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一過，媽媽就張羅著家里蓋新房子的事，記憶中，在我十來歲的時候我們家蓋過一次房子，一轉眼又是十年過去，家里又要蓋新房了。
    “你調工作的事怎么樣了？”媽媽用一口大鍋在煮飯，柴火把鍋里的水燒得上下翻滾。
    “鐘一帆在想辦法，再等等看�！蔽也幌胱寢寢尶床黄痃娨环�。
    “你爸現(xiàn)在也不管你的事，他心里就一直憋著氣呢，小鐘這人辦事沒有條理，男人啦，可要撐得起一個家才行，要不然你會很累�！�
    “不用爸爸管，他不想辦法他就等著瞧。”
    “小鐘說你想去什么廣東打工，真的假的？”年前的時候，在街上碰到李笑妍，我說這兩年不見她的影子，原來在我離開皮革廠不久后，她也辭職跟著他男朋友一起到廣東打工了，過去沒多久就在廠里當上了小主管，每個月有一千多塊錢工資。
    “碰到我一同事，在廣東那邊打工，有一千多塊錢一月，今年要是還落實不了單位，我就跟她一起去打工�！�
    “有家有孩子的，天遙地遠地去干什么，他還能把你餓死？”
    “媽，人活著又不只是為了吃飯……要是一直調不了單位，我肯定得另外想辦法，甜甜大了，開支也大，他一個人的工資哪里夠？樹挪死人挪活�！�
    “這話我倒信，你看鐵柱那孩子，前兩天來咱們家，買了兩斤糖，兩瓶酒，還有兩箱蘋果，跟他媳婦一道來的……這孩子越來越懂事了，以前在家里的時候，那日子過得有上頓沒下頓，這幾年東奔西跑的，這生意也做起來了，媳婦娶了家也有了，看樣子過得還不錯�！�
    “是嗎？他那店名還是我取的呢，他還在那里開店子？”那天晚上碰到鐵柱后，我給他的店取了個“哆來咪”音像店的名字，還專門花十幾塊錢做了個牌子，算是送給他的開張禮物，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要一見到我，他就有點誠惶誠恐，我沒想到這事會給他帶來那么大的壓力，所以后來我就盡量繞開那條街上下班，再后來到塑料廠之后就差不多把他忘了。
    “現(xiàn)在人家生意做大了，開了個大店子，電視機、收音機什么的都賣，你哥結婚還得到他那里去買個電視機回來，把這個舊的換了。這鐵柱也挺重感情的，聽說你哥當初借了點錢給他，我們買什么東西，都成本價，不賺錢�！�
    “那就不要經常去麻煩人家�！�
    “肯定會給我們送一個過來的，他都說了�！眿寢屘�起頭來看著快要封頂?shù)姆孔樱�“要按我的意思，你哥如果找個有單位的媳婦，就不用在家蓋房子。咱們有的住就行了。你爸不答應，說你們兩口子都吃商品糧，有單位，別指望生二胎了。你哥不成，要是頭胎生個男孩還好，要是生個女孩，那肯定得想辦法再生一個，他那點封建思想一直沒變，什么事都為你哥著想，當初他要是略微用點心，幫你找個好點的單位，哪至于現(xiàn)在這個樣子，哎，你說做個女人多不容易，管侍候一家老小，還得管幫人家生孩子的事�！�
    “嫂子這幾天沒來嗎？”
    “沒有，你哥也不愛上她家去，她也不過來。”
    “哥是不是有點不愿意？”這是過春節(jié)的時候我從哥哥對嫂子的態(tài)度上感覺出來的。
    媽媽往四周看了看，湊到我身邊，“你哥一直跟馬春花那丫頭好著呢，一直說要給調到銀行去，都說兩年了，也沒個準信。不知道你哥有沒有把結婚的事告訴她，說是斷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這心里一直鬧騰著，不知道會不會出什么事？”
    “要是鬧出事也是他活該，”我想起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胖丫頭，“馬行長估計就是擔心一旦把工作安排好了，哥又不要馬春花了�！�
    “不知道你哥怎么想的，以前那么多姑娘來咱們家相親，他誰也看不上，沒想到跟個馬春花搞上了，那丫頭長得不好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主要是脾氣不好，每次來咱們家，對人沒一點禮貌，村里的人對她可反感了�！�
    “那就趕緊幫哥把婚事辦了，早點讓她死了這條心�！�
    “我們這不是著急給他辦嗎？你哥可能也想跟馬春花結婚，你爹堅決不同意，都是你爹的主意，這個家哪有我說話的份，我也做不了他們的主，愛怎么樣就怎么樣，隨他們去�！�
馬春花絕對不是個善樁……可我一直不明白父親怎么會拒絕跟權高勢大的馬行長攀親家，就算是為哥哥的前途著想，父親也不應該不同意這門親事。如果只是為了將來可以多生個孩子，我覺得父親不是思想那么守舊的人。
    臨近中午，干活的人都從房檐上下來吃飯。
    媽媽一邊從鍋里倒騰飯菜一邊嘮叨，“十年前蓋個房子，花幾百塊錢就行，今年這房子，估計沒一萬兩萬下不來，這十年蓋一次十年蓋一次，咱們家蓋房子都要把家當蓋窮了�，F(xiàn)在吃的貴，材料貴，泥瓦工也貴，這房子蓋完估計還得欠一筆債，年底你哥要是準備結婚，這錢得從哪里出？幸虧只生了兩個孩子，要是生個四個五個，七個八個的還不把我們這兩把老骨頭都榨干了�！�
    “嬸，”鄰家的堂哥接過話題去，“你們這家當在咱們村里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要是放在解放前，就要劃成地主了，您看看這兩層的小樓房蓋起來，多風光多氣派。”
    “是啊，咱十里八鄉(xiāng)的誰家能蓋得起這樣的房子？”眾人七嘴八舌的恭維奉承，轉過頭來又把話題扯到我頭上來了，“你們家小露現(xiàn)在是城里人了，成了家，有工作有單位，您還操什么心？日子過得美著呢�！�
    “誰家做父母的不是為孩子累死累活？只要他們好，我將來死了也能閉上眼了。”
    “您這是女兒雙全，好日子在后頭呢�！�
    “他們自己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的多了去了，女兒是自己心頭肉，嫁到別人家去了，也管不著了，這人活來活去也就那么個意思……小露，你去屋里把被子什么的拆下來洗洗，晚上我給你們換個新的，前兩天你舅媽他們來了，我就讓她們睡你房間了，給你換個新的�！�
    走進屋來，房間還是我熟悉的那個房間，我在這屋子里住了十年，以往每次回家我都會自然而然地走進這個房間，它承載了我所有青春的記憶。墻上還有很多年前貼的明星持歷，床頭上還有我不小心涂上的畫畫的顏料……但是現(xiàn)在這個房間已經不是我的了。從我出嫁的那一天開始，這個家對我來說，我已經是客人了。我的家在哪里呢？鐘一帆父母的家，我連去都沒去過幾次。我和鐘一帆的家？不知道為什么，我從來沒有把那里當成我的家。我的家在哪里？媽媽說新房子蓋好，這老房子就完全拆了，下一次再回來時，連這個承載著我十年記憶的房間都將從地球上消失。我站在屋子中間呆了好一陣，才默默地關了房門走出來，很多的記憶也會象這房子一樣，慢慢地隨時間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