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昧
作者:陳琢瑾      更新:2017-05-06 13:57      字數(shù):3103
    這個晴朗的上午,我偶然的發(fā)現(xiàn),對街影音租賃店的門前那盆早些時候萎蔫的夕顏已然長得十分茂盛,藤須就快要爬滿銹跡斑斑的柵門。門邊的玻璃柜臺后面,清子像每個這樣的早晨一樣,吸著一支Marlboro Beyond,偶爾抬頭的一刻,與我相互望見,于是便這樣隔窗望著彼此沉默的一笑。

    中午的時候,我接到林嘉豪的電話,約我這天晚上去他的家里吃飯。盡管我不想出門,但看著身上那道折磨了我將近一周的傷口,我想不出讓它不被人知的理由。

    下午,去近郊的路上,道邊的綠地青翠如碧,淡藍的天空飄著大朵的白云,這時光般游走的風(fēng)景讓我想起年幼時那條放學(xué)回家的路,還有道旁的小販賣的棉花糖。莫名的孤獨油然而生,于是就這樣憂傷得不能自已,卻又仿佛享受般的沉迷。

    這晚,林嘉豪在他的別墅里精心預(yù)備了一席晚宴,甚至從一家中餐廳請了大廚到家里,只是我方才痊愈的傷令我本能的謹慎,只略微嘗了幾道素菜。

    晚餐過后,我們坐在庭院里那棵海蕉樹下的水池邊閑聊。遲暮的夕陽下,一盞這年明前的龍井,一爐玉檀的微香,一片無雨的天空暗紅的殘景,便仿佛是身在九月的江南,不由得生出懷鄉(xiāng)的憂郁。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林嘉豪開車送我,林詩綺安靜的坐在后座上,這天她始終那樣的安靜,安靜得像把魂寄去了別處。

    下車時,林嘉豪忽然叫住我,“汐染……”

    我回頭看他。

    “謝了。”他說這話時甚至嚴肅的可笑。

    “應(yīng)該的!蔽覠o所謂的笑了笑。

    “汐染哥哥,”坐在后座的林詩綺從放下的車窗后面探出半張臉來,“你明天有空嗎?”

    “有啊,”我奇怪地問,“有事嗎?”

    “人家傷還沒好呢?”林嘉豪從駕駛座上側(cè)過身去,望著身后的林詩綺說,“少添麻煩!

    我低頭看著林詩綺那張嘟著一張嘴的臉,“沒關(guān)系,有什么事你說吧?”

    她看了一眼林嘉豪,又朝我笑了笑,“也沒什么事兒,那就改天再說吧!

    “也好,”我說,“不早了,我也不客套了,快回吧!

    “走了!绷旨魏烙谑浅乙宦曊泻,合上了車窗。

    車從院門前離開時,我走進安靜的小院,在樓下的餐廳喝了一杯清水,然后上樓。經(jīng)過Trista門前的時候,她拉開門,看著我問,“可以從你那里借一張CD嗎?”

    “當然可以!蔽易⒁獾剿纳砩洗┲业囊r衣。

    她發(fā)現(xiàn)我正望著她身上的那件襯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在想要不要買一件男士襯衣來配我新買的牛仔褲。收衣服的時候看見了你的,所以拿來試試。你不會介意吧?”

    “它是你的了!蔽艺f。

    她皺著眉頭不滿地問我:“被我穿過了,所以不要了?”

    “不是,”我說,“想看你穿著它!

    “為什么?”她問。

    我沒有回答,一面轉(zhuǎn)身上樓,一面對她說:“你不是要借CD嗎?上來吧!

    她跟在我后面,依然追問我,“你還沒說為什么呢?”

    “就是喜歡看你穿著它,可以嗎?”我推開門時驀地轉(zhuǎn)過身去,Trista猝不及防的撞進我懷里,又輕推著我從我的懷里離開。

    我看著她問:“你會穿著它嗎?”

    “我想你一定是間歇性**綜合癥又犯了!彼恢每煞,輕輕將我推開,走去房間墻角的CD架,翻弄起那些CD,挑出一張放進CD機里。幾秒鐘后,音箱里傳出仿佛很久沒有聽過的歌聲,“Dear friend,so long……”

    “這歌叫什么?”我忽然想不起它的名字,卻清楚的記得,曾經(jīng)在離校前的一個晚上,在那個宿舍里,最后一次的齊聚,我們喝得爛醉如泥時聽的就是這首歌。

    “Yesterday & Today!盩rista翻著那張落滿灰塵的CD盒,回過頭問我,“很久沒聽過這張CD了?”

    “很久了!蔽尹c了點頭,拿出一瓶Macallan,“喝一杯吧!

    她默許的一個眼神,摁下單曲的回放,然后坐去近窗的小桌邊那張椅子上,一只手托著下巴靠在桌上看著我說,“這像是一首有故事的歌。”

    “算是吧!蔽夷弥鴥杀茢[在那張小圓桌上,拖過一張椅子在她的對面坐下來,一邊喝著酒,一邊對Trista講我在學(xué)校的故事。

    故事講完時,我站去窗前,在深夜的風(fēng)里點了一支煙,看著窗外的小街。對街樓下的影音租賃店已然關(guān)門,樓上的白色小窗里也已然沒了燈光。整條街都仿佛靜下來,唯有入夜的風(fēng)孤獨的游走。

    Trista從我的唇邊輕捏著那只香煙,摁熄在窗臺上,“汐染……”她從未這樣溫柔的叫我的名字。我正想借此開一個**的玩笑,她微涼的唇驀地吻在了我的唇上。這吻突如其來,又突然而去,無措的我還沒能來得及記住那唇香,便已然聽見身后她離開的腳步。

    整晚我都坐在窗前,一遍又一遍的聽著那首“Yesterday & Today”,天亮?xí)r,望著隔窗滑瀉的晨光,竟深感倦意,只是仿佛片刻的微寐,睜眼時,窗外又已是黃昏將盡的光景。

    我聽見細細的敲門聲,Trista站在我的門外,在我拉開那扇門時,她刻意的回避我的眼睛。

    “我想昨晚我喝醉了。我能借那張CD嗎?‘Yesterday & Today’的那張!

    “我想我昨晚沒喝醉!蔽铱粗。

    她沉默,又若無其事的一笑,側(cè)身走進房里,從CD機里退出那張CD,“上次是你喝醉了,這次是我,我們就算是扯平了!

    “Trista,”我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的腳上那雙和我那雙很像的拖鞋,“我想我喜歡上你了!

    “又是你的間歇性**綜合癥?”她回過頭來,在我面前晃著那張CD,“就這張,借給我!

    “我說的是真的!蔽依∷氖郑鶝,像風(fēng)雪的夜里晚歸的人。

    她的拇指輕推著我的手背,四指卻緊觸著我溫?zé)岬氖中!叭绻乱淮挝椅悄悖覀冇侄紱]醉,我就相信這是真的!彼弥鳦D的那只手輕推著我的手腕。那只我握住的手一點點地抽離我的手心。然后,她繞過我走出門去。

    “晚餐有小黃牛肉,我會做牛肉河粉,”樓梯上傳來她的聲音,“免費的!

    我一笑,關(guān)了冷氣,推開窗子,迎著吹進窗里的風(fēng)深深地呼吸,任由所有的思緒一點點的化去風(fēng)里,我看著它風(fēng)里的摸樣,儼然燈光俱滅的臺上孤獨游走的伶人。

    很晚的時候,Trista把我忘在樓下餐桌上的手機拿上樓來給我,取笑地說:“我想總有一天你會失去它的!

    我笑了笑,看著手機的屏幕上郁靜楓的名字。

    她問我:“女朋友打來的?”

    我沒有回答,猶豫的摁下了接聽鍵。

    Trista背著一雙手朝我撇嘴一笑,“我不打擾你了!

    我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又松開,“沒關(guān)系!

    她一個眼神,像在試探我這話是否違心。

    我回以一個默許的眼神。

    她于是輕輕地搬著一張椅子坐去CD架的旁邊。

    “和朋友在一起?”郁靜楓在電話里問我,“女的?”

    “嗯!

    “新女朋友?”

    我看了一眼Trista,沒有回答。

    “那就是嘍!彪娫捓铮綮o楓的語氣很不高興,只是一陣沉默之后卻又溫柔的一句,“后天我去西貢看你!彼踔敛坏任艺f話便掛斷了電話。

    “女朋友?”Trista一面問我,一面從CD架上抽出一張松隆子的CD,看著CD盒的封面上圓珠筆寫下的字。

    那張CD是郁靜楓送我的。在她送我這張CD的那年冬天,我們曾經(jīng)在深夜里一起看過一部很久以前的《戀愛世紀》。劇終時,看著那個所有人眼里完美的結(jié)局,她卻因為水原早苗沒能和片桐哲平在一起而哭了很久。那時我笑她是傻瓜,她罵我是混蛋,只是她不知道,那時我的憂傷和她是一樣的。

    我推開一道窗,點了一支香煙,靜靜地望著Trista在CD機里放進那張郁靜楓送我的CD,聽著“真夜中のギター”在空氣里寂寞的流轉(zhuǎn)。

    “很好聽。”Trista背靠著床沿坐在地板上,“我喜歡這首歌!

    “我也是!

    “什么時候,你會告訴我,你和她的故事!彼粗,面上是期待的微笑。

    我沒有說話,深吸著一支Marlboro,看著窗外孤燈悵影的街道。

    “你的眉毛都快皺成一條線了,”她看著我的臉笑說,“像一眉道人!

    我聽著她的玩笑,卻笑不出來。

    她于是也不笑了,很認真的問我:“愛一個人真的那么復(fù)雜嗎?”

    “至少不像愛上一個人那么簡單!

    “我想也是!彼f。

    我問她:“你真那么喜歡簡單嗎?”

    她一陣沉默,笑了笑,“我想總比復(fù)雜好!

    “我想也是。”我說。

    “不早了,”她從地板上站起身來,“我該去睡了!

    “Trista,”我看著她一路走去門邊的背影,看著她腳上的拖鞋,“謝謝你!

    “不用謝。”她轉(zhuǎn)過身來,頑皮的一眨眼睛,“盡管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沒什么。也許是間歇性**綜合癥又犯了!

    “我想我已經(jīng)開始有一點習(xí)慣了!彼馕渡铋L的看了一眼桌上的CD盒,“但愿這不會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