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愛搗蛋的精靈
作者:
陶林 更新:2016-02-19 15:48 字數:3591
阿莞聆聽著老人干澀又飽含傷感的話,它越來越遠,越來越淡,直至銷聲匿跡。老人的背影也很快消融在那一根根豎琴銀弦般的光柱中,像一個無力的感嘆號消失在成篇成篇的文字之中。她不禁想:他為什么如此哀傷呢?
“等一等,等一等嘛!”路修羅沖著老人的背影大聲喊,但他的語氣中卻沒有一絲一毫挽留的誠意!斑@些老先生呀,全這個脾氣!”路修羅解釋道,“稀奇古怪的。我都活了幾千幾萬年了也沒像他這樣!主要是因為他老在想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使自己的大腦過于復雜了,自己一直闖進自己的思維中就分不清真假,辨不明南北,什么都一團謎,什么都一片渾沌了。這次我能碰見他實在太偶然了。我們之間還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的對話呢!”
“說的話算多嗎?”阿莞并不認可,“他看上去很不樂意同你交談!”
“的確如此!”路修羅并不否認,“他心里很不愉快。不過遇到我的東方侍從朋友時,他們倒會滔滔不絕地聊上半天!”
“是嗎?”阿莞問,“他為什么不愉快呢?真是你劫持了他嗎?”
“不不,我怎么會干那種齷齪事!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有享受他信仰的自由。在生前,這位老先生設想天堂是個圖書館,他死后必到有圖書館的天堂中去。可事實是,天堂里根本不需要圖書的,它只要蜜和奶以及黃金就足夠了。只有地獄才需要書,以及各種異端邪說的知識,這是我保護自己抗爭他的萬里長城與攻擊利器。追隨著自己的遺愿,這位老先生只能下地獄而不能升天堂,所以他心里一直很不愉快。不過,我卻不認為我這有什么不好,平靜的生活,浩瀚的群書,不都挺好的嘛!”
阿莞勉強地點了點頭,她想:你當然不會說你自己的宮殿有什么不好的了,這畢竟是屬于你的家。如果非要留我在此,我也不高興的。想到這一點,阿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讓我來看看他正在研究些什么?”路修羅翻看起散亂在桌上的書籍,“哦,是李約瑟、衛(wèi)禮賢的著作……柯勒律治的詩歌……迷惘,迷惘,是一個悲;人的命運,人的,命運……《聊齋志異》!這部書很有意思,都是一些魔術大師級的鬼狐,高聳入云的天梯,穿墻之術,人變小蟲……呵呵,奇妙的東方魔盒技巧。另外,另外……這里有一個機關,它可以開啟我們走出圖書館進入下一個宮殿的門,難道是這本李約瑟先生的《中國科技史》?它向我們展示了貴國皇陵的自動防盜系統(tǒng),好,把它插回架子上,好了,它將打開,我已經聽到輪子轉動的聲音了!”……
在路修羅邊說邊做完一整套煩瑣的事情之后,他們終于可以憑借李約瑟先生的那本著作進入到圖書館以后的宮殿去了。阿莞聽到了巨大的轟鳴,整座書架都在咯咯吱吱地運轉。那種情景并不難想象:好比一本書被打開了,面對著雜亂沒有條理的情節(jié),我們可以從首章起慢慢搜尋,也可以擷取某些章節(jié)作出對比其他章節(jié)的基因密碼,考查其基本路徑和各路徑之前的出入口與聯(lián)通點,以此獲得更暢快一點的行走。甚至只抓住一些蛛絲馬跡,作為攻破全部謎城的利矛。路修羅便是以那本書叩開通口的,引領著阿莞從洞開的入口走向更內的宮殿的。
又是一截黑漆漆的道路。阿莞不再會心存驚惶了,她心里已作好的十二分的準備。她還準備聳起耳朵再聽聽路修羅會在黑暗中喋喋不休地談論些什么。
“我對貴國的器物古董有著很大的好奇心!” 果然,路修羅沒令阿莞失望,他絕不肯讓自己的嘴在黑暗中獲得休息的機會,“我像個盜墓賊,也像個文物走私販,到處收集中貴國的器物,不過,我不是從現代人手里購得,而是到生產第一線上去購賣。比如我到過雕刻秦俑的工棚里去,花了大的精力才說服一個雕塑家將他的跪射兵俑賣給我,條件是我?guī)退用摿吮┚目嘁,他也免去了為暴君陪葬的噩運。我還去過其他一些時代,像大唐,我親自化妝成一個胡人去購賣過唐三彩。在那時,我見過貴國唯一的女皇,她長得很胖,而且脾氣很壞,像個管理大莊園的女農主,并不是現代人想象的那副可愛模樣。我也曾在腦子后來拖了根豬尾巴一樣的大辮子到貴國的大清王朝收購刺繡,什么蘇繡粵繡蜀繡湘繡我都收。我還遇見過一個出宮巡視的老昏君,在我看來,他是個十足的小丑。所以,當我把他們都請到狂歡晚會上時,每人給發(fā)了一頂圓鼻子小丑戴的高帽——他們的確只配做我的弄臣!讓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個名符其實的中國迷?”
路修羅這番胡侃使他在阿莞心中最后的威嚴全部掃地。自吹自擂的人總是不討人喜歡的,阿莞一直這么認為,即使她相信路修羅有那個能力,但也對其王婆賣瓜的態(tài)度不屑一顧。她覺得他該戴上一頂小丑的帽子跳來跳去才對。
阿莞該死的耳鳴又犯了,她無暇再聽路修羅接著又嘮叨些什么話。她感到雙耳似乎被兩只空心海螺給捂上了,一線風聲越來越近,接著成了狂風呼嘯;呼嘯的聲音還沒結束,耳邊又乒乒啪啪地響,仿佛冰雹砸了下來,又仿佛是兩個仗劍者在半空中打斗;無數只鳥從烏云滾滾的天邊飛來,它們邊飛邊叫,眼里都閃爍著雷電的光;叢林里無數的野獸被吶喊和火把驚醒,它們紛紛踩踏沾著露珠的花草灌木向包圍卷的中心狂奔;巨大的噴氣口在向地面噴射著紅黃色的火焰,大地在顫抖;那個男人扼緊她的喉嚨,大吼一聲將液體射出;打擊樂器都燃上粉紅色的火焰,在燃燒中變成了碎片;一顆彗星擦著地面撞向紫微的星域;天空的裂紋越來越大,洪水正勢不可擋地向下傾瀉;古鐘轟鳴,一只像橡皮捏成的金表有內臟拼命跳動;血液如同四濺的鋼水,滴到每個漠視者的腮邊;湛藍的湖面陡然沸騰了起來,高溫的蒸汽帶動全部的屋子向地心坍塌……越來越厲害的耳鳴逼得阿莞張口欲吐,好在她久沒進食,干嘔也吐不出東西來。她一會覺得自己很重,像是被封入一塊磐石里面;又一會覺得自己很輕,全身軟綿綿的,幾乎要飄浮了起來。在一段時間里,她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在向前走動,她的腿根本沒能邁開。阿莞有點害怕了,她知道自己身體再糟糕也從沒出現過這樣的癥狀。難道路修羅要用什么害我?她想。
“別擔心!”路修羅大概聽到了阿莞的干嘔聲,說,“這些都是正常反應!”
“什,什么正常,反應?”阿莞捂著耳朵問。
“什么正常反應都有可能!”路修羅含糊其辭,“比如你有沒有懷上一個孩子呢?”
“不,這絕對不可能!”阿莞知道他是在胡扯。
“比如自由自在飛翔時落下了后遺癥,恰巧它發(fā)作了。再比如你用每秒鐘十個馬赫的速度奔跑,不停加速,直至超過光速;蛘,真有那么多嘈雜聲音的錄音在你耳邊放著。再或者,我們千里迢迢地趕到一個明亮又寂靜的地方上共進晚餐,風塵仆仆之時總會有幻覺的嘛!再說,你的身體并不算多健康!”路修羅為阿莞開列了那么多的可能性實際是表明每種都算不上可能,他根本沒認真回答阿莞的問題。
阿莞也不想去聽他的答案了,因為使她不適耳鳴已經全部消失,甚至連帶她的疲勞和饑餓一并給帶走了。她踏踏實實地感到自己真的很輕盈,在慢慢向前飄動,像是被一股暖烘烘的風給攜帶著。可惜,這種自由飄浮感并沒能維持多久,阿莞突然覺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后襲來,她本能地將身體抱成一團。于是,阿莞的側面承受了那力量的打擊,她像一只皮球那樣碰在了一塊冷冰冰的東西上,又迅速彈起,向下一墮,滾了幾圈,又碰到另一個冷冰冰的東西上。這變幻莫測的魔王之宮,到底搞了些什么鬼把戲!
“呃,實在不好意思!”路修羅也在黑暗中氣喘吁吁地說,“不太平穩(wěn),不太穩(wěn)妥!不過,你得相信自己是絕對安全的!好了,我們把燈打開如何?”路修羅話一說完,這一片黑暗便被一串燈光給撕破。
在經過一番由黑暗到光明的不適之后,阿莞重新看到了一條金碧輝煌的走廊。這條走廊要比先前的鏡廳要寬敞得多,而且更富麗。踩在阿莞腳下的是一條織著紛繁花紋的絲色純毛波斯地毯,它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腥氣,相反,在散發(fā)出一種濃重的玉蘭花香。兩邊墻壁都像鍍了一層金,它們各自距阿莞都有幾丈遠。墻壁的金光為兩排蓮花狀的水晶壁燈的強光所增輝,交織在阿莞眼前,成為堪與花香地毯媲美的一道幄幕。在阿莞和墻壁之間還隔著一排朱紅色的柱子,柱子上都盤著金光閃閃的蟠龍,很有古典宮庭氣氛。這些柱子下面都簇擁著鮮艷的玫瑰,牡丹和茶花。阿莞抬頭看了看這個大廳的頂部,她驚奇地發(fā)現,那高高的頂部居然成穹窿形,盤著無數盞樹枝狀的水晶吊燈。吊燈的光射在穹頂上便全部被反射下來,映亮整個大廳。隱隱約約地可以看出來,那個穹頂可能是玻璃拼成的。
按照老習慣,每到一個新地方,路修羅總是要換一套新衣服的。這次也不例外,魔鬼總是有變來變去的特權的。令阿莞目瞪口呆的是,在進入這樣一座瑰麗的大廳之后,路修羅卻換上了一套非常不得體衣服:一身骯臟的破舊的睡衣。當阿莞注視著他時,一只跳蚤正大搖大擺地在他的肩頭跳過。路修羅感覺到了它的存在,便伸出枯瘦得猶如五根干蘆葦拼成的手掌去捉它。跳蚤便一頭鉆到了他的領子里,他也興致勃勃地繼續(xù)去追捕。他在破睡衣里摸索了老半天,最終摸出的是一枚彩色的蛋,足有拳頭那么大!霸撍溃 甭沸蘖_皺起了雙眉,此刻他唇上的藍胡子已成長了一團濃密的絡腮胡子,依然是藍色的。但他滿頭的黑發(fā)卻掉了不少,漸漸顯出一塊暗亮的禿頂來!拔也逻@一定還是那幫小精靈們搞的鬼,我倒要看看這次他們又要拿什么尿來噴我的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