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競生走進(jìn)車間會議室時，屋里已坐滿了一屋子的人，大家平時難得見面，三五成群地嘰嘰喳喳地在說著什么，游昌新和車間里的幾個領(lǐng)導(dǎo)也在交頭接耳，陳競生揀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來，問坐在旁邊的人今天開什么會。

    “年終總結(jié)會�！�

    “哦�！彼�明白所謂的年終總結(jié)會就是講形勢、講成果、訂計劃、評先進(jìn)之類的事，怪不得來的人那么齊。

    游昌新的報告使她想起魯迅先生文章里的那句話：“懶婆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支部書記的報告是報紙上過時新聞的拼湊，幾個人的發(fā)言終于在底下的嘀咕聲、哈欠聲、嬉笑聲、伸脖子動腿和稀稀落落的掌聲中結(jié)束了，終于到評選先進(jìn)這一項(xiàng)來了，一屋子的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有埋頭吸煙沉思不語的，有交頭接耳小聲議論的，有的起身上廁所，有的出去倒水喝，輕松的氛圍下有一絲壓抑的不安。

    “開始吧�！庇尾�新隨隨便你說了一句。

    “用無記名投票方式。”有人提議。

    立即遭到游昌新反對：“這樣不太好吧，亂七八糟的一二百個人，統(tǒng)計都要花很長一段時間�！�

    “可以分組討論嘛�！�

    “那樣也浪費(fèi)時間。”

    大家都不再吭聲，每年評先進(jìn)都是瞎子點(diǎn)燈——照舊，幾個當(dāng)官的誰也不能拉下，他們在前面坐著，眼睜睜地看看你，你不舉手不贊成行嗎？除非你想公開唱反調(diào)，大家都閉著嘴巴沒了興趣。

    “隨便隨便，早點(diǎn)結(jié)束早點(diǎn)回去睡覺。”人群中有人不耐煩地說。

    “大白天你就睡覺？”黨支部書記抬頭往人群中張望。

    “我上夜班呢，白班不睡上班睡？查崗一罰就是五十塊，車間給我出了。”語氣中含有譏諷。

    黨支部書記訕訕收回目光，干咳兩聲：“這個查崗問題我倒還要補(bǔ)充兩句，有些同志每個月都榜上有名，這樣不太好吧。這對于個人和車間都是一個名譽(yù)損失。”

    “我看他們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六月的涼水五更的覺，誰不要瞇一下眼睛？他們倒好，查一下崗休息一個白天，不要太舒服了哦�！标惛偵�的徒弟小周邊伸懶腰邊說，他就是每個月都撈上有名，一個月只要抓了他一次，他就放開膽子睡，再罰也要保障他的最低生活費(fèi)。

    游昌新知道這種事說下去會沒會沒了，忙說：“先說正事吧，不能耽誤大家太多時間，評選先進(jìn)，大家踴躍提名�！�

    “去年評了的，今天怕也可以歇歇了吧，這樣的好事大家都沾沾光也好，有成績也是大家一起干出來的嘛。”墻角里張電工不慍不火地嘟噥了幾句，眼睛望著天花板，誰也不看。

    忽然從人堆里站起一個人來，黑塔塔的一個大塊頭，是吊車班叫魯大春的魯猛子，一屋子頓時來了精神，一百多雙眼睛齊刷刷地注目于他，大家正等著看精彩節(jié)目呢。魯猛子提了兩下褲襠，嘟噥嘟噥地說：“你們在這里鬼扯談，老子先去方便一下，尿脹屎脹地坐了半天瓜子都沒得一粒嗑。”他不管不顧地擠出人群，大家都有點(diǎn)失望，有兩三個亦起身尾隨而去。

    游昌新和坐在臺上的那幾個人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氣。

    魯大春剛出門又推開門探進(jìn)頭來，“哎，老游，你不要我前腳一走，你后腳就讓散會，這先進(jìn)都評了幾十年了，今天也該輪到我魯猛子了吧。去年你們得了個三百多塊的電飯煲，今年我也想得了一個，我家那鋁鍋?zhàn)釉缭摀Q新的了�！�

    游昌新裝作沒聽見，偏過頭去和書記在說著什么，魯大春一出門，他陰冷的目光劍一樣射了出去，直指魯大春的后心窩。然后清了清喉嚨：“還是按以往的方法，工作、成績、表現(xiàn)，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剛才我做總結(jié)的時候也時候也提到過，大家都應(yīng)該心中有數(shù)，先提名，再舉手表決，對有異議的，我們會參考各方面的反映，開始吧······選完先進(jìn)后還要選一個勞模，大家也可以在心里醞釀一下�！�

    一錘定音，別無異議。

    又是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會心地笑，有人惱怒地瞪眼，有人提名，有人舉手，有人撇嘴巴，有人不屑一顧，有人緊張，有人興奮，有人失落，有人欣喜······

    陳競生聽到有人提自己的名字時，心咚地跳了一下，他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剛跟了自己不到三個月的徒弟小周，剛想用眼睛去瞪他，平時嬉皮笑臉的小周卻條理清晰地說出了陳競生的五條優(yōu)點(diǎn)，離不開工作表現(xiàn)，待人處事那些方面的事。

    有人用手指戳陳競生：“你這徒弟不賴啊�！�

    陳競生心里也生出了幾分高興來，每個人都是有虛榮心的。

    “從我?guī)煾戈惛偵�在車間十多年的一貫表現(xiàn)來看，他從來沒有遲到早退曠工離崗的現(xiàn)象。在工作中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仗義敢言，沒有發(fā)生過任何大大小小的責(zé)任事故，沒有向領(lǐng)導(dǎo)提過無理要求，還專門為車間的宣傳工作做了很多義務(wù)的宣傳報道，這樣的人當(dāng)不上先進(jìn)，那是十分不公平的�！�

    “哪里只是先進(jìn)？勞模也差不多了啊，就這個表現(xiàn)，車間里幾個人趕得上”張電工又一句錦上添花，迎來一陣熱烈的掌聲。

    陳競生的臉紅了，一屋子人紛紛扭過頭來看他。

    陳競生的名字醒目地寫在小黑板的中間，他的旁邊是田富貴的名字，游昌新和書記也在上面。

    評選勞模時陳競生提了田富貴的名字。有人問田富貴是誰��？答的人就說是那個不愛吭聲的“老東西”。

    盡管陳競生也想把田富貴的成績說得很出色，可他說完后還是沒有太多的反應(yīng)，他心里有點(diǎn)失望。最后田富貴落選了，陳競生評上了勞模。陳競生心里有點(diǎn)酸，師傅明年要退休了，他認(rèn)為這樣一份榮譽(yù)是應(yīng)該給一個在一線崗位上干了三十多年的老工人的，為什么自己的話得不到別人的認(rèn)同？是師傅太老實(shí)太沉悶還是自己不善于表達(dá)？他心不在焉地隨著人群往外走。

    下周撲過來勾著他的脖子：“師傅，你請客啊�！币娝�的臉色不太好，問道：“你不高興，是不是榮譽(yù)也是壓力？嗨，別想那么多，話是這么說，工作你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別給自己套個緊箍咒，有了這個榮譽(yù)，師母調(diào)動的事也許會容易一些，至少理由會更充足�！�

    陳競生有點(diǎn)糊涂，自己怎么會沒考慮到這些事呢？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敢想象。

    “那我還真要好好請你。”

    陳競生也覺得自己沒必要為這些事再生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