,當(dāng)皇帝當(dāng)?shù)貌诲e,當(dāng)父親就顯得格外偏心,對二皇子平日所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給二皇子的賞賜比給太子還多。

    “侯爺怎么看著還不高興呢?輕聲在太學(xué)安好,你該寬心了!

    永安侯拉著夫人的手放心口上,長嘆一口氣,“夫人,咱們什么時候生個小的?”

    王舒意被永安侯逗得一愣,隨后生氣道:“侯爺若是瞧上哪家小娘子,納進(jìn)府里就是!庇腊埠钅贻p時風(fēng)流的故事不少,成親之后卻不像傳說里那樣拈花惹草,王舒意覺得他是成了親安分了,可這么多年一直無所出,永安侯到底是著急了。

    永安侯一聽自家夫人曲解了意思,忙解釋,“非也,有夫人在就夠了,我要的是咱倆的孩子!闭f著將王舒意環(huán)抱起來,不顧周圍還有人,想把人抱走。

    “爹,這天還沒黑呢。”亦輕聲剛進(jìn)門便調(diào)侃永安侯,那語氣輕柔,王舒意頓時紅了臉,拍打著永安侯的手,讓他松開,隨后上前拉著亦輕聲坐下,吩咐人去廚房把亦輕聲愛吃的端出來。

    “今日在太學(xué)可好,那些老師嚴(yán)厲么?聽說燕太師是個老頑固,又愛打人,連太子和那些皇子也時常受罰!蓖跏嬉庑⌒臋z查著亦輕聲的手,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紅腫和挨打的痕跡才放下心。

    這個侯府,真正溺愛孩子的指不定是誰。

    永安侯看不下去,到亦輕聲身邊坐下,嚴(yán)肅地問道:“你老實對我說,二皇子和崔離咎的事情與你有關(guān)沒有?”

    亦輕聲嘴角微微上揚,壓根不搭理永安侯,而是對王舒意說道:“娘,我餓了!

    “吃飯吃飯,你說你擔(dān)心一整天了,人回來了又說這些,輕聲慣來不喜歡跟人交往,二皇子和崔家公子的矛盾,他怎么可能牽扯進(jìn)去!

    菜端上來,王舒意趕緊給亦輕聲夾菜,即便沒有自己的孩子,疼了亦輕聲這么些年,亦輕聲與她的關(guān)系與別家親母子并無差別。

    永安侯黑著臉,不再多問。

    但是他可以確信,這事跟亦輕聲絕對脫不開關(guān)系,否則亦輕聲不會回避他的問話。

    二皇子李淮素來囂張跋扈,而崔離咎這個人清風(fēng)霽月,兩人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太學(xué)多了亦輕聲。

    一個君子和一個紈绔,要是打起來絕對有意思。

    亦輕聲不過從旁煽風(fēng)點火,幾句話便激起了兩人的勝負(fù)心,換作以前,崔離咎不會和李淮爭。這次要論起來,李淮的過錯更多,崔離咎的父親崔相總被人說是靠著那張臉討女人歡心,才能在妻族的扶持下平步青云,李淮說崔離咎也沒差,于是亦輕聲提議兩人不如比一場,他的話,是三皇子喊出去的,于是這件事傳出去也和看戲的亦輕聲無關(guān)。

    “你同三皇子怎么認(rèn)識的?”書房內(nèi),永安侯皺著眉,不停揉著太陽穴,逆子一個養(yǎng)著,因著心中的虧欠還舍不得打罵,聽了亦輕聲講述白日里在太學(xué)的事情,也只是罰亦輕聲抄寫古籍。

    亦輕聲抄得認(rèn)真,任誰看了不得夸贊一句翩翩公子,字如其人,清靈如玉。

    而永安侯看了心里只來氣。

    三皇子李峙幼時不小心打翻燭臺引火,燒毀了半張臉,因此一直戴著面具示人,性子孤寂,要說亦輕聲鮮少與人交往,但話能說幾句,而李峙是完全不搭理人的存在,冰塊似的,誰都不敢靠近。

    亦輕聲得輕聲之名,是他嬰兒時幾乎不哭不鬧,永安侯還以為兒子是個啞巴,等到亦輕聲終于開口說話,永安侯激動地宣告全城自家孩子會說話了,后來也是個細(xì)膩軟糯的性子,永安侯還覺得自家兒子乖巧可愛,簡直就是上天賜的寶物。

    就是寶物黑心,得時刻盯著,否則小有爭執(zhí),大有人亡。

    這樣兩個人,幾乎不可能湊一堆。

    “一年前的春狩!币噍p聲想了想,答道。

    以前永安侯是不會輕易把亦輕聲帶出去的,對外只說是亦輕聲身體不好,這是實話,亦輕聲總是極易染病,上一刻活蹦亂跳的,下一刻就是風(fēng)寒高燒不退。如此一來,永安侯更是心疼自己的兒子。

    春狩是皇帝點了名的要亦輕聲跟著,永安侯沒辦法,好在亦輕聲看起來很安分,人又討喜,不管是皇后還是貴妃,甚至連皇帝都覺得上天給永安侯賜了個寶物。

    永安侯心里苦,永安侯不說。

    亦輕聲和李峙相識是偶然,同是養(yǎng)在云妃身邊,但李峙的生母是個不得寵的,云妃心善,失火一事發(fā)生后,云妃便跟皇帝提出,把李峙養(yǎng)在自己身邊,李峙跟著云妃之后,待遇比以前好很多,云妃也十分疼愛他,皇帝自然愛屋及烏。

    不過在外人看來,李峙是無論如何都比不得太子和李淮的。

    因為燒傷,不少流言傳得更是離譜。

    那些說人壞話的被李峙撞了正著,巧的是亦輕聲在旁看見了,他本以為李峙會大發(fā)雷霆,事實卻是李峙只當(dāng)沒聽見走開了。

    “你不覺得生氣么?”亦輕聲跟著李峙到了湖邊,手里還提著獵到的兩只兔子,兔子半死不活的,亦輕聲自顧自地從懷里拿出繃帶和藥物給兔子處理傷口。兔子原本還稍微掙扎了下,似乎察覺不到危險便安心了下來。

    湖水清澈,映著藍(lán)天,這樣的天氣很適合狩獵,但是和別人比起來,亦輕聲的收獲有些少了。

    李峙悶聲走到亦輕聲的身邊,一把搶過亦輕聲手里的兔子,手稍微用力,那只兔子便被李峙扭斷了頭,跟著小刀一劃,兔子被李峙開膛破肚,血腥無比。

    “不怕么?”李峙瞧著亦輕聲,他聽說過永安侯的兒子是如何溫柔和善,于是見亦輕聲給兔子治傷他并不意外,可他這會兒心情不好,就想著威嚇一下亦輕聲。

    誰知道亦輕聲滿臉淡然,又從懷里取出火折子和香料,“烤來吃怎么樣?你去洗!

    “你是想吃它還是救它?”李峙不免疑惑,亦輕聲不僅沒有被他嚇哭,甚至還有些興奮,他比亦輕聲年長兩歲,以大欺小說出去必然會壞他的名聲,不過他本來在外人的嘴里也沒幾句好話。

    “不能都選嗎?受了驚的兔子肉味道不如它安分時,在獵物放松警惕的時候再處決它,它死的開心,我也能吃上好肉!币噍p聲話里的意思是,李峙做的,本就是亦輕聲想做的。

    李峙笑起來,面具下那雙丹鳳眼極好看。

    亦輕聲見過李淮,也是這樣的眼睛,和云妃一模一樣。

    “有意思。”亦輕聲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找了柴火烤兔子時,給兔子肉里放了點別的東西。

    “喝酒么?”李峙取下腰間掛著的一壺酒,問道。

    年僅十三的亦輕聲一本正經(jīng),“飲酒傷身,勸你也別喝!

    “掃興!崩钪牌仓,咬下腿肉就著酒,看得出來,他今日心情很不錯,自然不會是因為那些說閑話的。

    微風(fēng)吹拂。

    時候有些晚了,遠(yuǎn)處落日余暉照在人身上,很暖和,酒意趁機上來,李峙覺得有些乏力,躺在了地上,跟著便察覺到不對勁,他常喝酒,不會一壺就醉。

    “在獵物放松警惕的時候再處決它……”李峙想起亦輕聲地話來。

    “你在肉里放了什么?”李峙有氣無力地說道。

    亦輕聲兔子般跳到李峙的身邊蹲著,拿走了李峙的佩刀,刀出鞘,抵在李峙的脖子上。

    “謀殺皇子是死罪。”李峙仍舊淡然,他和亦輕聲,和永安侯府沒有任何矛盾,亦輕聲沒理由殺他,隨后他反應(yīng)過來,這同樣是威嚇,是因為他之前所做而招致的,“你真記仇。”

    刀往前一分,李峙的脖子滲出血來。

    亦輕聲瞇著眼瞧著,淺笑,“我告訴過你,飲酒傷身,烤兔肉里加了軟骨散,單吃是沒有效用的,配上酒正好!

    “真看不懂你!崩钪艧o奈地說道,他現(xiàn)在生死都在亦輕聲的手里,還真的不確信亦輕聲想干什么。

    亦輕聲伸出手,“我只想確認(rèn)一下我的猜測!

    意識到亦輕聲要做什么,李峙頓時想要阻止他,可現(xiàn)在李峙半點力氣沒有,抬手都做不到。

    臉上的面具被亦輕聲拿開后,李峙的憤怒也到了極點。

    而亦輕聲很高興。

    “果然。”亦輕聲隨后將面具戴回去,“你這張臉可太危險了,若是面具掉了,那是欺君之罪。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我會幫你保守秘密,順便幫你制作張燒傷的假面,怎么樣?”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幫我?”李峙的火氣無處發(fā)泄,這會兒更是被亦輕聲的話弄得沒火了。

    亦輕聲在李峙的身邊躺下,看著漸漸黑沉的天,今夜倒是沒有幾顆星星,“明日應(yīng)該沒有太陽。”亦輕聲沒有回答李峙的問題。

    長久的沉默被外人的到來打破,來人是皇帝派出來尋亦輕聲的,而李峙只是碰巧也在此處。

    “看來沒幾個人在意你呢!币噍p聲扶著李峙起來時,在李峙耳邊小聲說著。

    聽著亦輕聲的敘述,永安侯的頭更疼了。

    “你特意查了李峙喜歡飲酒,身邊常帶酒,你知道李峙聽不得哪些話,偶遇還是設(shè)計?為什么要這么做?”永安侯皺眉,一眼看出問題所在。

    亦輕聲停筆,將抄寫完畢的篇章交給永安侯檢查!拔抑皇恰行┛蓱z他!

    “他現(xiàn)在擁有的已經(jīng)夠多了,你應(yīng)當(dāng)可憐的是那些無家可歸的貧苦人家!庇腊埠钆牧伺囊噍p聲。

    “還有,我不喜歡太子!币噍p聲嚴(yán)肅道。

    永安侯正色,“你還在記恨那件事情?”

    亦輕聲七歲的時候,隨永安侯進(jìn)宮見皇帝,大人談事,孩子便在旁休息玩耍,后妃送給太子李鈺的糕點,太子明知其中有異樣,逼著亦輕聲吃了下去,亦輕聲險些喪命,事后太子卻在皇帝面前說是亦輕聲貪嘴,非要搶食,皇帝于是只小小處罰了太子。

    “當(dāng)時太子如你這般大,不懂事!庇腊埠顬殡y,他心里也是有氣的,可太子文治武功不差,在百官的眼里是當(dāng)之無愧的儲君,皇帝對他甚為期待與疼愛,亦輕聲想要和太子作對,勢力差了些。

    “一個虛偽的人,將來也只會是虛偽的國君,他裝得了一輩子嗎?這樣的人成為皇帝,天下百姓能安平幾年?”亦輕聲正義凜然道,“我絕不是為了報私仇!

    跟著便挨了當(dāng)頭一栗子。

    “得了吧,你小子什么德行我會不知道?”永安侯語重心長地說道:“輕聲,你現(xiàn)在年紀(jì)太小,很多事情,以你的能力遠(yuǎn)遠(yuǎn)無法做到,要學(xué)會韜光養(yǎng)晦,時間還長著呢。”永安侯會看著亦輕聲,因為他這個年紀(jì),沖動,無所顧忌,他若是不看著,必定會招致禍患,但是亦輕聲要做的事情,他不會過多的干涉。

    亦輕聲險些喪命,心存不滿的可不只是亦輕聲。

    永安侯的話,亦輕聲是聽得進(jìn)去的,于是安分了一年,亦輕聲在太學(xué)表現(xiàn)的不錯,處處都好,奇怪的是二皇子一點都沒有記恨亦輕聲,反而跟亦輕聲的關(guān)系好了起來。

    賀延對亦輕聲多處照拂,但師生之間沒有更多的交流。

    又是一年冬,西北突厥人開始不安分,幾次挑釁后,皇帝命賀延領(lǐng)兵去西北。

    臨行前一日,賀延到了永安侯府。

    永安侯同賀延聊了許久,見亦輕聲從門口晃悠過去,趕緊把人叫住。

    “你給將軍準(zhǔn)備的臨行禮呢?不拿出來?”

    去西北平亂一事,是皇帝臨下的旨意,而亦輕聲準(zhǔn)備的東西本來是謝師禮,聽了永安侯的話,亦輕聲才把東西拿出,許大的一個刀匣,打開里頭是把直刀!斑@刀不適合上戰(zhàn)場殺敵!币噍p聲說道:“所以不是臨行禮,是準(zhǔn)備你回來時給的!

    賀延看得出那是把好刀,必定是城中最好的鍛刀人打造的。

    “你送的便是最合適的!辟R延收下刀,心滿意足,“既然如此,回來時該我準(zhǔn)備禮物才是!

    賀延離開時,永安侯感嘆著夸贊,“將軍真是年少有為,器宇不凡,此次去西北定能凱旋。”

    賀延能贏,這點是毋庸贅言的。

    說這話的時候,永安侯注意到了亦輕聲神色不對勁,跟皇帝提議讓賀延領(lǐng)兵去西北,是永安侯提出來的,也是亦輕聲的建議,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掉入了亦輕聲的陷阱里!澳阈∽硬粫\害自己的老師吧?”

    “我怎么會做這種天理不容的事情?”亦輕聲抓著永安侯抬起的手,險些又挨打。

    “這還差不多,那你這副模樣怎么回事?”永安侯必須得問個清楚,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好兜底。

    亦輕聲轉(zhuǎn)身給永安侯倒了杯熱茶,“之前偶然救過一個乞丐,他是江湖人,被仇家迫害至此,殺了仇家后渾渾噩噩到了京城,我給了他一處地讓他住著養(yǎng)傷,幾經(jīng)周折后把他放軍營里頭去了,如今是軍里頭正六品校尉。”

    “你要用他?”

    “我不想這場戰(zhàn)事結(jié)束的太快,更何況,軍營里頭還有不少太子的人。”

    “一旦太子做了蠢事,讓突厥得了好處,事情揭發(fā)時,太子必然受罰!庇腊埠铑D時明白了亦輕聲的安排,“但萬事未必能如你所料!

    “所以我希望賀將軍能平安無事,但我又無法完全控制戰(zhàn)場局勢!边@才是亦輕聲為難的地方。

    永安侯放下心來,對亦輕聲說道:“這個你暫且放寬心,你控制不了的,還有為父在!闭撔挠,亦輕聲覺得自己完全是承了永安侯的心眼子。

    戰(zhàn)事持續(xù)地比預(yù)料的要久。

    到了亦輕聲十六歲生辰,李淮送了不少珍貴的禮物來,排場比皇帝還大,驚動了不少人,一時間流言四起,罪魁禍?zhǔn)讌s在侯府的書房里賴著不走。

    李淮自然不是來看書的,侯府藏書不少,認(rèn)真看的只是亦輕聲。

    李淮嘴里啃著蘋果,湊到亦輕聲的面前,好奇地盯著亦輕聲看的書,不知道亦輕聲看什么能看得如此入神。

    “別把汁水掉我書上!币噍p聲毫不客氣地推開李淮的臉。

    李淮笑著,絲毫不介意,說道:“城里的傳聞你聽到了么?”

    “什么傳聞?”亦輕聲合上書。

    “說你我關(guān)系匪淺,說我喜歡你!边@兩年亦輕聲長得愈發(fā)好看,傳出這樣的話還不全是因為李淮頻頻獻(xiàn)殷勤,而是前一陣有個書生撞上了亦輕聲的馬車,見著亦輕聲以為是哪家的小姐,一番狂言,還追到了侯府說無論男女都喜歡亦輕聲,正巧李淮在,把書生打了個半殘扔了出去。

    這次生辰,李淮夾雜著道歉的意思,畢竟是因為他才把事情鬧大,沒想道現(xiàn)在事情鬧更大。

    “父皇警告我,讓我對你不要抱有那些心思,說我們倆是親緣兄弟!崩罨凑f著都覺得可笑,他喜歡亦輕聲,并沒有藏著掖著,不過,他心里沒有別的心思,只是喜歡。

    也無需亦輕聲對他有所回報,李淮是這樣想的。

    “林倉是崔相的門生,和崔離咎關(guān)系很不錯,這半個月,崔離咎沒找你討個說法嗎?”林倉便是對亦輕聲一片癡心的那個書生。

    在外人看來,李淮平日囂張跋扈,腦子卻很單純,所以皇帝喜歡。

    “沒有,倒是很稀奇!崩罨葱Φ靡荒樔诵鬅o害。

    這樣一個廢柴,卻是亦輕聲要扶持的未來君主。

    亦輕聲也覺得奇怪,他是故意挑起這場紛爭,倘若崔離咎按兵不動,接下來的事情還不好安排。

    亦輕聲拿書托著臉,看著李淮將整個果子吃完,才問道:“我讓你去拜見楊將軍,你去了嗎?”

    “還沒見著人呢,推脫說卸甲歸田不再是將軍了不再管朝堂帶不了兵了!崩罨催@會兒笑不出來了。

    “楊桫漠當(dāng)初是被崔相逼得辭官,如今的神策聽從祁莨的調(diào)令,祁莨曾是崔相的門徒,楊桫漠必然無法容忍太久,你多去幾次,拿出你的誠心來。”亦輕聲耐著性子說。

    扭頭,亦輕聲便看見李淮眼里忍不住的笑意。

    “事已經(jīng)成了?”亦輕聲這下是真的想揍人了。

    李淮不再逗他,點點頭,說道:“我辦事你放心。你都告訴我楊將軍最想要的是什么,我自然不能辜負(fù)這一番心意!

    “沒什么事你可以離開了!币噍p聲伸手送客。

    正說著,外頭風(fēng)大起來,直接吹開了門,著了涼的亦輕聲猛咳起來,李淮忙高聲叫人把門

    合上,“你身體似乎沒有好起來,太醫(yī)說了,不能思慮過度!崩罨闯蛞娨噍p聲寒涼的目光,便不再多說,只是在亦輕聲身邊坐著。

    良久。

    “我心脈有缺,說不準(zhǔn)活不到成年,所以你要努力,在那之前,讓我看見你成為儲君!币噍p聲開口說道。

    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

    李淮點點頭,將頭靠在亦輕聲的膝蓋上,緩緩閉上眼,“我會的。”

    永安侯興奮地打開門時,便瞧見李淮靠自己家兒子膝蓋上,自家兒子不僅沒生氣發(fā)火,還饒有興致地玩著李淮的頭發(fā)。

    “逆子!”永安侯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將手里的軍報朝亦輕聲砸去,“本以為是流言我無需理會,沒想到你倆真廝混在一起!你是想氣死我嗎?還有你,二皇子,你喜歡誰都行,離我兒子遠(yuǎn)點!”

    李淮驚后回神,沒由頭被永安侯罵了一通,只默默站著,臉上帶著微微笑意,他越這樣,永安侯越氣,罵得越狠,話里連著皇帝都沒逃脫。

    倒是亦輕聲冷靜,撿起砸自己臉上的東西,翻開看了看,卻并不高興。

    “議和?”亦輕聲面露疑色。

    李淮湊了過來,“議和不是好事嗎?”

    亦輕聲合上軍報,看著永安侯說道:“若是議和,就只能另尋機會了。”

    “你不想賀延快點回來?”永安侯才想起來這回事。

    李淮附和道:“說的對啊,現(xiàn)在議和,那咱們的布局就沒了。”

    “議和一事很快就會傳入京都,到時候鴻臚寺必定會讓徐少卿去負(fù)責(zé),而徐行和太子慣來交好!币噍p聲轉(zhuǎn)而笑道,“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永安侯扶額,果然,沒什么能阻止自家兒子干壞事!靶,你是不是該給我解釋解釋你倆的事情,京城傳的沸沸揚揚,你若是真的喜歡二皇子,我也不會攔著,只不過……”

    亦輕聲抬手示意永安侯不用再說,道:“我和二皇子是朋友!

    “極好的朋友!崩罨床桓市谋缓鲆,只不過從頭到尾,亦輕聲都沒正眼瞧過他。

    說是極好的朋友,或許只是互相利用的棋子。李淮一直是這樣認(rèn)為的,從他救下亦輕聲的時候,他就很清楚。

    那時候亦輕聲第一次入宮,按理來說,誰都沒招惹,不會有人仇視他,可他卻被人推進(jìn)了蓮花池里,亦輕聲不會水,掙扎著幾下,便沉了下去。

    李淮可以不管的,他認(rèn)識那個小太監(jiān),是太子的人。

    太子為什么會憎惡亦輕聲,甚至動了殺心?明明皇后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兒子卻心狠手辣。

    從前李淮便嘗過太子的手段。

    想著,李淮突然明白了,太子可以允許別人比他受寵,可他不能忍受一個人的才能比過他,就算事永安侯的兒子也不行。

    李淮打暈了小太監(jiān),把亦輕聲從蓮花池?fù)破饋淼臅r候,亦輕聲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正好巡守的宮女回來,李淮只能躲起來,在暗處看見宮女叫人,亦輕聲又動了動手,他才放心離開。沒多久,亦輕聲就找上他,說是答謝救命之恩。

    李淮沒想道亦輕聲能知道是他。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我來,是想問問你,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币噍p聲一舉一動,不像是個孩子,冷靜,成熟,而且極有才能,難怪太子會討厭他。

    想必太傅不止一次在太子的面前夸贊過,京城出了個天才,是永安侯之子。

    “我想要的東西,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崩罨从X得亦輕聲說的話有些可笑,誰不知道他是榮寵第一。只要李淮一句話,皇帝什么都可以給他。

    亦輕聲若有所思,隨后說道:“那皇位呢?”

    李淮收斂笑意,這話說出來,是會死的。

    “你什么意思?”李淮沉聲,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李淮不擔(dān)心話會傳出去。但這話,不該是一個小他兩歲的人說出來的。

    亦輕聲沒再同他深聊,而是說了不少僅來京城里發(fā)生的趣事,朝堂,江湖,似乎他什么都能及時知道。

    甚至是宮內(nèi),東宮死了個小太監(jiān)。

    李淮覺得,或許亦輕聲說的東西,真的能給他。

    賭一把又不虧,反正人總是會死的,至于死之前要怎么活,就看個人選擇了。

    與突厥的和談還沒個結(jié)果,鴻臚寺少卿死在了突厥人手里,于是和談就此作廢,鴻臚寺寺卿在早朝時憤忿怒罵,皇帝更是大怒,要滅了突厥囂張的氣焰,連著下了三道圣旨給遠(yuǎn)在邊關(guān)的賀延。

    眼看著就要到新年,邊塞羌笛悠揚響則,不得歸家的士兵不敢放下武器,最近突厥人總在黑夜來襲,死了不少人。

    南方的暖意快要到北邊來了,突厥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奪回他們的草原。

    賀延在保護(hù)徐行的時候,受了傷,可惜的是,沒護(hù)住徐行,當(dāng)時場面混亂的很,賀延完全忘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上一眼徐行還躲在自己后邊好好的,下一刻就看見徐行的腦袋和身子分離開,于是更加的混亂,空氣里滿是血腥味和喊叫聲。

    賀延本想著,新年能回京城,他還給亦輕聲帶了邊塞的新奇玩意兒,應(yīng)該是京城里少見的,他錯過了亦輕聲的生辰,總想著要拿更好的東西去補上祝賀。如今雖然晚了些,他還有自信,能夠在開春時,給京城帶去好消息。

    戰(zhàn)勝的消息不斷傳回京城,皇帝覺得,要不了多久,突厥就會徹底服氣,于是高興地給了賀延不少賞賜。

    鴻臚寺的少卿位置一直空缺著,皇帝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人,永安侯便提了嘴,讓亦輕聲去歷練歷練,皇帝想都沒想便同意了。

    亦輕聲本來是準(zhǔn)備好人了的,沒想道永安侯直接把他退出去了,為這事,兩人又鬧了矛盾,王舒意自然不會站在永安侯這邊,只不過這些日子她自覺身子倦怠,整個人都沒什么精氣神,飯菜沒吃幾口,便開始說永安侯的不是,說著說著,干嘔了起來。

    “夫人,就算我再不是,你也不必這樣啊!庇腊埠钗煤,他讓亦輕聲去鴻臚寺,就是不想亦輕聲總待侯府,多出去走走,結(jié)交些新朋友。盡管亦輕聲澄清了和二皇子的關(guān)系,二皇子可是沒消停,流言傳得更是離譜。

    亦輕聲本來是在埋頭吃菜,見王舒意這個樣子,突然說道:“哦,我之前換了娘手串里的東西!

    王舒意抬起頭來,驚訝地瞧著亦輕聲,問道:“你怎會……”

    “我爹既然能生下我來,說明他沒什么問題,太醫(yī)又說娘的身體沒問題,可娘一直以來都沒給我添個弟弟妹妹,我就覺得很奇怪,太醫(yī)說娘的身上有種奇怪的香氣,似乎是南疆那邊用來避子的流朱花。我想那東西會損害娘的身體,便讓紅鶴換了它!币噍p聲慢哉說道。

    紅鶴是王舒意的貼身侍女。

    聽了亦輕聲的話,王舒意一個眼刀過去,紅鶴連忙跪下,“夫人總得有個自己的孩子啊!

    “輕聲就是我的孩子!蓖跏嬉鈪柭暤。

    永安侯明白過來怎么一回事,愣在原地。

    “你是為了輕聲,所以一直以來不肯為我生孩子么?”永安侯紅著眼,轉(zhuǎn)而憤怒,“你怎么這么傻?輕聲是那種容不下弟弟妹妹的人嗎?還是說,你心里從來沒有我?覺得,我會苛待你生下來的孩子?”

    王舒意無措地?fù)嶂约旱母共,這個孩子來的意外,她既欣喜又害怕,“我不是擔(dān)心侯爺,我是擔(dān)心我自己,我不是圣人,我害怕,若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還會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對輕聲好。輕聲身子不好,又不常與我交心,我真的害怕……”

    亦輕聲起身,毫不猶豫地跪在了王舒意的面前,“娘,您對我的好,我會永遠(yuǎn)記著,就算以后您變了,我不會變,這些年若是沒有您的寬容和照顧,我在侯府不會過得舒心,您是個很好的人,所以不要擔(dān)心!

    王舒意紅著眼睛,她知道亦輕聲有顆玲瓏心,從來能夠看透世事人心,所以她更加心疼亦輕聲,希望能夠?qū)σ噍p聲更好些,再好些。

    亦輕聲這個人,凡是別人對他好,他都會記在心里。

    “好好好,這下就是兩件喜事了。”永安侯一把將亦輕聲提起來。

    “好什么好,輕聲當(dāng)了鴻臚寺的少卿,麻煩事就多起來了,輕聲那個身體受得住么?”王舒意擔(dān)憂道。

    而亦輕聲是知道永安侯用意的。

    鴻臚寺掌朝會、賓客、吉兇禮儀之事,事情必然繁多,現(xiàn)在西北和突厥還打著,連連勝仗,要不了多久又得少卿遠(yuǎn)行負(fù)責(zé)處理兩國之交。

    上一個少卿可是死在了西北。

    亦輕聲進(jìn)了鴻臚寺之后沒出半個月,突厥的降書沒有傳到,反而是將軍賀延戰(zhàn)死的消息回來震動朝堂。

    這在亦輕聲意料之外。

    “他死了,我以為你會哭來著!崩钪诺昧讼⒘⒖虂碚乙噍p聲,在太學(xué)時,賀延對亦輕聲有許多照顧,師生之間的情誼在,賀延死了,李峙怕亦輕聲難過,見了亦輕聲,卻發(fā)現(xiàn)亦輕聲面色平靜,似乎對這件事情沒有過多的感情。

    亦輕聲拿著鋤頭在自家院子里挖著坑,少年身形單薄,滿頭大汗,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他很平靜。

    如一潭死水。

    “父皇震怒,下詔要林祀帶兵滅了突厥,可我看賀將軍的死沒那么簡單,你要查嗎?我可以讓軍中的舅父幫忙……”

    “這個林祀可是皇后的親弟弟,太子的親舅舅,若是他能順利滅突厥,那這天策將軍的位置是他的囊中物了!

    李峙說著,亦輕聲卻像是沒看見這個人,只是挖坑。

    說了許久,終于是說急了,李峙上前抓著亦輕聲的手,阻攔他不再繼續(xù)。

    “夠了,亦輕聲!

    亦輕聲點點頭,說道:“夠深了,他忍了這么久,終于是忍不住了!

    從沒干過活的人,手上磨得血紅,李峙看得眼睛不舒服,拿出藥來,輕輕擦拭。“你果然很在意賀延。”

    “他父親對我很好,他也對我很好!币噍p聲的身體習(xí)武是個難事,騎射之術(shù)他并不擅長,在太學(xué)時,幸好有賀延多加照看,他垂喪著頭,看著自己挖的坑,“我想在這里種一棵梨花樹!

    就像初見那日,等梨花盛開,亦輕聲轉(zhuǎn)過身,就能看見故人歸來。

    “那一定要種一棵大點的,我就說你這院子什么花都沒有,太冷清了!崩钪耪f著,不舍得松開亦輕聲的手,待對方抽離,手里只留些許余溫!安徽f梨花了,說說林祀,天策軍二十萬,你真放心在他手里?”

    “自然不可能!币噍p聲淡然,“等著吧,林祀那個虛有其表的將軍,自然會輸!

    “今夜要我陪著你嗎?”

    “嗯?”

    李峙指著桌上的酒,說道:“我?guī)Я撕镁!?br />
    “我不喜歡喝酒!币噍p聲嘴上說著,行動上卻十分實誠,坐下了。

    李峙笑著,倒上兩杯酒,一杯給自己,一杯送到了亦輕聲的面前!耙郧敖心愫饶憧偸歉鞣N推脫!

    “你忘了自己是栽在酒上面的了?”亦輕聲溫柔道。

    李峙點點頭,說道:“只有一次,在你手上!

    更何況,李峙那時候是對亦輕聲沒有任何的防備,才會著了亦輕聲的道。

    酒里帶著桃花的香氣,聞著便渾身舒暢,淺嘗一口,又帶了冬日雪的寒涼,這是亦輕聲第一次飲酒,“有人說酒能使人忘憂,但飲酒傷身,你應(yīng)當(dāng)少喝的!币噍p聲抬眼望著李峙,伸出手去,摘下他的面具,“你有想過,有一日可以不戴這面具嗎?”

    “那樣會死人!崩钪藕染,一杯飲盡。“不過嘛,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只要我遠(yuǎn)離皇城,我就可以摘下來!

    “可你不會輕易離開!币噍p聲摩挲著酒杯,“就算你看著無情,你的母妃,你哥哥,都是你的牽掛。”

    “因為他們很好,所以我不放心他們!边@點,李峙不會否認(rèn)!坝行┦虑,必然得是我這樣的惡人來做,那些見不得光的,都由我來,就好!

    “等一切事了,要不要,跟我去蓬萊?”亦輕聲趴在桌子上,說話聲低了些,緩了些,身體溫?zé),頭暈乎乎的。

    李峙愣住,他聽說過,亦輕聲的生母是蓬萊的仙人,以前倒是沒問過。“你想去蓬萊尋親?”

    亦輕聲點點頭,眼睛終于是撐不住合上。李峙瞧過去,杯里的酒還剩下小半,他沒想到亦輕聲是真的滴酒不沾,就喝這么點就醉了。

    “這么多年都沒想過,為什么突然想去了?”李峙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抱著人回屋后,吩咐人守著便離開了。

    醉酒的感覺不怎么好,亦輕聲從不沾酒,也沒想過喝醉酒后會是什么感覺,月上梢頭時風(fēng)吹進(jìn)屋子里,睡著的亦輕聲又醒了過來,床上卻多了一個人一把刀,刀還抵著亦輕聲的脖子。亦輕聲迷迷糊糊的抬手,摸上對方的臉,又閉上眼,喃喃道:“夢啊!

    “或許不是!辟R延開口。

    亦輕聲這才驚醒,眼底深沉,不見波瀾,“將軍還活著啊。”

    “我沒死,你似乎不高興?”

    “你覺得是我設(shè)計的?”亦輕聲頓時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無需多想,握住了刀刃。

    賀延仍舊冷著臉,“校尉符贏給了我假情報,引我入局,三千人,死在了深谷中,我本以為符贏是太子的人,查來查去,卻到你這里來了!

    亦輕聲沒否認(rèn)。

    “是我的人,也是太子的人!币噍p聲覺得躺著說話有些雷人,撐著手肘準(zhǔn)備起身,賀延也挺配合地起開身。

    “我要殺你你一點不怕的么?”賀延問道。

    亦輕聲松開手,他沒察覺到殺意,否則院里的暗衛(wèi)不會讓賀延進(jìn)屋,再看看自己的手,沒有絲毫的損傷!袄蠋,拿一把沒開刃的刀殺人,似乎有點困難!

    賀延挪到一邊,直接躺下,收了刀,說道:“你太沒警惕心了,在太學(xué)的時候我可不是這樣教你的!

    “那三千人真的死了?”亦輕聲皺眉,問道。

    賀延搖頭,說道:“徐行便是符贏所殺,他說這些的時候,我很震驚,他與我表明了身份,太子那邊逼著他害我,那我只能將計就計,那三千人我另有安置,倒是你,現(xiàn)在要做什么?”

    “還沒到最好的時機,再等等。”亦輕聲想了想,說道:“你要睡這兒?”

    賀延閉眼扯被子,“當(dāng)然,我這一路趕回京城沒休息過!辟R延沒跟亦輕聲說的是,即便有符贏和他提前聯(lián)手,要讓太子的人徹底相信他死了,還是得費些功夫,受些傷。說著,賀延從懷里拿出一塊玉環(huán)塞到亦輕聲手里,“路過藍(lán)田的時候,有個江湖騙子強買強賣,坑了我一大筆錢,送不出去,給你!

    “老師,以前太學(xué)時候你話不多!币噍p聲摸著那塊玉環(huán),是極好的玉。

    “院子里種了梨花樹?”賀延側(cè)著身子,問道:“你是覺得我死了?”

    亦輕聲也躺下,手里緊緊攥著玉環(huán),沒有回答,玉環(huán),是還。

    “生辰快樂!辟R延輕聲說著,安心地閉上眼睡去。

    賀延的假死很成功,所有人都覺得他死了,包括亦輕聲,亦輕聲不是神,無法保證自己能有十成的把握,他精于算計,要殺死一個人輕而易舉,可要護(hù)住一個人,很難。

    好在,賀延回來了。

    突厥本就失去了優(yōu)勢,即使有賀延身死一事稍長氣勢,也沒有持續(xù)太久,林祀撿了個大便宜,直接打得突厥人四散逃離,徹底投了降書,亦輕聲在鴻臚寺將一切事物處理完,已經(jīng)是盛夏。

    夏日炎炎,亦輕聲干脆直接撂挑子,對外宣稱病重,在屋子里待著哪都不去。

    聽說亦輕聲病了,第一個跑來的便是李淮。

    “你是把整個京城的珍稀藥材都買了來?”亦輕聲看著仆人們不斷抱進(jìn)來的盒子,嫌惡地說道。

    李淮倒是挺高興,說道:“相信我,一分錢沒花!

    “嗯?”

    “崔離咎付的錢!

    亦輕聲聽了,扔掉手里的冰酪,上前抓著李淮的衣領(lǐng)子,“你沒事又去招惹崔離咎干什么?”

    “這次可不是我去惹他的,是他自己送上門的,他聽說你重病,就來問我,什么藥能治你的病,我沒說,他就把城里藥鋪的珍稀藥材全買了,送門口來讓我攔下了沒讓他進(jìn)!崩罨催B忙解釋。

    亦輕聲松開手,說道:“我同崔離咎沒什么交集,他為什么?”

    “他身邊跟著林倉!崩罨囱a充道,又看了看亦輕聲,本想趁機抓個手吃豆腐,沒抓住,疑惑,“你這幾天似乎格外的急躁,以前你都不會對我動手動腳的。”

    亦輕聲嘆了口氣,說道:“你說得對,我最近確實很急躁!

    “要不把林倉殺了吧,他總纏著你,我都吃醋了。”李淮笑著,“殺個沒有官職的書生,很容易。”

    亦輕聲的頭微微垂著,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暫時不要。”

    他沒有說不可以殺,而是還沒到時候。

    天氣不錯的日子,亦輕聲讓人給崔離咎遞了帖子。

    千金樓,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天下第一的廚子在這里,很快便成了京都貴人的聚集地,亦輕聲總是稱病關(guān)在家養(yǎng)著,這是第一次來千金樓,一進(jìn)去便看見不少熟人,因著亦輕聲的身份,客氣地打過招呼后便各做各的事情去,私下竊語,好奇亦輕聲來千金樓做什么。

    跟著崔離咎來進(jìn)了房間,眾人的好奇心更甚,誰不知道這京城里頭小侯爺和二皇子交好,而二皇子和崔離咎交惡,如今小侯爺卻約見了崔離咎,不少人想看戲,又沒人有那個膽子湊過去。

    “不愧是天下第一廚,比侯府上的味道好太多。”入座之后,崔離咎一直板著臉,一句話也不說,看樣子他并不喜歡亦輕聲,于是亦輕聲先開了口。

    “小侯爺今日約見我,目的是什么?”崔離咎問道。

    “燕老說你我才學(xué)不相上下,但是為官之道,我不如你,如今我進(jìn)了鴻臚寺任少卿一職,特來討教!币噍p聲恭謙有禮,說明自己的意圖!绊槺阋匝绲乐x,前些時日多虧了崔公子的藥材,我的病緩和了許多!

    而崔離咎清楚,事情不會這么簡單,“藥不是我送的,林倉喜歡你,又知道你見他心生厭惡,所以托我的名義,他沒期望你對他有所回應(yīng),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亦輕聲微微怔住,嘆了口氣,“我與林公子初見,確實鬧了不愉快,若是有機會能見一見,我想向他道歉。”

    “真的?”崔離咎看著亦輕聲,覺得亦輕聲說這話時,語氣誠懇,面上也十分認(rèn)真,不像是在哄騙他,更何況亦輕聲素日為人不差,“既然是有誤會,解開就好。”

    亦輕聲面色為難,“只不過……”

    “只不過如何?”崔離咎不解。

    “我想我最好是不見他,否則,會給他帶來麻煩!币噍p聲說著,起身,“煩請崔公子將我的謝意與歉意一并帶給林公子,若是將來林公子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的,我一定竭力相助。”說完便走,只留下在屋里沉思的崔離咎。

    崔離咎看著亦輕聲離去的背影,暗暗握緊了拳頭,嘴里慢慢咬出字來,“李淮……”

    沒出三日,李淮便遇上了殺手,幸好有暗衛(wèi)護(hù)著,沒有危及性命,但受傷見血,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外出走動。

    “他們說是你背叛我,同崔離咎聯(lián)手做的。”太醫(yī)給李淮換藥的時候,亦輕聲在旁悠哉地吃著桃片糕。

    “是我攛掇他干的,動作比我意想之中要快!币噍p聲直接承認(rèn)了。

    太醫(yī)渾身一顫,生怕李淮生氣,神仙打架,池魚遭殃。

    可李淮不僅沒有生氣,還用著十分委屈的語氣說道:“不能早早知會我一聲么?受傷了很痛的!

    “提前告知,你演起來就沒那么真實了!币噍p聲直截了當(dāng)說道:“趕緊找到買兇的證據(jù),你這傷才不是白受。”

    “沒有證據(jù)怎么辦?崔離咎不是蠢貨,來殺我的人都死完了!崩罨磽沃,說道。

    “東西是死的不會說話!币噍p聲說完,連著一盤桃片糕都端走了,貓似的,走路一點聲響沒有。

    李淮明白亦輕聲話里的意思!罢咀!”他突然提高了聲音。

    亦輕聲立即站定,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李淮。

    “讓洛烏給你把個脈!崩罨窗欀迹蝗菀噍p聲拒絕。

    洛烏便是給李淮上藥的太醫(yī),聽到李淮提到自己,忙上前去到亦輕聲身邊,他還沒什么動作,亦輕聲揚手揮揮,“不必了,我府里的大夫醫(yī)術(shù)也不錯,他說了我身體沒什么大礙!

    “真的?”李淮半信半疑,亦輕聲心脈有缺,世間無藥石可醫(yī),即便如此,他也想亦輕聲能多些時日。

    “真的!币噍p聲肯定地回答道。

    李淮卻沒有完全相信他,等亦輕聲走了之后,又問洛烏,“你看他,真能活到成年么?”

    “回殿下,只是看小侯爺面色,他看起來與常人無異!甭鍨跎裆鼗氐溃骸爸皇撬桓易尦及衙},恐怕……”

    “果然啊……真的無藥可救嗎?”李淮覺得心里揪著,他無法同別人傾訴,他只能自己受著。

    亦輕聲前腳剛走,李峙后腳便來了。

    “二哥,受的傷嚴(yán)重么?”李峙平日里在明面上和李淮的關(guān)系,不親不疏。

    “母妃讓你來的?”李淮問道。

    李峙笑了笑,卻聽不見笑聲,說道:“母妃聽說你受傷,可著急了,只不過她現(xiàn)在要為外祖祈福,一時脫不了身,便讓我來問問!蹦菑埫婢呦掳唏g著傷痕的臉,藏著的心思許深。

    李淮有時候覺得,自己看不懂這個弟弟,可,他能信任他。

    “傷得不重,買兇的人已經(jīng)有眉目了,請母妃安心!崩罨绰f著,讓洛烏退出去。

    李峙得到回應(yīng),沒有半點多待的心思,只是在桌上放了一串朱紅手串,“我從母妃那兒順便拿的,說是保平安的!

    李淮沒有挽留李峙,拿過手串戴上,心滿意足。

    李峙急著出去,是為了跟上洛烏,到了人少的角落,洛烏便被拉了過去。

    “殿下,你這是做什么?”看著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尖刃,洛烏哭喪著臉。

    “剛剛你同二哥說的話,什么意思?什么叫無藥可救?”李峙并不知道亦輕聲的病。

    洛烏進(jìn)退兩難,他不是不知道李峙是李淮和亦輕聲都十分信任的人,但亦輕聲心脈有缺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殿下不如去問問小侯爺呢?”洛烏無奈,他是不會說的,洛烏篤定李峙不會真把他怎么樣。

    也確實如此,李峙只是嚇嚇洛烏,收回刀刃,氣急敗壞地離開了。

    洛烏倒是有些為難了。

    “這兩位主對小侯爺太在意了!甭鍨醪桓蚁,等到小侯爺去世那日,這兩人會多難受。

    買兇殺人的證據(jù)傳上去,林倉直接被押進(jìn)了推事院,崔相的門生犯事,連著崔相也被皇帝懷疑,牽扯皇親貴胄,皇帝不會輕易了事,更何況還是他最疼愛的皇子出事。林倉只是個書生,在推事院挨不住,便把崔離咎說了出來,自然,這話是否真正出自他的嘴里并不重要。推事院掌事王繆與永安侯年少時便是朋友,如今自然是給李淮做事。

    子之錯,父有責(zé),崔離咎跟著進(jìn)了推事院,崔相被禁足,太子終于是坐不住,沒忍著給崔相說了幾句情,招惹了皇帝不悅。

    太子不傻,審時度勢,及時止損,明面上他不能再出面,只能暗地里做事,找機會保住崔離咎。

    沒多久,林祀與突厥勾結(jié)害死賀延的證據(jù)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氣急攻心,直接吐了血。

    太子和二皇子一同守在皇帝的寢殿外,只有二皇子得了允許進(jìn)去。

    之后也不知道皇帝同二皇子說了些什么,次日,從來不上朝的二皇子第一次參與政事,甚至幫著皇帝批閱折子。

    朝中風(fēng)向變化極快,不少太子黨已經(jīng)開始懷疑,他們這個太子或許很快就會失去儲君之位。

    “你身上有傷,朕卻讓你做這么多事情,你母妃知道了怕是會怪我!被实劭粗罨,他向來是疼愛這個兒子,所以不希望他過多參與朝廷紛爭,而現(xiàn)在,他需要給太子一些警告。

    “太醫(yī)說了父皇需要靜養(yǎng),兒臣能為父皇分憂,這點傷算什么,父皇疼愛兒臣,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崩罨丛诨实勖媲,習(xí)慣了撒嬌,他說的話,句句都是皇帝喜歡的,都說皇帝疼愛李淮是因為他的母妃漂亮,可人是會老的,色衰愛弛,僅僅憑著一張臉是不足以守住君王心的。

    李淮和云貴妃一樣聰明,知道皇帝喜歡什么樣的人。

    “太子若是有你這樣讓朕省心就好了。”皇帝輕輕拍著李淮的肩膀,嘆著氣,又說道,“不過,你同輕聲莫要逾矩,你們是兄弟,即便再喜歡,也不可以。”

    “兒臣對他不是那種心思!崩罨囱鲋,一笑。

    皇帝欣慰,“既是如此,你也該有個人陪著了。京中貴女,你喜歡誰,同朕說!被实壑熬孢^李淮一次,這次是動真格的。

    李淮低著頭,在折子上批注,話語里分不清喜悲,道:“是,父皇說的不錯!

    “崔離咎的事情,你看該怎么辦?”皇帝似是有所猶豫,這件事牽涉儲君之位,皇帝一時半會兒還不想朝廷有過大的動亂,思慮再三,竟然想聽聽李淮的意思。

    這幾日李淮處理奏章時皇帝從旁看著,李淮的能力不錯,這么些年因為太子,也是一直收斂著,有那么一瞬間,皇帝覺得自己做錯了,他不想兒子同他當(dāng)年一樣去爭去搶,所以給了太子應(yīng)有的尊榮,也從別的方面補償其他孩子。

    可結(jié)果是,太子太貪心了。

    “父皇此前決策并無不妥,斬草除根,就該讓突厥人永遠(yuǎn)起不來,不過……”

    “不過林祀的身份特殊……”皇帝搖搖頭,“朕也沒想到,會是如此!被实蹪M臉愁色,能夠代替賀延的人太少了,而賀延偏偏死在了詭計爭端里,“朕對賀家父子虧欠太多!备缸觽z都是為了他的天下而死,他清楚。

    “兒臣倒是覺得,前任神策將軍楊桫漠可用!崩罨粗毖。

    皇帝的眼睛一亮,“朕倒是把他忘了!”

    楊桫漠到達(dá)西北那日,皇帝又收到了新的軍報,于是病得更嚴(yán)重了,而這次,沒人知道軍報內(nèi)容。

    皇城內(nèi),疑心好奇的人不在少數(shù)。

    蘭殿千秋節(jié),稱名萬歲觴。

    鴻臚寺忙著準(zhǔn)備萬壽節(jié)的事項,亦輕聲也不能閑著。

    “這兩日,京中的外邦人多了,偏偏是在這時候,萬一出了岔子……”李峙閑來無事,在鴻臚寺給亦輕聲打下手,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翻出來的鴻臚寺的主簿官服,套在身上有模有樣的。

    亦輕聲懂得外邦語言,要負(fù)責(zé)接待來給皇帝賀壽朝貢的外邦人,清點人和東西,事情做完,李峙才跟著亦輕聲一起到了侯府。

    “我倒是不擔(dān)心突厥人!币噍p聲招呼人給李峙準(zhǔn)備熱茶。

    “兔子急了還咬人,更別說突厥人生性殘忍,現(xiàn)在混進(jìn)京城很容易,你要早做防備!崩钪糯_實擔(dān)心!皩α,父皇對外不宣的那份軍報,寫的是什么?”李峙也很好奇。

    亦輕聲不解,“我怎么會知道?”

    “你會不知道?”李峙一臉不相信的神情。

    亦輕聲抿了抿嘴,聞了聞手里的杯子,他喝的不是茶,而是加了鎮(zhèn)定心神的藥,一切都在加快,只是因為他時日無多!拔也,應(yīng)該是賀延身亡一事,諸多線索,都指向了太子。”

    賀延的死,是亦輕聲心里的一塊疤,李峙頓時覺得自己不該問。

    “對不起,我不該勾起你的傷心事!崩钪糯怪^,到亦輕聲身邊,此前沒注意,亦輕聲的脖子上多了一條紅繩鏈子。

    亦輕聲淡然,“傷心事?”看著李峙的眼睛,他頓時明白過來,賀延還活著的事情,他只告訴了永安侯與李淮。于是心虛地摸著鼻子,將藥放在一旁,“其實……”話還沒說完,李峙又把藥拿了回來,示意他必須喝下。

    亦輕聲無奈,捏著鼻子一口氣干完。

    “賀延沒死!币噍p聲吐著舌頭,著實被藥給苦到了。

    “哦……沒死?”李峙明白過來,“難怪,我說你怎么這么快就緩過來了,還能正常去鴻臚寺處理公務(wù)。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亦輕聲瞥過眼去。

    “看來只有我不知道……你什么都瞞著我……”李峙覺得有什么東西哽著,再說不出別的。

    “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币噍p聲解釋。

    “我清楚。我也說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崩钪磐蝗辉谝噍p聲面前蹲下,抓住亦輕聲的手,仰著頭對上亦輕聲的眼睛,“我和二哥不一樣,他要皇位,我要的是你!币恢睗摬卦谛睦锏脑,李峙終于是把它說了出來。

    亦輕聲的眼里有著錯愕。

    “你這么聰明,不會看不出我喜歡你!崩钪攀稚狭飧,似乎是在害怕亦輕聲抽離他的手,可亦輕聲什么都沒做,只是任由他抓著,手上隱隱出現(xiàn)紅痕,也沒有半分要抽離開的意思。

    “是,我看得出來!币噍p聲說道。

    李峙突然松了口氣,緩了會兒,意識到自己過于用力,趕緊松開手給人道歉。

    “既然這樣,好好活著行不行?”李峙迫不及待地說道。

    亦輕聲愣住,問道:“你知道了?”

    “二哥和洛烏說話的時候,我聽見了!崩钪盘拱祝翱陕鍨跽f……”

    “說我活不了了?”亦輕聲沉下臉,“確實,他說我活不到成年,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有藥?”李峙焦急問道。

    “蓬萊,或許能救我!币噍p聲點著頭,說道。院子里梨花樹下,不知道什么時候開滿了藍(lán)色的小花,風(fēng)起時,心底感得一陣安寧。

    面具下的眼睛紅透,里頭含著眼淚!澳惆l(fā)誓沒有騙我?”李峙實在無法輕易相信亦輕聲說的話,亦輕聲看似單純,內(nèi)心的彎彎繞繞比九連環(huán)還難解,他害怕自己一直是那個被隱瞞的人。

    別的事情李峙都可以不計較,唯獨生死一事,待到來日后悔就晚了。

    “或許……”亦輕聲注視著李峙的眼睛,“我無法向你保證,無法對你的喜歡作出任何回應(yīng),你答應(yīng)同我去蓬萊,很可能,會失望……”

    說著話,李峙再也忍不住,把人猛地帶入自己的懷里,懷里的人瑟縮著,他從未發(fā)現(xiàn),亦輕聲不是個涼薄之人,只是在隱藏自己的感情罷了,亦輕聲也是怕死的。

    “老天爺一定不會忍心讓你這么年輕就死去的。”李峙不知道這話是在安慰亦輕聲還是安慰自己。

    萬壽節(jié)這日,盛況空前,普天同慶,飛龍彩燈與無數(shù)孔明燈一同在夜空時,皇帝給李淮賜了婚,清河張氏張浮之女張漣漪,傳聞是一才女,三歲便會作詩,模樣更是貌比西施,無論哪方面和二皇子都是良配。

    亦輕聲拿了酒,恭喜二皇子得人生大喜。

    李淮的臉上看不出喜悅,卻也不覺悲傷,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情,他知道一旦選擇爭奪儲君之位,這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的。

    旁人的歡聲笑語,聽在李淮的耳朵里,十分的嘈雜,現(xiàn)在的李淮,滿心滿眼都是亦輕聲。

    “是該好好慶賀的,只不過你要少喝些酒!崩罨囱奂彩挚斓貖Z過亦輕聲手里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李峙跟著也過來祝賀,不著痕跡地給了亦輕聲離開的機會,他看得出來李淮還想再多說些什么,李峙卻不想給李淮這個機會。內(nèi)心的占有欲作祟,喝進(jìn)去的酒似乎有些變味,有點酸,不好喝。

    永安侯擔(dān)心自家兒子,跟人隨意應(yīng)付了幾句便找皇帝說話去了。

    皇帝多少有些心虛。

    “朕知道你來是想說什么,可朕沒辦法,近日太子所作所為,讓朕有些難,朕這些兒子里頭,能比得上太子的,也只有淮兒!被实壑獣杂腊埠钍怯卸嗵蹛垡噍p聲的,別說是堂兄弟,就算是親兄弟,永安侯也不會說什么。

    而永安侯沒說那些責(zé)怪怨懟的話,他目光真摯,“皇兄,做得很好!”

    永安侯亦是想斷了李淮和亦輕聲之間的糾葛,現(xiàn)在皇帝做了這個惡人,他省心多了。

    皇帝身邊能說真心話的人沒幾個,現(xiàn)在能信任的人也沒幾個。

    酒喝多了,逐漸卸下防備,二人又聊起了當(dāng)年。

    “你為我尋仙蓬萊,多年來在背后鼎力支持我的任何決斷,說實話,我是很感激的,我也想過,若是淮兒執(zhí)意如此,成全他二人也不是個問題,可我不僅個父親,還是君王……”皇帝非拉著永安侯在自己身邊坐下,勾著永安侯的肩膀,邊喝邊哭,幸好有屏風(fēng)擋著,否則讓權(quán)貴見了,君王的顏面都沒了。

    “皇兄,我從來都是站你這邊的,少年時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是個好皇帝!笔聦嵰泊_實如此,只不過誰都有弱點瑕疵,皇帝也有不少掌控不了的事情。

    “你放心,我一定會給輕聲尋更好的親事,朕跟你保證!币粫r半會兒,皇帝是不會輕易讓永安侯離開的。

    亦輕聲將余下事物交給下屬之后,借著醉酒離開,李峙本來想跟著,自從知道了亦輕聲心脈有缺活不久,他就沒睡過好覺,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要看見亦輕聲在自己的眼前,不要求他活蹦亂跳,有口氣都讓人安心。

    又是一個月過去。

    推事院暗中將林祀帶回京城,進(jìn)了推事院的沒有人可以完好無損地出來,林祀受了極刑,竟然從推事院逃了。

    左臺御史中丞柳清明到皇帝面前請罪的時候,永安侯也在,二人互換眼神便知道了對方的想法,永安侯幫著柳清明說好話,皇帝苦惱但沒有重罰,只讓柳清明把人抓回來,柳清明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瞇著,領(lǐng)命離開。

    柳清明是故意放走林祀,畢竟推事院里的人都不好惹,怎么可能輕易就讓犯人逃脫,他早就看不慣林祀仗著自己是皇后弟弟,囂張跋扈的作風(fēng)。

    幫助林祀逃走的是林祀的心腹程思,實際上,程思早就被柳清明收買,柳清明讓程思待在林祀身邊,是需要林祀犯下更大的錯誤,連著皇后一起,陷入不復(fù)之地。

    這需要很長的時間,但也不會太久。

    亦輕聲十七歲生辰這日,侯府十分熱鬧,而過生辰的主角卻不在侯府,李峙找不到人,甚至跑去李淮的府上。

    “別擔(dān)心,他在燕太師那里!崩罨吹故侵獣砸噍p聲的下落。

    李淮這才想起來,最近燕太師的身體不大好,而洛烏早就跟在了亦輕聲的身邊,這次,是燕太師求醫(yī)。

    李峙卻沒法不擔(dān)心。

    “太子之師,你告訴我不擔(dān)心,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太子也在找林祀,輕聲做的事情,遲早會被太子發(fā)現(xiàn)他是幕后主使,你說,我要怎么才能不擔(dān)心?”

    撂下話,李峙不管不顧地往燕府趕去,路上卻遇到了麻煩。

    李淮無奈。

    地位越高,反倒是開始束手束腳。

    張漣漪抱著一堆畫作進(jìn)了屋,她見著了剛出去的李峙,平日里倒是沒見這二人有什么來往,心下有疑惑,卻沒多問。

    “殿下,你看看這些畫作,哪一幅適合送給世子呢?咱們要快些過去了!睆垵i漪嘴上催促著。

    李淮臉色不怎么好,拉著張漣漪在自己身邊坐下,“不用太費心,我和他之間要少來往!

    自李淮成親之后,便很少主動去永安侯府。

    張漣漪蹙眉,她嫁給李淮之前聽了不少傳聞,現(xiàn)在李淮倒像是在刻意避嫌。

    “那我替殿下送過去,這些都是名家畫作,世子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睆垵i漪并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李淮和亦輕聲之間的關(guān)系,永安侯深得皇帝信任,如今李淮好不容易改邪歸正,皇帝也對他另眼相待,或許有朝一日,儲君之位真的會到李淮這兒來,萬不可這時候同亦輕聲鬧掰。

    為了將來,她可以忍受那些流言蜚語,可以主動去討好亦輕聲。

    “好!背捎H之后,二人算得上相敬如賓,李淮甚至很喜歡張漣漪,她如同傳聞中那樣有才氣,溫柔賢淑,模樣更是動人。

    張漣漪離開,李淮才叫來暗衛(wèi),他心緒不寧,張漣漪看不出來,若是換做亦輕聲,不需要他多說,亦輕聲一定明白他在想什么。

    “看好阿峙!

    燕太師平日里喜歡清靜,偌大的府邸里并沒多少人。

    碩大的銀杏樹將院子的整片天都遮住,陽光透過葉子間的縫隙落下,掉在棋盤上,洛烏為燕太師診斷后,開了藥方,燕太師卻提出要同亦輕聲下一局。

    棋盤上對陣殺伐,燕太師不會因為亦輕聲是小輩而讓著他,亦輕聲也拿著自己的真本事陪同,若是平常,應(yīng)當(dāng)是令人高興的一局棋。

    “我老了……”看著棋局上白子逐漸失勢,燕太師撫著自己發(fā)白的眉毛,嘆著氣。

    “局勢分明,學(xué)生也該回去了!币噍p聲起身,想要離開。

    燕太師卻是揮了揮手,頃刻間,周圍滿是手持長刀的殺手。

    “你還年輕,為何非要摻和奪嫡之爭,那個位置太子不能勝任嗎?”燕太師不清楚亦輕聲在這場爭斗中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他在收到太子的請求之后不是沒有猶豫過,然而,他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人動搖國之根本的。

    “您是太子之師,自然只能看見太子的好!币噍p聲十分冷靜地道:“您如今還活著,尚能對太子行為有所規(guī)勸,可您還能活多久呢?”

    洛烏在旁咳嗽了兩聲,燕太師的身體確實撐不了多久,所以,他才會來殺亦輕聲。可亦輕聲說話也太不客氣了,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亦輕聲的老師。

    亦輕聲恭敬行禮,“學(xué)生知道,您不會無緣無故邀我來此,學(xué)生做好了赴死的準(zhǔn)備,但是,殺了我,李鈺也坐不上那個位置,您應(yīng)該是最清楚他配不配的人!

    實話終究是沒人喜歡聽的,燕太師不愿意再多廢話,下令動手。洛烏當(dāng)即把人護(hù)在身側(cè),手中袖箭解決了幾個人,抵不住對方人多,亦輕聲武功不差,無奈他的身子撐不住,一番下來,是必然會死在這里。

    下一刻,幾個殺手讓人給踹飛,來的是李峙,他看起來比亦輕聲還要狼狽些,身上好幾處都帶著傷。

    “李峙?”亦輕聲稍作驚訝,隨后皺眉,“你一個人來?”

    飛濺的血污了李峙臉上的面具,他干脆取下來扔在一旁,露出滿是燒傷的疤,面目看著可怖,嘴上卻帶著笑,“我一個人夠了!

    洛烏迅速到李峙身邊,給李峙吃了顆藥,“止血的!

    “謝了!崩钪趴梢哉f是個瘋子,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有多少傷,感覺不到疼一般,不躲閃,直接往前闖,只憑著一把劍到了燕太師身邊!袄蠋煟瑢Σ蛔×!

    燕太師苦笑問道:“倒是不知道,你二人也有來往!

    明面上,亦輕聲交好的人只有李淮,李峙從來都是暗地里去見他的,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沒幾個人知道。

    李峙不想過多廢話,劍靠著太師的脖子,要殺人不過是眨眼間。

    “學(xué)生殺老師,天理不容!”燕太師憤恨道。

    亦輕聲本想攔著李峙,話還沒說完,兩眼一黑,一口血吐了出來。

    洛烏連忙扶著亦輕聲,探脈后望著李峙,焦急道:“糟糕,世子中毒了!可是我檢查過吃食,沒有問題的啊!

    被李峙挾持的燕太師無奈搖著頭,“亦輕聲,你現(xiàn)在回頭,我可以給你解藥。”

    亦輕聲眼前模糊,燕太師的話聽不真切,尋著聲望去,抬手拭去唇邊血漬,“老師,我走的就是一條不歸路!

    慌亂的是李峙,受傷劍又進(jìn)一分,“老師,把解藥給我!”

    洛烏急忙拿出銀針,封住亦輕聲身上的幾處大穴,避免毒素蔓延到心肺,亦輕聲本就心脈有缺,當(dāng)下直接疼昏了過去。

    “你能解嗎?”李峙看向洛烏,他是知道的,洛烏的醫(yī)術(shù)絕頂,天下沒幾個人能比及,見洛烏稍微沉思片刻后點頭,李峙便是毫不猶豫地一劍了結(jié)了燕太師!罢湛春盟!闭f完,李峙提劍就走。

    洛烏顧不得李峙要去做什么,他現(xiàn)在必須亦輕聲去解毒。

    幾乎是從閻王手里硬搶,洛烏才把人給救回來。醒來的時候是在永安侯府,永安侯同王舒意守著不敢有絲毫分心,見亦輕聲醒來才松了口氣。

    “李峙呢?”亦輕聲掃了一遭,屋里沒有看見他要見的人。

    洛烏端著藥來,說李峙離開不知道去了哪兒,亦輕聲臉色煞白,人還沒完全恢復(fù),便急著要下床。

    “你給我好好躺著,三皇子那里不用你操心!庇腊埠盍私馐虑榻(jīng)過后,早就派了人去,見亦輕聲這么著急,怒從中來,一把將亦輕聲按回床上去,“你明知道有危險,還去燕太師那里,現(xiàn)如今李峙殺了燕太師,又想對太子出手,若不是我及時阻攔,他必然闖下大禍!

    亦輕聲躺著,身上半點氣力也沒有,沒法再掙扎,“我只是沒想到,老師真的會對我下手!

    “人心最不可信,我向來教你的。”

    “爹,別讓李峙亂來,他會壞我計劃。”叮囑完,亦輕聲便放心睡了過去。

    燕太師所作所為,皇帝震怒,然而更讓他氣急攻心的是,林祀逃去河西,與吐蕃里應(yīng)外合,致使河西落入吐蕃之手,漠北又生動亂,而林祀受命太子行事種種皆被揭露,朝野震驚,要求皇帝另選東宮之主。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太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被禁足。

    太子認(rèn)錯的態(tài)度十分誠懇,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林祀身上,皇帝到底是喜歡這個兒子,即便太子一次次試探他的底線,動搖國之根本,即便皇帝確實生了扶持李淮的心思,他也對這個兒子抱有期望。

    亦輕聲修養(yǎng)了幾天,問到李峙的時候,才知道永安侯所謂的阻攔李峙,是把李峙給囚在了自家別院。

    “你這樣盯著我做什么?”永安侯心虛,不敢對上亦輕聲的目光。別說是李峙,就算是李淮,找到機會永安侯也得揍他一頓。

    亦輕聲清楚李峙的性格,他睚眥必報,誰的面子都不給,就算是永安侯勸阻,僅憑幾句話是不能攔得住人的,永安侯把人關(guān)起來雖然過火,也是沒別的更簡便的法子。亦輕聲趕去見到李峙的時候,李峙比他想得還要慘,手腳都綁著,連嘴也沒給人留,面具早丟在一旁,臉上弄出來的傷疤也掉的差不多,底下那張臉,同李淮長得一模一樣。

    永安侯冷著臉,“我見他真面目時是真嚇了一跳,仔細(xì)一想,輕聲你不會不知道,這可是欺君之罪。”

    “雙生子是為不祥,云妃娘娘為了讓兩個孩子都活下來,放了一場大火!备改钢異圩,則為計深遠(yuǎn),亦輕聲不會去拆穿,甚至還會幫著李峙。

    見到亦輕聲,李峙很激動,不顧自己還被綁著,就想到亦輕聲身邊來,摔了個滿懷。

    亦輕聲瘦弱的身軀抱著李峙,在李峙的耳畔輕聲安撫著,“我還活著,別擔(dān)心。”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給李峙解綁。

    “你明知道有危險,還要去!”李峙卻不在乎自己被永安侯捆起來這事。

    亦輕聲身子微顫。

    “我想賭一次,我以為,老師是個識大局的人!

    事實并非如此。

    人再如何理智,也是會有偏心的時候,即便燕太師知道太子并非是個完美的儲君,可他不想接受自己傾注畢生心力的學(xué)生是個不完美的人。

    李峙頓時有些慌亂,撫著亦輕聲的背,“沒事,只要我在,無論是什么樣的賭局,你都能贏!

    又兩日過去。

    太子給林祀送去的信件被截獲,林祀起兵,戰(zhàn)事四起,京城忽然又生了亂子,好幾處酒樓起大火,燒死不少人,皇帝焦頭爛額,對外稱病,將朝中一切事務(wù)交給了李淮。

    入冬后的第一場雪,不怎么覺得冷。

    宣政殿內(nèi),皇帝坐在龍椅上,面色頹然,而在他面前站著的是李淮。

    “阿貍……過來!卑⒇偸抢罨吹男∶,在李淮極小的時候,皇帝很喜歡這樣叫他,親昵,一點也不生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明面上皇帝依舊很寵愛李淮,可這個兒子卻是越發(fā)得讓他看不明白了。

    孩子長大了,羽翼漸漸豐滿,遲早會飛離父母的懷抱,擺脫父母的控制。

    李淮飛的太遠(yuǎn)了,皇帝以為自己的手里還握著風(fēng)箏線,恍然之間察覺,線的那端早就空無一物。

    皇帝朝著李淮招手,李淮卻沒有過去。

    “你想要這個位置!被实蹏@了口氣,“朕應(yīng)當(dāng)早些看清楚的,這些年,朕把自己困在了夫妻和諧,兄弟和睦,父慈子孝的幻境里,為什么不能讓朕一直沉迷其中呢?”

    “父皇,我不敢說我沒有錯,但皇兄他,不配坐上去。”李淮將李鈺這些年所犯樁樁件件,一字一句,所有的證據(jù)都擺在了皇帝的面前,一點點地?fù)羲榛实鄣幕孟,毫不留情?br />
    皇帝咳嗽了兩聲,他的身體越發(fā)地差了。

    “你做這些,爭這個位子,是為了天下蒼生?”皇帝疑惑地看向李淮。

    李淮卻是沒有任何猶疑,“是為了我自己!

    得到李淮的答案后,皇帝笑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這個孩子像他,從出生時就很像,“那就接著往前走,朕會為你鋪路!币痪湓捳f出,又朝著李淮招手,皇帝想要站起來,身形忽然一晃,險些跌落在地上。

    幸好李淮動作快,扶住了皇帝,下一刻,皇帝卻是昏死了過去。

    太醫(yī)查驗一番,卻是什么結(jié)果都沒有,沒人知道皇帝這到底是怎么了。

    洛烏趕來宮中已經(jīng)是大半夜,前些時日他離開京城,給亦輕聲尋藥去了,剛?cè)氤沁沒來得及去侯府,便被李淮的人帶走。

    “回殿下,是毒。”洛烏經(jīng)驗豐富,無論是北疆還是苗疆的毒,他都略知一二。

    李淮不怎么高興,如今皇帝身邊都是他的人,根本沒人有機會給皇帝下毒,于是把皇帝身邊的人都叫了來,責(zé)問之后才知道,林祀起兵的消息傳來時,皇帝去見了太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到底是心軟。

    如今太子被幽禁東宮,日子并不好過。

    里里外外的人都讓李淮換了個遍,即使是皇后也很難見到太子一面。

    殿內(nèi)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李鈺打砸的器物,他一時氣憤殺了個宮女后,李淮便讓人把他的刀劍全收了,于是他不許人收拾,喝了酒之后更加瘋癲,皇帝去見他的時候,李鈺鬧著要上吊去死。

    見到皇帝來,李鈺以為有了希望,抱著皇帝的腿哭訴,說自己是被李淮陷害,求皇帝還他一個清白,他太子當(dāng)?shù)煤煤玫,怎么可能犯蠢謀逆。

    皇帝卻有些失望,他一直以為,李鈺是可以同李淮抗衡的,李鈺在朝中有自己的勢力,這幾年卻被李淮逐一拔除,皇帝不喜歡朝臣涉足黨爭,一直以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他的目光都放在了太子的身上,竟然從未注意到太子是如此的懦弱無能,離開了那些將他捧上高臺的人,他什么都不是。

    儲君,絕不能是朝臣的傀儡。

    皇帝一腳踢開了李鈺,“倘若你還是朕的兒子,靠自己去爭。”

    其實皇帝不在意李鈺是否犯下大錯,他殺多少人,都無所謂,只要他有這個能力,可李鈺的表現(xiàn)過于讓他失望。

    只是一個李淮就能將他擊潰,若是讓他坐上皇位,這李家的江山能不能守住還是個問題。

    皇帝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去見了一面李鈺,就能被自己的兒子下毒坑害。

    皇帝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老了。

    “毒能解嗎?”李淮急切地問著洛烏。

    洛烏點著頭,面色有些為難。

    “你要用什么藥什么法子都可以!”李淮現(xiàn)在要的,只是儲君的位置,而不是皇位,他對皇帝有怨懟,更多的是崇敬和孝順。

    “屬下不缺藥,甚至手上就有,只不過,這藥是可以穩(wěn)住世子心脈的……世子他的狀況越來越差,撐不了多久了。”洛烏將藥交給了李淮,藥只有一顆,人只能選一個,這個選擇,他交給了李淮。

    李淮整個愣住,這些天,京城不怎么安定,亦輕聲在鴻臚寺當(dāng)值時,突然昏厥過去,他本來就心脈有缺,時日無多,之前在燕太師的府上中了毒,余毒未清,如今是更加嚴(yán)重了,這也是洛烏離京求藥的緣由。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靜,雪仍舊下著。

    皇帝醒來之后,廢了太子,改立李淮為儲君。

    柳清明很快就查到在京城內(nèi)縱火的人,竟然是廢太子妃的哥哥,自然是站廢太子那邊的,可惜的是沒抓到人。

    再一日,連被幽禁的李鈺都弄丟了。

    李淮頭一次在柳清明面前發(fā)火,他自己安插的人里頭竟然出了叛徒,亦輕聲不是沒有教過他,用人不論這個人有多卑微都要將那人的家底查個清楚,他卻是大意了。

    發(fā)完火,李淮又開始道歉。

    柳清明這個人精明又狠戾,就算一時讓人鉆了空子,他也可以挽回局面。

    李淮知道自己在惱的不過是自身的愚蠢。

    永安侯府那邊,洛烏沒有說自己找到了藥卻讓皇帝吃了,他不想亦輕聲和李淮之間有任何的嫌隙,這二人一路走來,互相扶持,他看在眼底,也清楚李淮是沒得選,有萬般的不得已和無奈。

    亦輕聲一直沒有醒過來。

    無人知道,他困在痛苦中,困在自己的夢魘中。

    亦輕聲昏迷不醒三日有余,李峙才得了消息,直守到今日,也沒見亦輕聲有醒過來的跡象。

    “我查過了,你從南疆回來,剛?cè)氤潜阕尪绲娜苏埲チ藢m內(nèi),你說你沒有帶回來藥,是假的吧?”李峙咬牙切齒著,他不敢信。

    洛烏無法回答李峙,他決不能說。

    “一定有別的辦法可以救世子!甭鍨踉(jīng)無比相信自己的醫(yī)術(shù),而此刻,他的話里聽不到一點自信。

    李峙知道在洛烏這里問不出來什么,于是進(jìn)了宮。這些天他忍夠了,他一點也不關(guān)心太子出逃,林祀帶兵直奔京都而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只想救亦輕聲。

    為此,李峙可以和李淮鬧翻。

    李峙氣勢洶洶闖入明華殿時,李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為什么不救他?藥在你這里吧!”李峙怎么都沒想到,李淮會過河拆橋,他不顧侍衛(wèi)阻攔,幾步上前,兩手一抓將李淮從座位上提起來,“難道這些年你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假的嗎?好不容易你坐上這個位置了,你卻要他死?李淮,把藥給我!”

    從前滿京都都在傳李淮喜歡亦輕聲,李峙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敢說,不敢爭。他從來都覺得自己本該是會死的,他是茍活下來的人,是生活在黑暗里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存在,拿什么去爭。

    現(xiàn)在李峙后悔了。

    李淮不敢面對李峙,撇過頭,聲音喑啞,“藥已經(jīng)沒了。”

    李峙氣急,“你說什么?什么叫藥沒了?”

    等李淮告知事情原委,李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誤會了他,隨后便是陷入了深切的絕望之中。“洛烏說,輕聲很可能再也無法醒過來。”

    李淮沉默不語,雙目紅盡。

    一月余,林祀與程思帶著十萬大軍直入京都,迎回了藏匿的廢太子,聲稱要清君側(cè)的時候,亦輕聲和李峙并不在京城。

    蓬萊仙山并非誰都能有機會尋到,亦輕聲本來就沒抱希望,當(dāng)初永安侯只是偶然得了機遇上去,之后皇帝再派人都是有去無回,可現(xiàn)在他必須嘗試一次。

    出海的大船在第五日遇到了暴風(fēng)雨,迷失了方向,船上的人大多不安。

    洛烏時刻守著亦輕聲,他冒險動用秘法把亦輕聲弄醒,又不斷用藥吊著亦輕聲一口氣,永安侯安排人將他們一路送到東海,李峙也跟著,既怕亦輕聲死在自己面前,又怕自己連亦輕聲最后一面都錯過。

    亦輕聲很早之前就想過來蓬萊,研究過永安侯曾經(jīng)出海時的航路圖,又有星盤指路,很快找回了正確的路。

    在海上迷霧之中,終于出現(xiàn)那傳說中的仙山。

    就在眾人欣喜的瞬間,船底一陣震蕩,突然間,海面出現(xiàn)巨大的漩渦,有巨物張開嘴,一口將船吞入。

    這一刻,亦輕聲竟然沒有感到絕望,只是在后悔,他不該帶著李峙和洛烏一起來,他的命本來就已經(jīng)到了盡頭,現(xiàn)在還牽連了朋友,強烈的自責(zé)讓他再次昏死過去。

    這一次,不再醒來。

    ……

    而事實并非如此。

    再睜開眼的時候,亦輕聲覺得自己到了地府,只是這地方,比想象中的要溫暖許多,甚至還有美人守在身旁。

    這個世界上,亦輕聲覺得好看的人不多。

    他喜歡李淮的臉,更讓人欣喜的是,這樣的臉有兩張。

    李淮和李峙是雙生子,便是放在尋常人家,雙生子視為不祥,更何況是皇家,云妃為了保住李峙,犧牲了別人的命,給了李峙新的身份,大火讓他戴著面具,掩去面目有了合適的理由。

    亦輕聲還沒開口,被美人猛地環(huán)抱住,或許是害怕再次失去,稍微有些用力。

    “你這是到地獄來陪我了?”他這樣的人,活該下十八層地獄的。

    “我沒死,你也還活著!崩钪湃嘀噍p聲的后腦勺,切切實實的體溫讓他心安。

    “咳咳……”

    聞聲,李峙松開了手,二人尋著那咳嗽聲望去,門口站定的是個與亦輕聲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衣袂飄飄,似有仙氣環(huán)繞。

    一時之間,亦輕聲整愣住。

    “我們落入海底之后,醒來便在蓬萊仙島,她認(rèn)出了你,還為你醫(yī)治了。”李峙在旁解釋道。

    女人的手里端著藥,緩步到了亦輕聲的身邊,“許多年不曾見你,幸好你回來了!迸藢⑺幏畔,伸手撫上亦輕聲的臉,亦輕聲并沒有躲,他仍沉浸在驚喜中,他不知道該如何呼喚眼前的人,又害怕自己是認(rèn)錯了人。

    “當(dāng)年我犯下大忌,看上了你爹,有了你,無論我怎么哀求,我的師父都不允許我留下你,我只能將你送到你爹身邊,這么多年,你可曾怨恨過我?”女人說著,紅了眼眶。

    “我以為我在做夢。”亦輕聲開口,哽咽不已。

    李峙識趣的很,轉(zhuǎn)身便走,給二人留下足夠的空間交談。

    這些時日并不見洛烏,人倒是沒什么事,只不過是對蓬萊仙境的高超醫(yī)術(shù)折服,跟著學(xué)醫(yī)去了,嘴里還念叨著想永遠(yuǎn)留在這里。

    重逢的喜悅之后是平靜,亦輕聲終于可以繼續(xù)活下去,京城的消息他一點都無法收到,心里遲遲放不下。

    “你若是想回去,我不強求!便鲂埃噍p聲的母親,蓬萊仙境如今的掌權(quán)人,在她的細(xì)心調(diào)理下,亦輕聲的身體好了很多,只要將來亦輕聲好好修養(yǎng),心脈不會再出任何問題。

    “這里很好,有您,但是……”亦輕聲想了想,京城的安排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疏漏,有李淮,有永安侯,還有賀延,他早就謀劃好了一切,便不該再去煩憂,“不,沒有但是,我決定留下……李峙和洛烏都能留下嗎?”

    蓬萊仙境不留外人,這是一貫的規(guī)矩。

    不過這規(guī)矩在泠邪成為掌權(quán)人之后就打破了,她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人。

    “當(dāng)然可以。”

    泠邪順著亦輕聲的目光看去,李峙總是守在不遠(yuǎn)處,停留在亦輕聲的視線之內(nèi),她看得清二人之間的情感,說不上開心,但是不會阻攔。

    來年桃花盛開,一樹夭夭,亦輕聲的精氣神比之前好了不少,人也活潑起來,上山下海,偶爾乘船到東海邊上的小村子里跟著洛烏行醫(yī),也知曉了京城那邊已經(jīng)安定下來。

    歲月靜好,浮酒一杯,醉在李峙的懷里,李峙也不說什么,他樂意陪著亦輕聲,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