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愛就是疼(1)
作者:
宣兒 更新:2017-05-23 20:21 字數(shù):2748
愛就是疼。
我再一次印證了這句話。
我站在咖啡機后面,看見譚欣走了進來,不一會兒,申唯也進來了,他走到譚欣面前,對她說,把鑰匙給我。譚欣低頭從包里往外掏鑰匙,申唯說,凍死我了,我得去換件衣服。譚欣把鑰匙遞給他,他拿著鑰匙走出去。過了一會兒,我看到他換了件衣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倆人有可能是一起來的,也有可能不是,但他的衣服,放在譚欣車里,這是肯定的。
我的心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下,整個人的身體僵直在那里,就在那一瞬間,好像有什么東西突然塌掉了,當直覺與現(xiàn)實吻合,那種疼,真是比死還要難受。我以前聽人說過,譚欣經(jīng)常開車送申唯去劇組,當時我聽了心里一震,也疼了下,她們說兩個人還常常一起吃飯什么的。在我聽說這些之前,關于譚欣和他,我有過小小的直覺,覺察到他和她的關系不太一般,但沒有事實印證。我聽說了這些事情之后,我開始注意,雖然沒看到什么具體的,但是那種直覺卻漸漸強大起來。
譚欣遞他鑰匙時,臉上是極度疼愛的表情,眼睛看著他,滿心的歡喜。他對譚欣說,把鑰匙給我,他的聲音是那么自然親昵。他們原來已經(jīng)熟悉親密到如此程度。他們一起坐在車里,漫長的行程,他們會說什么,做什么。我知道譚欣對他的愛已近于癡迷,我那時還以為,這只是她單方面的愛戀,沒想到他真的接住了,就是說他接受了。
夏天那會兒我就疼過一次,那天我們大家坐在一起,譚欣舉著相機在拍什么東西,申唯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他看著譚欣,突然一個大步躍到她面前,手按在她的脖子上,扭轉(zhuǎn)了下她的頭,對她說,注意角度。這是當著我們大家的面,他這樣做的。我那會兒正好在譚欣背后,離她很近,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每一個動作。那天我也是很深很深地疼了一次。那段時間,我勸告自己,你該走出來了,你在他心里,你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他根本就不喜歡你,也不在意你。那天,我發(fā)了條微信,文字寫的是:在那光榮的憂傷里。圖片是我的一張黑白照片,側(cè)影,表情特別憂傷。
第二天早上,我去柜子里拿東西,我們公司拐角處有條走廊,那兒擺了一排鐵柜子,一些人有些放不下的雜物,就鎖在那些柜子里,我的東西也是放在那兒。那條走廊很暗,不開燈的時候什么也看不見,有一些沙發(fā)擺在那里。我那天早上穿了雙涼拖,是夏天,走路時涼拖發(fā)出啪嗒啪嗒的響聲,在我快接近走廊拐角時,聽見里面有一聲咳嗽,我辨認出那好像是申唯,還沒等我確認,他說,是我。
我拐了進去,里面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見,我說,你在哪兒啊。他說,我在沙發(fā)上。我張開雙臂,用手摸著往前走,我不敢往沙發(fā)那兒看,我的眼睛一直盯著前面,慢慢往前移動。他說,我在這兒歇會兒。我沒回答他,繼續(xù)伸著手慢慢往前摸著走,然后我摸到了開關,我問他,可以開燈么?他說可以。我打開燈,他說,你是來拿東西吧。嗯,我說。我還是沒敢回頭看他。
我打開柜子,拿出東西,站到另一個拐角處,因為東西在一個大盒子里面,我把盒子抱出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那是又一個拐角,和申唯躺的沙發(fā)成九十度直角,所以我站在這里時是看不到他的。我站在那里找東西,我們再沒說一句話,我從里面出來時,看見他已經(jīng)走了,從始至終,我都沒敢看他一眼。
后來我想,會不會是他看了我微信,特意跑到這里來等我呢?如果他經(jīng)常注意我的話,他應該知道我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會來這里拿東西,但再仔細一想,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小,小到幾乎沒有。
夏天那會兒,我的疼讓我開始清醒了一些。疼痛伴隨著夏天的炎熱,像一種病毒。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在給我自己解開這條繩索,這是我自己給自己套上去的,怪不得別人。唯一解脫的方式是:放下,真正的從心里放下。
我試著這樣去做,在那條“在那光榮的憂傷里”的微信后,我不再怎么發(fā)微信了,隔個十天八天的,有時偶爾轉(zhuǎn)發(fā)點什么從別人那兒看到的鏈接,我的微信封面我也變成了這條微信上的那張黑白照片,換下了我之前的那張,關于那張照片,我在后面再說,它和申唯有關。
現(xiàn)在的疼是刺骨又鉆心的,是一個人被徹底擊碎之后的劇痛。我站在那里整個人完全是死過去的僵直與哀痛,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眼淚是一點點地從心里涌上來的,我是怎么走回到電腦前的我都不知道。
我坐在那兒,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所有過去的那些回憶,一個個片段,所有我對他的思戀,我獨自一人時我幻想的所有溫馨美好的畫面,我們之間曾有過的那朦朧又無法確定的那在又不在是又不是的那些所有的感覺,我的一天天的奔波,我的喜悅我的歡欣,那個春節(jié)期間,我們在微信上默默傳遞的似有似無的模模糊糊的情意,一個個地往我眼前撲。那么現(xiàn)在現(xiàn)在這所有的一切,都被我看到的,我聽到的,我感覺到的,尤其是他的那句把鑰匙給我,徹底擊碎了。譚欣,她就是他的另一個亞萍阿姨啊,不,比亞萍阿姨更愛他,甚至可以用生命。
我聽見了他們的笑聲,像是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傳過來,我抬起頭,我又看見了她的笑。每次只要申唯一說話,譚欣的眼睛就會發(fā)亮,亮得灼人,亮得讓人心底發(fā)涼又生疼。他說了什么笑話,不管好笑不好笑,她都極力迎合。她的笑是那么夸張:捂嘴,彎腰,下蹲。這一次她沒再那樣,她只是微微笑了下。她當然不用再那樣笑了,她已經(jīng)得到了他,她所想要的他可能都全部給予了她。我再想想我自己,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一切都是看不見的或者說什么也沒有。是的,就是那樣,我一無所有。
我從公司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那幾個小時,我像是在墳墓里一樣,完全被厚厚的黃土覆蓋掉了,我甚至看到了,我墳上長出的幾棵枯草,葉子焦黃,萎縮著,像我的人一樣小小的弱弱的一點點地消融掉了。我踩著馬路牙子,一步步踩得那么悲哀,我的腳步,我的身體,我的全部的感覺與呼吸,全都帶著死亡的氣息,我知道,這一次我真的是完完全全地死掉了。
我就是那樣踉蹌著走進了一家煙店,買了盒愛喜,然后我迫不及待地站在一棵樹下,猛吸了兩口,直到煙吐出來,我才漸漸地呼出了一口氣,這氣息弱如游絲,像我臨終前的最后一口氣,彌漫著死的悲涼與沉重。
我乘地鐵,轉(zhuǎn)了幾次。地鐵車廂里的人面目模糊,我像是來到了一個人間地獄。這時候的我,就像個孤魂野鬼,在夜晚,在死亡中,做著最后的掙扎,又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我甚至不想再伸出手臂呼救了,就讓這透不過氣來的海水淹沒我吧。
我后來又怎么坐上了公交,是幾路我都不知道,反正是來了車,我就上去了。我坐在車上看著窗外,藥店,食雜店,高樓,路燈,賣水果的攤床,烤肉串的濃煙,這些我從前熟悉的景物,像是與我隔了幾代幾世的怨與愁。如果不是我心里還有一個芙歌,我真想從地鐵上跳下來,或是過街天橋上,或是隨便哪一個水坑,一頭扎進去,太疼了,太疼了。
我進屋,外衣也沒脫,掏出手機,打開相冊,找出我夏天發(fā)那條“在那光榮的憂傷里”的微信時翻拍的一張照片:我躺在雪地上,穿了件紅色羽絨服,雙目閉合,兩手攤開,比尸體更像死亡時的狀態(tài)。路上我就在想我用什么文字,照片是這張我一開始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