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彤來電

    回家的路途已過去了大半，也不知走了多久。午夜的風是清涼的，習習而來，輕輕地撥撩著阿莞長長的亞麻色秀發(fā)，仿佛一只很輕佻的手。阿莞走累了，很想歇腳不走了，但她已經(jīng)能望見那座大橋了。過了橋就算到了家，還能就在這賴著不走嗎？她鼓勵自己：等到了橋上再休息一會也不遲！

    這時，“叮叮咚咚”一陣和弦鈴音傳出，她的手機響了。阿莞打開看了看，一個陌生的號碼。接還是不接？她只猶豫了一小會，最后還是接了：“喂，您是哪位？”

    “莞姐，是我！”一個極輕極柔的聲音——是小彤！

    “啊，是你呀！小彤，你的手機換了嗎？這么晚打電話給我，是有什么急事？”

    “不是……莞姐，你今晚沒做嗎？”

    “沒，那場子里有兩幫爛仔火并，鬧出事了，警察來了，什么也沒成！”

    “也挺好的，讓那黑心的老板犯次難！正好，你也歇上一個晚上嘛！”

    “就算是這樣的吧，你在哪邊呢？”

    “我在新銀座賓館，伺候著一個老家伙。那老頭不頂事，咽了幾顆小藥丸也不來勁，早睡著了。我本來也睡著了，但沒過多久就被一個惡夢給嚇醒了，再也睡不著了，這就打了電話給你。唉呀，嚇死我了，好好怕人的一個夢��！——唉，對了，我是用那老家伙的手機打給你的，莞姐，你不知道，他的手機有多棒，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功能……還能拍照！——那老家伙真不要臉，用他的手機亂拍那種照片，呸，也不瞅瞅自己的，跟一把軟棉花似的，根本上不了照，真他媽活丑！……嘿嘿，莞姐，到了明天，這手機就歸我了，我跟你說，它……”

    “行了行了，小彤！”阿莞不耐煩了，“你打的是別人的手機，不花自己的錢。我這邊可是用自己的手機在接——有什么要緊的事就快說，不說我掛了。”其實，阿莞更不耐煩的是小彤那種惡俗的態(tài)度。真搞不懂，她長得跟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般，可為什么偏俗得那樣厲害呢？

    小彤撒起嬌來，她說：“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嘛，莞姐，人家害怕死了！”

    阿莞心軟下了一點，說：“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想說什么呢？……對了，你說你做了什么樣的惡夢？”

    “哦，哦！對呀，一個嚇死人的惡夢，不要太可怕呀！”小彤頓時用顫音將恐懼從那頭傳了過來，“……哎呀，這洗手間的馬桶蓋真涼，我坐上面回憶那個惡夢，就感到有個冰涼的死人手在向下自上摸！在夢里頭，我看見你……看見你……”

    “看見我怎么了？”阿莞徒然增添了興趣。

    “我先看見你被一條蛇纏上了；后來又被一只貓給領(lǐng)走了，那貓伸著爪子，像捉弄一只老鼠一樣捉弄你，將你擺來擺去的；再后來，一只鷹從貓爪子下將你抓了起來，那老鷹帶著你越飛越高、越飛越高，最后它一頭飛進了太陽里，燒了起來。而你，你卻一頭栽了下來，一直往下掉，叫我救你。我伸手抓你，抓也抓不著……”

    “小彤，你究竟怎么啦，又是蛇又是貓又是鷹的，是不是電視上動物節(jié)目看得太多了？”

    “不是的，不是的，莞姐，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征兆！莞姐，你可得加倍小心，我告訴我，《周公解夢》上說……嘟——嘟——嘟！”小彤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變成了永無止盡的盲音，掛得很匆急。

    阿莞慢慢地收起手機，自言自語：“這瘋丫頭，真會胡鬧！”她完全不把小彤所說的當回事。可走著走著，她的內(nèi)心又隱隱約約地探出些許不安來。她好像真看到了有只黑貓在她的身前不遠處竄來竄去，時不時地，它還調(diào)過頭來沖她詭密地微笑。——或許真累出了神經(jīng)質(zhì)來了！阿莞不是個愚昧的姑娘，她雖然也膽小，但絕不相信任何“土”的或是“洋”的迷信。一切玄密對于她來說都是幻想，而那些或明或暗的人心則是世上最大的玄密。

    不時有熬夜的出租車停到阿莞身邊，那是在探問她要不要打的。阿莞一律予以了拒絕。從心底說來，阿莞并不怕步行多遠的路。小時候，她常獨自一人在夏夜清朗的月光下、在那滿是墳包的田野里從一個村莊跑到另一個村莊，一跑就是十幾里。那種行走并不累人也不怕人，反而是一種享受：入鼻是泥土和各種農(nóng)作物的清香，入耳是青蛙呱呱的歡唱，相伴的還有各種夜行的獸。即便有遠遠近近閃動著的那些磷磷鬼火，更多的還是那些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它們的微光足以抵消鬼火所帶來的恐懼了，況且，這離喧鬧的人聲又很遠。不過媽媽總要提醒她，見著螢火蟲可要把鼻孔捂好，它會從你鼻孔鉆進去吃你的腦漿。阿莞一點也不信，這樣一只閃著微光的小可憐蟲怎么會吃人的腦漿呢？她從不捂鼻孔。也有一兩只冒失的蟲子曾闖進她的鼻孔里，氣一噴就出來了，一點不可怕。這與那些吸食人血的臭蟲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