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接下來，按照紅彤彤的話說，他就一個心眼兒的跟火煉碧綠過起了日子。比如，他說，火煉碧綠從不去早市，她說她受不了早市上人的摩肩接踵，吵吵嚷嚷，他想，大概富人都這樣的毛病吧，于是他就每天早上去早市上買菜，并且買最好的，最新鮮的，從不講價。比如，他說，她喜歡吃自己家里蒸的饅頭，說自己家里蒸的饅頭香、甜，尤其是不吃菜干嚼，越吃越有滋味，他就叫自己的母親發(fā)面蒸饅頭，并且饅頭要在五點半鐘左右蒸好，他在差十分六點準時把熱烘烘的饅頭送到她家的餐桌上。比如，他說，火煉碧綠的兒子發(fā)燒了，他就夜夜守在他的床邊，喂藥喂水喂飯，甚至比對自己的孩子還要上心。紅彤彤還解釋說，他這樣做，并不是想表現(xiàn)什么，他是出于真心，是出于他發(fā)自內(nèi)心對她的愛。不過，他的這股熱情，卻被一點點的澆滅了。

    大概是七月份的時候，有一次一個朋友在上午十點鐘左右來了個電話，說要找他談點事情，問他在哪里。他就說他在家里。對方說那好，你把地址給我，我這就開車去找你。他就順口把火煉碧綠家的地址告訴了對方。放下電話后，紅彤彤覺得應(yīng)該跟火煉碧綠打個招呼，于是就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說，有個朋友要來家找我談點事情，沒問題吧？他原本以為發(fā)這條短信只是一種尊重，只是一種禮貌，雖然房子是火煉碧綠的，但做為家庭的一員抑或說做為家庭的主人之一，他在家里會見個客人，她肯定不會有什么意見。但是她的回復(fù)大大出乎了他的想象，甚至是叫他當頭挨了一棒。她說，不行，你要會見你的朋友，請找其他的地方吧。

    再一件事情是她經(jīng)常會對他發(fā)出從今天晚上開始你不能過來了的指令。這其中的理由有孩子要考試了、有家里要來親戚、朋友或是客人了、有他有應(yīng)酬回來晚了等等。第一次當聽到這指令的時候，紅彤彤在一陣愕然之中，半晌沒說出話來。他不明白，自己作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孩子考試了，或是家里來客人了以及自己回來稍微晚一些了，怎么就不能過來了呢？再之后發(fā)生的一件小事，叫紅彤彤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天晚上到火煉碧綠家來的時候，紅彤彤買了幾瓶果茶，火煉碧綠看了看表，快九點半了，就問兒子，說，你還喝果茶么？她兒子搖頭，說，不喝了�；馃挶叹G就一面說那我就收冰箱里了，一面把果茶端進了廚房。紅彤彤看著火煉碧綠把果茶放從自己的面前端走了，一臉的無奈。這個家里，自己難道不存在么？難道自己就不值得她征求一下意見么？這一夜，紅彤彤躺在床上，想了許多，想了許久。他終于明白了，在火煉碧綠的心目中，只有兒子是她的中心，以兒子為中心以她自己的生活圈子為半徑畫圓，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并且，他清楚的看到，在這個圓圈里面，根本就沒有包括進去他本人。他雖然拿著她家的房門鑰匙，出入自由，可從他每天晚上到這兒住的角度上說，他不能影響到她的親朋好友到家里來做客，那么他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借宿者；從他每天都要和她在一個床上共枕同眠上說，他雖然擁有了她的身體，可以任意撫摸她的每一寸肌膚，但是他永遠的不能真的擁有她，那么他充其量只不過是她的一個性伙伴兒。紅彤彤真的失望了，紅彤彤真的傷心了，他第一次通過了冷靜的思考，決定要離開了。不過，在決定離開她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了產(chǎn)生于心底的遺憾和惆悵。一天，他們一番享受過后，她小貓一樣的躺在他的壞里，他就用手撫摸了她的后背，說，寶貝兒，你委屈一下，就嫁給我吧。你的房子再值錢我都不要，咱們可以公證，我只要你，好不好？見她沒說話，他繼續(xù)說，你不是說家里沒車不方便么？我給你買一輛，你，喜歡什么牌子的？火煉碧綠就從他的懷里脫出來，起身坐在了床上，捋一捋頭發(fā)，說，謝謝你，那天我說不再叫你往這兒送饅頭時就說過了，你對我那么好，我心領(lǐng)了，但是我無以為報……

    2005年8月的一天，紅彤彤決定離開了。

    那天一晚上他都在想，在離開之際是不是要跟她說點什么。要么就在桌子上面留下張字條，上面寫點什么。但是，一宿他也沒有琢磨出只言片語來，此時無聲勝有聲吧，迷迷糊糊之間，他覺得這樣倒還貼切。

    第二天早上火煉碧綠上班，紅彤彤照例照顧她穿好衣服，把她的自行車充好氣，在她轉(zhuǎn)身要出門的時候，他把她抱了過來，在臉上親了一口，并且，很長時間才把嘴從她的嘴上移開。

    火煉碧綠走了之后，他就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一切都收拾停當了，紅彤彤再把他和火煉碧綠居住了一百多天的房間反反復(fù)復(fù)地環(huán)視了幾遍，之后拿上了手提箱，走出了她的家門。在一樓大廳，他見到了那個很熟悉的保安，保安笑著給他開門的時候問他怎么拿了這么多東西，這是干嘛去？他就笑笑回答說，出差。之后便把火煉碧綠家的房門鑰匙塞進了她家的報箱里面。

    從火煉碧綠家出來的這一天，紅彤彤都覺得心里堵得難受，又像是上次要和她分手時一樣，胸口上被一塊冰凍結(jié)的難以呼吸。百無聊賴的時候，他撥通了冰湖的電話。在電話里聽到她說你好，你最近怎么樣之后，一股熱浪就從心底涌了出來，他只覺得眼睛止不住的就潮濕了起來。于是，他就失聲的對著電話說了一句我想你！

    吃罷晚飯，紅彤彤來到航天橋下的901公共汽車總站，準備坐車去冰湖的住處。排隊等車的時候，隱隱約約地聽到手機響了一下，掏出來一看，是一條短信，火煉碧綠來的，說，我剛才連著打了三個噴嚏，是不是你在說我的壞話呢？凍結(jié)在紅彤彤胸口上的那塊冰，一下子就又在一瞬間融化了。他馬上把電話撥過去，還沒等火煉碧綠問他，他就說，我在航天橋準備坐車去一個朋友那里。火煉碧綠問，你吃飯了么？昨天你說你頭痛，現(xiàn)在還痛嗎？紅彤彤就回答，說，吃飯了，頭不痛了。并問，你，吃飯了么？看到你留在報箱里的鑰匙，火煉碧綠說，沒心思吃。紅彤彤在心里就生了一股憐憫出來，忙說，我明天一早回來，要么，我回來后，過去陪你？火煉碧綠像是落淚了，紅彤彤聽見她在電話里連聲說了幾個好。

    兩個人又住到了一起之后，誰也沒問對方什么。她沒問他為什么要離開，他也沒有問她為什么要發(fā)短信給他。只是她在他進門的時候，用了平素里少有的溫柔和他接過吻之后，又幫他把睡衣?lián)Q好；只是那天的夜里，他們都表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強烈，她給了他超乎以往的火辣辣的炙熱，他給了她狂風暴雨般的激昂。那晚上，摟著火煉碧綠的時候，紅彤彤回味著她剛才的變化，想，或許經(jīng)過了這次他的出走，她會有所感悟，有所改變吧。然而，從第二天開始，一切就又都迅速地恢復(fù)到了既往的軌道上來。依然是她說開電視就開電視，她說看什么節(jié)目就看什么節(jié)目，她說開空調(diào)就開空調(diào)，她說開多少度就開多少度，她說你今天不能過來了，你就不能過來了，她說我想你了，你就乖乖的趕緊過來。他曾想過，自己也應(yīng)該強硬一些，不能老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也應(yīng)該有他自己的主見，然而，就像是鬼使神差，只要是一踏進到她家的門，自己就中了魔咒似的，不自覺的便按照她的意志運行了起來，依然是一進家門，看到她正在刷碗，他趕緊挽起袖子，說，我來我來；她要倒垃圾，他忙接過來，說，我去我去。他覺得，在她的面前，他永遠是一個小學生，永遠是一個隨從。他覺得，她對待他們之間的任何事情，無論是情感上的還是生活上的，都相當?shù)睦碇牵�怎么說呢，就像是一塊用保溫棉包裹著的石頭，永遠保持著一個固有的溫度。換個角度說，她和他的來往，無論是住是行甚至是做愛，都要以不和她固有的生活軌跡相沖突為前提。比如，一次他很晚才從電視臺作節(jié)目出來，恰巧，天下起了大雨，他騎著自行車在雨里很艱難。因為電視臺離她家很近，他就給她打了電話，問是不是可以晚一點到她家。她問幾點？他說大概要10點30分左右吧。于是她就很冰冷的回答，說，不行，那樣會影響我們休息的，你還是回自己家吧。沒過幾天，紅彤彤說上午有他喜愛的球隊的比賽，要在家看球，她馬上說，看球？你要是看球，就回自己家去看，不能在這里。我要回到自己家，紅彤彤說，比賽就結(jié)束了。那也不行，火煉碧綠說，這里不能看。紅彤彤很惱火地從兜兒里掏出了她家的房門鑰匙，摔在桌子上，說，那好，鑰匙還給你，省了你不放心。兩碼事，火煉碧綠說，你拿著我家的鑰匙我沒覺得不放心。沒覺得不放心？那你為什么連球都不叫我在你這里看？！紅彤彤一面說，一面把門一摔，走了出去。

    那是他第二次從她的家里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