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炳覺和司機共同的強迫下，翔文和阿莞被送回到了那座橋上。就是那座阿莞初遇翔文的橋上。在將汽車開走之前，司機笑著對翔文說：“閔少爺，你放心好了！我們的朋友方少爺是不會出事的。至少說暫時還不會，因為他有足夠的能耐和資本與那些腐敗愚蠢的家伙周旋。更何況，我也不大贊同那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安排！遺憾總使激情變得更完美！”

    司機又對阿莞說：“很高興能在今夜的城堡中見到你這位漂亮迷人的東方小姐。如果時機成熟的話，我將邀請你到寒舍的沙龍中共進晚餐，如何！呵呵，我可要比你所見到的富翁們慷慨多了，而且敝人頗有雅興，又幽默風趣——唔，這種自美之辭在東方的語境中聽來不免刺耳，但這確乎是個事實！至于你目前的生活，既然我們的方少爺已經說過要給你做一定的安排，我當然不會反對，而且要錦上添花。而你所要做的只是稍稍的忍耐而已。啊，忍耐，多么多聽的一個詞！它使我想到他對所有人許下的承諾�！�

    司機瞇起雙眼盯著阿莞和翔文，臉上的笑容詭密萬分。滿城的燈火在他的身后輝煌照耀，猶如一片巖漿鋪就的火湖。司機調轉過頭脧了一眼城市火湖，忽而用鳴鐘般低沉的聲調說：“我想我所選擇的這個城市還是顯得大了些，在某些方面，它與我故居的城市已無多大差別。對一個真正的旅行家來說，這無疑是個巨大的災難，因為它使我想到了表示徒勞致之意的詞：‘輪回’。當一個好奇的旅行者費盡了心思，最終了解到讓他感到神秘莫測的東西只是他自己的屁股時，哈哈，他該多么沮喪——好了，我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不，入鄉(xiāng)隨俗，該叫梁山伯與祝英臺，我將這最后的一段時光留給你們，讓你們在此享受片刻的寧靜！再會吧，愿你們擁有一份美好月光！”司機說完就用雙手拍了一下屁股，弓腰鉆回駕駛室里，將車調了個頭，沿原路返回了�；蛟S為了省電，或許為了隱蔽，司機沒打開車上的任何一盞燈，因此黑色轎車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仿佛墜入了一個時空的黑洞。

    正如司機所說的，剩下的一段時間是屬于阿莞與翔文的。也正如司機的祝福，早已落下去的月亮在不知不覺中又重新升起了，但阿莞與翔文對此毫無覺察。

    如果說日光下面無新事的話，那么可不可以這么說，這世上所有稀奇的、怪異的、浪溫的、玄密的、不可思議的和令人神往的事都只能在月光下發(fā)生呢？尤其是在滿月熠熠的光華之下！亙古如斯的滿月注定不會為那些虛偽造作、情感蒼白的人在一夜之間重升一次；而對于某些心有靈犀的人來說，它則是個永不落去的詩人。讓我們暫時趕走那片盲目自負的燈火之湖，趕走那久不平息的喧囂，趕走那看似聰明的猜度與質疑，就像趕走內心的迷惘與憂慮，趕走毫無底氣的狂歡與麻木。用向往寧靜的耳朵、用渴望平和的眼睛來品味詩意般的月光。我們嗅到了它濕漉漉的飽含母乳馥郁的香氣，我們聽到了它如生命歌謠般平淡清新的吟哦，我們恍惚記起了歷朝歷代的詩人們通過對它的愛戀獲得與永恒交合的快感。平靜，暫時的平靜，別去想那些經典的詩句，也別去想那些令人發(fā)狂的比興。展開胸懷，讓月光如空氣般暢通無阻地進入肺葉、心臟、主動脈、毛細血管、細胞壁、大腦皮層乃至每一根腳趾頭。讓它加溫沸騰蒸發(fā)，讓它用柔軟的嗓子呼喊，讓它像群鳥一樣振翅欲飛，讓它像最愛的人那樣用滾燙的身軀擁抱著你。試著流出淚來，不，淚水怎能不會像星光那般在眼眶中閃爍，冷漠的白眼已似沙石一般在枯澀之中風干，讓月光給它鍍上一層濕潤吧！——

    也恰如那個神經質的詩人所狂嗥的，雖然翔文和阿莞一點沒注意到那輪滿月的復出，但他們都分明感受到月光在自己心靈上產生的奇妙感應。乘著想象的翅膀，我們可以看到滿月猶如一盞舞臺上的聚光燈，它只照耀著黑暗橋上的兩個逃亡者，一層又一層的霧汽從橋上污濁黑暗的河水上升騰出來，被微風吹得滿是褶皺。它們也沾上爛銀般的月光，如同羅綺的帷幕一般，飄蕩在相距五步之遙的翔文和阿莞之間。翔文看到阿莞仿佛婷婷靜立在一泓清澈的水中，而阿莞則看到翔文仿佛被一圈淡淡的火焰所包裹。在司機走后，他們突然都陷入到一種可怕的沉寂之中，似乎都被什么莫名的力量扼住了喉嚨，都不肯吱一聲了。難道是兩個人都被自己奇特的遭遇所迷惑，都在像狡猾的作者和聰明的讀者一樣要竭盡全力將那費解迷團一一解開嗎？不，讓我們跟隨那月光，隨著它像空氣一般溶入到他們的血液里、心里，去傾聽傾聽他們摯情的述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