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色月光
作者:
陳琢瑾 更新:2017-05-06 13:58 字?jǐn)?shù):4283
很晚的時候,林嘉豪又打了一通電話過來,電話里對我說,他這晚大概有些喝多了。我明白他那話里的意思,我只告訴他,我慶幸可以認(rèn)識一個無所謂在他面前喝醉的人。
掛斷電話的時候,Trista就坐在我房間的窗臺上安靜的看著我,臉上的微笑就像窗外的夜色一樣靜謐。
“窗臺涼,在上面坐久了不好!蔽彝兄囊恢皇,直到她從窗臺上下來。
“今晚喝酒了?”她看著我依然紅得發(fā)黑的面頰問,“和朋友?”
“想知道?”
她搖了搖頭,無所謂的撇了撇嘴,“反正你有間歇性**綜合癥,猜也猜得到!
我看著她那副儼然賭氣的表情笑起來,“是和林嘉豪。”
她的臉上不經(jīng)意的浮現(xiàn)一絲尷尬的羞澀,只是轉(zhuǎn)而又玩笑的對我說:“你該不會對男人也**吧?”
“如果我說會,你會擔(dān)心嗎?”
她沒有回答,只故作老沉的在我肩上儼然玩笑的拍了拍,“不早了,我該回房間去睡了!
“Trista,”我拉住她微涼的手,“那天早晨,你說有一點(diǎn)喜歡我,現(xiàn)在還是嗎?”
她轉(zhuǎn)身看著我沉默,許久,笑著一句,“我想比那時多一點(diǎn)!彼哉Z間收回那只被我握住的手,又刻意強(qiáng)調(diào)的說,“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
我沒有說話,沉默,滿心無以言喻的歡喜。
就在Trista快要走出門去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叫囂的聲音。她于是又好奇的走去窗邊,推開兩扇對開的窗子朝外望去。一陣濕熱的風(fēng)吹進(jìn)窗里,在冷氣的風(fēng)口下化成一片白霧,又瞬間的消失。
“汐染……”她站在窗邊小聲的一再叫我。
“出什么事了?”我走去她身邊,向外望去,對街影音租賃店的門外,兩個男人朝著樓上嚷嚷著。
我問Trista:“他們在說什么?”
她告訴我說,“那些人好像是收債的!闭f著又探出窗去,朝著下面那兩個人說了些什么。于是他們安靜下來,四下張望著商量了幾句,接著猶疑的匆匆離開。
我好奇的問Trista剛才對那兩個人說了什么。
她告訴我,她只是騙他們說那邊有警察來了。言語間,她始終望著對面的方格木窗。
幾分鐘后,那扇窗后的窗簾被拉開一道寬縫,阿成幾乎是將額頭貼著窗戶的玻璃朝樓下東張西望,片刻又將那窗簾緊緊地拉上。
翌日,整整一天,對面影音租賃店的柵門都緊閉著,直到下午四點(diǎn)三十分,阿成才拉開那道柵門,探出腦袋朝著小街的兩頭緊張地望了幾眼,匆忙地推著他的摩托走出來,淋著雨騎著摩托沿著街邊飛快的遠(yuǎn)了。
我看著遠(yuǎn)去的阿成,又看著對面的白色方格木窗,半開的窗簾后面,幽暗中是清子那張若隱若現(xiàn)的臉。她的指尖輕輕地?fù)冈诖皺羯希⒋沟哪抗馔⒊呻x開的方向,直至他消失在迷茫的雨中,才又抬起頭來,望見我的一刻,依舊是淡淡的一笑,笑里盡是無助的凄楚。
在這個將要逝去的下午,我們就這樣安靜的凝望著彼此,隔著一條雨中的小街,隔著兩面雨水流淌的玻璃,仿佛相隔一個遙遠(yuǎn)的世界一般無聲的凝望,在視線的錯覺中,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得我仿佛看不清那張蒼白凄美的臉。
黃昏在黯然的雨云中一點(diǎn)點(diǎn)的臨近,天空在疲憊的哭訴中流盡了這天最后一滴淚水。遙遠(yuǎn)的天上,裂開的云縫間,金色的流光傾泄而下,又消失在聚攏的陰云身后,如此的往復(fù)。
Trista騎著她的摩托穿過遠(yuǎn)處的十字路口,駛向小院的門外。
我推開一扇窗,看著她已近的身影。窗里的冷氣迎著窗外的風(fēng)凝成一片白霧,又瞬間的消散。
她推著摩托走進(jìn)院門的時候,阿成正從小街的另一頭跑回來,身上比之前離開時多了幾處擦傷,摩托也不知丟去了哪里。他一路拼命的跑著,跑到對街影音租賃店的門外,一面大聲的叫著清子的名字,一面在身上的口袋里找鑰匙。只是已來不及,此前夜里來過的那兩個人已然騎著一輛摩托追到了樓下。一個瘦高的人走下車來,掐住阿成的脖子,另一個小個子一面熄了摩托的引擎,一面怒氣沖沖的朝他大聲吼叫。
Trista站在院子里,隔著鏤空雕花的鐵門望著對街發(fā)生的一切,又抬頭看著樓上的白色木格小窗,最后望著我。
我朝她輕輕地?fù)u頭。
這時對街的小個子四下張望時瞥見了Trista,又看了一眼樓上的窗,接著穿過馬路,推開未鎖的院門,指著Trista憤怒的叫罵起來。我猜他是想起了此前夜里Trista騙他們警察來了那件事。緊接著,對街擒住阿成的人也拽著他走到了這邊的院子里,反手關(guān)上了院門。
我看著樓下的一幕,一面告訴Trista別和那些人起爭執(zhí),一面跑下樓去。
小個子見我從樓門里出來,愈發(fā)的兇悍,甚至從他的褲兜里掏出一支蝴蝶刀,手法熟練的耍起我只在電影里見過的花式。
“他們說我和阿成是一起的,還說他拿不出錢就讓我替他還!盩rista回頭緊張地望著我,“我跟他們說了我和阿成沒關(guān)系,可他們不信。”
“他們會聽你的才怪。”我一把將她拉去身后,回頭對她說,“告訴他們,我和阮文森是朋友,他們的事和我無關(guān),誰也別找誰的麻煩。”
Trista把我的話說給他們聽。
小個子略微的遲疑,一面打量我,一面說了一句。
Trista把他的話翻譯給我聽,“他說你不是越南人!
我沒有再多說,只脫下襯衣,扔去身后Trista的手里。
她不解地看著我,提醒我說:“別干傻事,他們可是亡命徒。”
我只告訴她說:“再跟他說一次,我和阮文森認(rèn)識很久了,如果他想找我的麻煩,可以來試試!
Trista勸我說:“別亂來!
我告訴她:“你照我的話說給他聽,沒事的!
她依然擔(dān)心的問:“你確信?”
我回頭默然一個眼神。
Trista一面把手機(jī)拽在手里摁了報警的電話,拇指放在綠色的鍵上,一面把我的話說給那兩個人聽。
小個子聽了,又看著我身上的各種疤,猶豫了片刻,朝身后的瘦高個小聲說了一句,又扯高了嗓門瞪著我吼了一聲,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阿成這時卻又掙扎著叫我,“陳先生,幫幫我,救救我!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能幫幫他嗎?”Trista在我的耳邊小聲問。
我費(fèi)解地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正看著對面樓上的那扇白色小窗,微暗的窗里,清子那張憔悴的臉上一雙無助的眼神。
“跟他們說,阿成跑不了,何況他在海上瀨翁街還有房子,讓他們給他幾天時間去籌錢!蔽艺f,“如果他們不肯,我也沒別的辦法!
Trista把我的話說給那兩個人聽。
他們聽了,相互商量了幾句,瘦高個猶豫著松開了擒住阿成的那只手,又對Trista沒好氣的說了幾句。
Trista要把那些話翻譯給我聽。
“不用說給我聽了!蔽夷懿碌剿麄儠f什么,我只是拉著Trista轉(zhuǎn)身回到屋里,關(guān)了樓門,從她手里拿過我的襯衣,獨(dú)自上樓,合上房間的窗簾。
天黑的時候,清子來找Trista,兩個人在樓下的客廳里聊了很久。清子離開后,Trista上樓來到我的房間。
我清楚她會要對我說什么,“如果是阿成的事,不用告訴我!
她沒有說話,只是背靠著窗簾緊閉的窗邊,默默地望著我。
“我不想沾上這種事!蔽一乇苤难凵,點(diǎn)了一只煙,“阿成那種人也不值得我去為他給自己找麻煩!
她依然沒有說話,只是背過身去,拉開了緊閉的窗簾,又輕輕地推開一扇窗子。
對街傳來“白いマフラー”的歌聲,我不禁循聲望去,那扇白色的窗里,清子的指尖輕摳在窗格上,默默地望著Trista。
“關(guān)上窗吧!蔽覙O力的克制著不去看那張憔悴又蒼白的臉,“外面太潮濕,我的肩會痛!
“其實(shí)……”Trista看著我,“韓宰成或許也沒有那么壞。”
我望著她,眼神里只有疑惑,我從未想過她會這樣說。她的話絲毫沒有令我對阿城有丁點(diǎn)的改觀,倒是叫我莫名的有些嫉妒。
“清子對我說了她的事!盩rista拉過一張椅子在我的身邊坐下來,一雙微涼的手放在我的腿上,就那樣望著我,“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清子那時遇見的人是你,也許就不會……”
“別傻了!蔽覍⑺氖州p輕地移開,站起身來,走去窗邊,關(guān)上了那扇微啟的窗。
就在我將要合上窗簾的時候,Trista對我說,“就算是為了清子,也不可以嗎?”
我猶豫了,在窗前回過身來,思忖了許久,“你真希望我?guī)退?我是說阿成!
她沒有回答,而是望著對面的清子,兩人對視著默然一個眼神。
我回頭看見對面那張憔悴的臉上泛起的淺笑。只是當(dāng)她看我時,我依然本能的回避著她的目光。“說吧,他惹上什么麻煩了?”
“韓宰成一周前跟一個朋友去了新清的賭城,輸了很多錢。”Trista說,“后來他的朋友帶他去借錢,只是他那時沒有看清楚那張借條就簽了字!
“高利貸?”我問。
Trista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看他那個所謂的朋友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我說著又問她,“既然是被人算計好了的,我想他只要把海上瀨翁街的房子賣了,還債應(yīng)該不成問題,還需要我?guī)褪裁??br />
“海上瀨翁街的那棟房子不是只住了他一個人!盩rista說,“盡管房子是他的,可他那三個小媽也不會輕易由他把房子賣掉。他想賣掉那房子來還債,至少要把那三個女人先安頓好!
我已然明白她這話里的意思,“他是想讓高利貸那個大雪球不再繼續(xù)滾?”
Trista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然,他就算賣了房子也還不清他的債。到時候就連對街的影音租賃店也要賣掉!
“那他覺得我能幫他什么?”
“韓宰成說,上次林嘉豪的事你都可以搞定,這次……”
“他想的倒是輕松。這完全是兩回事。”我打斷了她的話,“可以拿錢解決的事都不難辦,可他這是要解決錢的事。就算阮文森肯出面,這種事于我也絕對是得不償失!
“沒有辦法嗎?”她問我。
我沒有回答,只是沉默,想著其他我能想到的辦法,“凡事都有個限度,我總不能為了幫他給自己招來麻煩!
Trista于是不再問我,為難的站在那里,有時看著我,有時又看一眼對面的那扇窗。
“這樣吧,也許我可以去林嘉豪那里試試!蔽艺f,“也許他會答應(yīng)先替阿成把債還了!
“這么多錢,他會答應(yīng)嗎?”
“我不知道。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我靠在椅背上,望著白色的天棚上水晶的吊燈綴滿的光影,默默地吸著煙,許久,我問Trista,“這樣幫阿成真的值得嗎?”
她沒有回答。
“如果你覺著值得,我就去找林嘉豪幫這個忙!蔽艺f。
“清子……”
“別說清子,”我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我是清子,寧可叫他賣了那個破影音租賃店也不會幫他。”
她聽著我的話,依舊小聲的一句,“清子想幫他!
“我想我有答案了!蔽覐臒熀欣镉殖槌鲆恢arlboro,郁郁地點(diǎn)燃它,“但愿你和清子不會后悔!
房間里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得唯有對街的“白いマフラー”在空氣里若有若無的流轉(zhuǎn),唯有唇邊飄散的煙霧言語著時間的流逝。
在一支煙燃盡時,我對Trista說,“我累了。你也回去睡吧!
她看著我,許久,見我沒有更多地言語,于是安靜地走去門邊。
“Trista,”我在她即將走出那道門時對她說,“幫我拉上窗簾好嗎?”
她極細(xì)的“嗯”了一聲,走去窗前,向著窗外片刻地望了一眼,緩慢地拉上了窗簾。
“知道嗎?”我看著她的背影,猶豫地說,“有些事其實(shí)我心里都猜得明白,只是我覺著有些事情弄得太清楚也沒什么好處。其實(shí)這一整晚,我一直想說一句話,如果我答應(yīng)你解決這件事,你會不會答應(yīng)做我的女人。”我不等她的回答便接著說,“我知道這話說出來會讓你覺著我像個混蛋。可我……可我真的不甘心……,算了,就當(dāng)我沒說過!
她望著我,從未有過的平靜,平靜得讓人無以猜測她的心思。許久,她從桌上拿起這房里最后一盒Marlboro走出了門去。
聽著Trista離開的腳步聲,聽著那道門慢慢地合上的聲音,聽著從對街隔窗隱隱傳來的“白いマフラー”的歌聲,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仿佛忽然忘了身在何處,一切就像一個沉睡的夢境,欲醒卻又因眷戀而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