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病房里的原子對撞
作者:
景廣明 更新:2015-12-21 22:01 字數(shù):4245
陳誠年輕,體格又好,因此,恢復挺快,但他還嫌慢,躺在床上,上半身不便動,卻使勁地踢腿蹬腳,想早點康復。
陳媽連忙阻止道:“好啦,線還沒拆呢,小心把刀口繃開了!
陳誠不理,依然踢著。
何助理拎著一大包禮品、營養(yǎng)品進來,邊把東西往床頭柜放,邊道:“嗬,練少林功哪!”
陳媽道:“怎么又讓你破費哪!
何助理:“呵呵,這是我們杜總的一點心意!
陳誠感慨地:“咳,你們杜總這個人——紫瑩告訴我,他還安排了幾個人去面店了幫忙了——”
陳媽:“是啊是啊,真是不知該怎么感謝才好!”
何助理高深莫測地笑笑,在陳媽將一杯水遞給他時,說:“陳媽,我喜歡喝咖啡!”這讓陳媽有些意外,一則這里沒有咖啡,二則,沒有客人點喝什么的。一時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何助理笑道:“呵呵,麻煩陳媽,到外面超市幫我買聽奶咖——我現(xiàn)在腦子昏昏沉沉的,只有喝點咖啡,才能緩過神來——”
陳媽一口答應,并忙不迭出去了。
陳誠則定定地看著何助理,咖啡一說,陳誠看出了何助理的心思,不就是想把媽媽支走,和自己單獨談談嗎。
果然,何助理道:“陳誠,我們男人之間,說幾句男人的話——”
陳誠仍定定地望著何助理。
何助理擼擼頭:“怎么說呢——”一時不知從哪里啟齒。
陳誠道:“想怎么說,就怎么說。這里沒有旁人!
何助理:“好,干脆!”可他還是想了想談話的切入口,摸摸腦袋,慢慢吞吞開口道:“是這樣,你——可知道,這次搶救你,一共花了多少錢嗎?”
陳誠望著何助理,未答。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助理要和自己談的,肯定不是關于醫(yī)藥費的事,因此,他并不接腔。
何助理忽然像只被水澆濕的兔子搖搖頭,甩掉內(nèi)心一個先冒出的想法,一臉誠摯地對陳誠道:“其實,說實話,我還是打心里挺佩服你的,不,佩服這個詞不準,應該是敬佩,因為你純粹是一種大寫的道義,那個胡凱鋒自殺和你一毛錢關系也沒有,可你居然會不顧一切地救他,自己重創(chuàng),還愿意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說實在的,如今,像你這種人可真是鳳毛麟角,許多人根本是做不到的;至少我做不到。但是,陳先生,恕我直言,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換個角度看這事,您其實是惹禍上身自找麻煩,而且給你的家人,給你周邊的人帶來許多困擾,像胡凱鋒那樣的人,自殺就自殺唄,世界上少一個這樣的人,我們就少一份麻煩,這個世界就會干凈一些,秩序一些。這樣一說,其實,我又覺得你——有些‘二’,為胡凱鋒這樣的人,冒那樣的風險,不值!”
“請你說關鍵的話!标愓\終于開口了。
何助理立即答道:“好的!眳s又一時頓住。感覺自己一開始就處于被動狀態(tài),這樣的談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想了想,道:“到今天為止,你住院的費用,一共是九萬七千六百塊,而這些錢,全是我們杜總掏的!
陳誠想了想,道:“我媽,好像打了一張欠條給你的吧?你放心,我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還你們杜總的錢,賣車賣房,也要把錢還了!
何助理連忙將手直搖:“不不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跟你說這個,并不是為了向你要錢,也不是希望你感謝我們杜總,我只是——想向你介紹一下,我們杜總是個什么樣的人,以及——他和——周邊一些人的關系。”
陳誠有些不耐煩了,道:“何總,我們不要繞好不好,我希望你說關鍵的!边@個何助理,有一種陳誠極不喜歡的氣息,是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反正不喜歡。偶爾會冒出杜總怎么會用這樣的人做助理的念頭。
何助理連連點頭道:“行行行,說關鍵的,說關鍵的。這個——這個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杜總啊,曾經(jīng)是,林紫瑩父親林志超的弟子,他很早就跟隨著林紫瑩的爸爸林志超去創(chuàng)業(yè),也就是說,其實我們杜總和林紫瑩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們在一起,這么多年,簡直就和一個人一樣,社會上,周邊,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們是天造的一對,事實上,他們在一起,的確非常和美,無論從外型,氣質(zhì),到性格,從社會背景、家族背景和價值觀,都是和諧的,而且我們都相信,他們在一起,一定會非常幸福的。說白了吧,這次,如果不是林紫瑩,杜總是不會這樣慷慨解囊的,我們杜總愿意為林紫瑩做一切他能做的事。而這點他從來不說,全用他的行動默默進行,讓我們周邊看到的人都非常感動。而林紫瑩呢,她——就像一條暢游在大海里的美人魚,恣肆隨性無拘無束,有時會不小心逆流而上誤入小河溝,擱淺了,而自己渾然不知,在那里撲騰著以為好玩呢,這時候,或許,小河溝邊來了個農(nóng)夫,這個農(nóng)夫看見這條美人魚——此時,他有兩種選擇,一種,把這魚捉了,成為自己的盤中餐,一種,小心地把這條魚送回大海,讓她回到屬于自己的那個世界中——”
何助理邊說邊注意陳誠的反應
陳誠漸漸將頭埋了下去,一語不發(fā)。何助理關于美人魚一說,有些憾動了他,也刺激了他。是啊,自己是什么人呢?
何助理忽然自嘲地干笑一聲:“咳,看我,又繞了。說穿了,我就是希望你祝福我們杜總和林姑娘天長地久!”
陳誠驀地抬起頭來看看何助理,又慢慢扭頭散神地看著窗外。
何助理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淡淡的邪惡,小聲道:“美人魚需要一個金碧輝煌的海洋宮殿,才能自在幸福——如果,你能成全我們杜總和林姑娘,不僅你這次住院所有費用,可以一筆勾銷,將來你在事業(yè)發(fā)展上需要資金支持,我們杜總也一定會——”
陳誠一伸手,制止何助理繼續(xù)發(fā)聲,道:“我告訴你,我和杜總的這筆債,永遠存在!”說話間,他的手機發(fā)出一聲清脆之響。一定有新微信來了,而且,一定是林紫瑩專發(fā)給自己的。
陳誠忽然感到胸悶心疼。但他努力克制著,不讓何助理看出來。
誠誠面店這邊,已經(jīng)到了午后收攤的時間。林紫瑩歡快地點著鈔票。厚厚的人民幣!劉榮根在一旁樂滋滋地看著,解下圍裙。三個著裝統(tǒng)一服務員模樣的姑娘,朝最后一個離去的顧客非常有專業(yè)素養(yǎng)的鞠躬道“歡迎下次光臨”,把那顧客嚇一跳,詫異地望著離開。三姑娘掩面竊笑。劉榮根實在憋不住,大笑起來。方才,林紫瑩拍照發(fā)微信,就是給陳誠報一個喜,厚厚的人民的那個幣呀。雖說,林紫瑩過去曾多次和錢打交道,其拿捏、清點的數(shù)量,不知超過這天營業(yè)額的多少倍。但從未像今天這樣開心。因此,寶馬車再上路,就輕快,就盈靈,就閃爍著太陽的耀斑。一路行來一路歌。車的音響也開得很大很大,車窗開著,音樂飄著, 秀發(fā)被風揚得高高的拂得長長的,非常拉風。當她推開陳誠病房門時,空氣不僅芬芳起來,而且清瑩剔透,快樂的胞子在人類視覺之外舞動著。林紫瑩又變戲法式的拿出捧香水百合。嘴沒閑著,把汽車上的音樂拖拽進病房,歡快地幾乎不出聲哼著——如果不是看見陳誠閉眼睡著了,她一定會唱出來的。
其實陳誠并未睡著,何助理走后,他埋著頭,滿腦官司。一時想不出結果,想得頭都疼了。林紫瑩剛到門外,還沒推門,他就感覺到了,便急忙躺倒于床,佯裝睡覺。
林紫瑩不知,以為他香睡呢,便放輕了手腳,輕輕將花放置于陽臺上,又將包著錢的紙包小心地放在陳誠床頭,然后坐在床邊,清純而飽含深情的端詳著陳誠——
陳誠忽然睜開眼睛——
林紫瑩被嚇了一小跳:“啊,你沒睡著?鬼東西,你居然也會裝神弄鬼?”她以為陳誠是跟自己開玩笑,因此格外開心。原以為陳誠實誠與木訥傻氣并存的!案嬖V你,今天的營業(yè)額,上了兩千塊啦!”
陳誠卻面無表情,扭過頭去,望著窗外。
林紫瑩這才感覺不對勁:“咦,你怎么啦?是——身體不舒服嗎?告訴我!辟N近陳誠細細觀看陳誠的臉色,“要不要叫醫(yī)生過來給你查查?”
陳誠眼睛仍望著窗外,道:“不,我沒事。”
林紫瑩眉頭卻緊鎖了起來:“那——是不是出了別的什么事了?”女人的嗅覺總是很敏銳的。
陳誠遲疑了一下,答:“……沒!
陳誠忽然說:“我想明天就出院!
林紫瑩失聲叫了起來:“這怎么可以!醫(yī)生說啦,至少至少要一個月的!你傷得這么重!”林紫瑩有一種焦心和意亂。陳誠這邊肯定有事,具體是什么,他肯定不肯說。這是直覺!笆遣皇遣环判哪愕拿娴?放心,有我和劉大大呢。子建哥那邊也派了人過來?,我跟你說,子建哥那邊來的人特別專業(yè),也不知她們是怎么弄的,本來都是做房地產(chǎn)的,可是,做起服務來特別專業(yè),呵呵,彬彬有禮的,居然把一些客戶都嚇著了——看來做房地產(chǎn)的人素質(zhì)都特別高。我跟你說,以后你要把面館進行品牌化運作,那些規(guī)范是必須的,這個到時候,我讓子建哥幫幫你。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陳誠臉色陰沉,固執(zhí)地:“我要出院!”
林紫瑩怔怔地望著陳誠:“我——說錯什么了嗎?”
陳誠迅速看了林紫瑩一眼,深深地埋下頭去,吶吶自語般地:“……他說得對,他是大海,我是小河溝……”
林紫瑩不解地:“什么他呀他的?什么大海?什么小河溝?你在說什么哪!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林紫瑩越說越著急。
陳誠忽然用力地看著林紫瑩,目光似乎要把她穿透。而這目光,郁疼而隱忍。看得林紫瑩既感陌生,又有些怯懼,有種不詳?shù)念A感。
果然,陳誠拿出一種痛下決心姿態(tài),吸了一口氣,郁郁道:“是這樣,一個多月前,我們走在大街上,迎面相遇,互不相識,對吧?”
林紫瑩點點頭:“是啊,可是老天爺讓我們相識了,對吧?”
陳誠一字一頓地:“我的意思,我們,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
林紫瑩驚愕萬分:“你你,你什么意思?!”盡管有不詳預感,但萬沒料到這種可能。
陳誠全身哆嗦起來,但他竭力控制著。
陳誠鐵青著臉,咬牙道:“我希望,你從我的生活中,消失……”
據(jù)說一滴水,如果從一萬米的高空滴落下來,其加速度產(chǎn)生的力能穿透一米厚的鋼板。此時的林紫瑩就覺得忽然被太空中直插而下的什么東東擊中了,那東東雖軟,卻將她擊得晃蕩起來,靈魂像被一塊巨石砸中的清泓,飛濺起驚天雪花。林紫瑩面色蒼蒼淚眼婆娑,囁嚅著:“可,這,這究竟是為什么?你必須告訴我!”
陳誠使勁搖頭,頸棰發(fā)出咯咯的響聲:“……沒有為什么,就是希望,你離開,我的生活圈……”
林紫瑩從最初的打擊中緩過點勁來,問:“是——暫時離開一段時間,還是——永、遠?”
陳誠埋下頭,一語不發(fā)。
林紫瑩一字一句地:“只要你說永遠,我馬上就會滿足你——我會從這樓上跳下去!”
陳誠萬端驚愕地看著林紫瑩。他的心底有一種超級地震即將發(fā)生前的撼動,隱隱地,卻是堅決的無法抗拒的。
林紫瑩盯著他,語言尖銳起來:“是不是有人跟你說過什么?是不是有人說,你很不配我?是不是你自己也感到自卑,怕以后不能給我?guī)硇腋?怕我以后對你三心二意紅杏出墻?哼哼,俗,俗透了!讓我離開,可以,但你必須告訴我理由,而且這個理由必須能說服我!如果是我剛才說的理由,對不起,對我是不管用的,除非你把我從這樓上推下去!
陳誠大叫一聲:“紫瑩!”
林紫瑩淚如雨下……
原子對撞機在地下三千米的深處開始緩緩啟動,旋即幾何級的加速度使得對撞機以接近宇宙射線的速度,欲撞出天地間所有生命形態(tài)的最初最小的粒子——
正在這時,陳媽推門進來了。
兩只原子對撞機來了個急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