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太匆匆，轉眼又是一年即將過去，工作是忙碌而充實的，我無瑕顧及工作之外的任何事，麥大龍十分信任我，我在服裝廠已經(jīng)工作得得心應手了。我開始漸漸喜歡上海平這個城市，喜歡它的熱鬧與喧嘩，喜歡它的包容與上進。鐘一帆和梁小樂的事被哥哥發(fā)現(xiàn)了，他終于同意跟我協(xié)議離婚，等著我春節(jié)回去辦手續(xù)。
這是二十世紀的最后一天，世界末日的謠言純屬無稽之談，澳門順利回歸，向明用自己的文字和相機記錄下這歷史性的時刻，他說自己當記者最幸運的事就是做為一個媒體人能近距離的見證香港和澳門回歸這兩樁世紀盛事，所以我對他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想辭職的想法無法理解。他正在籌建一個網(wǎng)站，他姐姐答應給他一筆資金，過春節(jié)的時候他媽會幫他捎回來，所以他在快馬加鞭地籌備前期的準備工作。
再過兩個小時，跨世紀的鐘聲就要敲響了，我們將跨入二十一世紀。時間并不會因為某一個點的重要性而多做一秒鐘的停留，在海平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我躺在尚品服裝廠的員工宿舍里，等待著那歷史性的鐘聲敲響。
手機響了，是向明的電話，差不多兩年時間下來，我們已經(jīng)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雖然有時候他有些不把我當回事，動不動就訓斥我一番，但他見識和才華讓我從心底里佩服，鐘一帆在安寧那個小縣城里也算有才華的人，但缺少的是向明的見識和經(jīng)歷，所以會顯得狹隘。
年底我就結束兩年的學習了，對于要不要在服裝廠繼續(xù)干下去的事我一直很猶豫，麥大龍對我的知遇之恩和信任，我都沒法說走就走。而向明堅決反對我在服裝廠干下去，他對尚品服裝廠和麥大龍個人的發(fā)展前景都不看好。但他羅列出的理由又不由得我不相信。他只跟麥大龍見過一次面，但卻對麥大龍的性格他析得十分透徹，言之鑿鑿的說麥大龍成就不了大事業(yè)，頂當是個有錢的暴發(fā)戶而已。
麥大龍讀書不多，有自己的一套經(jīng)營理念和管理模式，廠里大事小事都是麥大龍說了算，大小權力一把抓，他的理念就是你拿我的錢就應該給我干活，在他心里，打工仔永遠是低人一等的，所以廠里人員流動特別大，有些人剛在流水線上學會了操作，就跳槽去了別的地方，而麥大龍從來不會檢討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對，為什么留不住人，只是一味地怪人家沒良心，把尚品服裝廠當跳板。
人往高處走，我當然不想在服裝廠呆一輩子。所以我想先找文字類的兼職工作鍛煉鍛煉，英志說這種事找向明幫忙，他有資源。
向明盯著我的臉看了好半天，“自己投簡歷�！�
對他的這種冷漠我似乎也早就習以為常，他和英志相比缺的就是那么一點人情味，有時候我很討厭他。他永遠把事業(yè)和工作放在第一位，年初的時候提了新聞部副主任之后，就沒來電大教課了，所有有時候我?guī)讉�月也不跟聯(lián)系。偶爾有什么非聯(lián)系不可的事才跟他打個電話。他離婚之后英志和嚴小薇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女孩子，他有無數(shù)個理由挑肥揀瘦，把人家說得一無是處，英志他們也不管他了。
“在哪呢？”向明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他可從來沒有主動給我打過電話，今天是發(fā)哪陣子邪風了。
我受寵若驚地翻身爬起來，“向老師，我在宿舍呢�！�
“我在你附近，出來吧一起出去走走，咱們也找個地方好好感受一下這跨世紀的鐘聲。”
“哦，那你等會，我馬上出來�！蔽颐Υ┖靡路�走出廠門，一路奔向他說的巷子口。
向明看著我跑得氣喘吁吁的樣子，“你不用那么著急，就沒什么事隨便走走�！�
“您在這附近采訪？”
“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工作嗎？”他笑了笑，“在路小露眼里我是個這么無趣的人��？”
我忙搖了搖頭。
城市中心的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電子屏上鐘表的嘀噠聲跳動得激動人心。
“今天沒采訪任務？這么重大的節(jié)日？”
“這種節(jié)日的事我就不摻和了，都安排給了新來實習的記者。最近沒跟英志他們聯(lián)系？”
小薇給我們廠里拍完廣告宣傳片后，我就沒怎么跟他們聯(lián)系。
“你沒聽說小薇要去北京了？”
“沒有啊，不是說不去了的嗎？”
“應該是有了不錯的機會�！�
“英志一起去？”
“沒有吧，英志一直就不想去北京�！� 向明看了我一眼，“你跟英志怎么認識的？”
“找工作的時候認識的，怎么啦？”
“他對你挺好的，以前老是在我面前夸你�！�
“要是我有個大學畢業(yè)證，當時可能就去他們公司了�！�
“后悔嗎？”
“不后悔啊，那個時候我要是去他們公司，憑我的那點能力，在那里也呆不了多長時間。”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我那是走投無路�！焙拖蛎鞒�海邊走來，一束束煙花的焰火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綻放出很多美麗的圖案。
“在這世紀鐘聲敲響之前，你應該為自己許下一個心愿，據(jù)說很靈�！毕蛎髡f得一本正經(jīng)。
“你許了嗎？”
“我是男人。”
“許愿還分男人女人？”
“路小露很聰明。”向明哈哈一笑，“想要騙你看來不容易�！�
“干嘛要騙我？”
“你騙我了嗎？”
我皺了一下眉頭，不知向明指的是什么。
“我聽你說起過一個叫莫振中的人，他是你老鄉(xiāng)吧�！�
“我不認識他，他是我孩子他爸的朋友�！�
向明看著我，“孩子他爸？”點了點頭，“你們離婚了？”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夜幕下的海平是安詳?shù)�，海風陣陣吹來，讓冬日的海平多了些寒意。
“冷嗎？”
“還好�！�
“別凍著了�！毕蛎髡f著話就把外套脫了下來披在我身上。
“你不冷？”
“冷�！毕蛎骺粗�我，“你是不是喜歡英志？”
這話問得有點莫明其妙，看向明認真的表情又覺得不是在開玩笑，“荒唐。嚴小薇要是知道了還真以為我和英志有什么事呢�！�
“他們分手是遲早的事，我說過讓英志早點結婚，他不著急，現(xiàn)在估計想結也結不成了�！�
“怎么回事？”
“當愛情不在了的時候，再般配的兩個人也只能分道揚鏢�！�
“愛情，婚姻跟愛情有關系嗎？”
“你的婚姻跟愛情沒有關系嗎？”
“我不相信有什么真正的愛情，就象很多人說有這世界上有鬼一樣，其實有幾個真正見到過鬼？”
“沒有見到的東西不一定不存在。鬼也好，愛情也好，當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就會相信，確實有�！�
“所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到最后都是互相傷害，這樣的痛我承受不起�！�
“如果沒有愛情，活著會少了很多樂趣，所以就算痛了，痛過之后還是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繼。這個世界如果沒有女人，男人就少了對金錢和權勢的欲望；這個世界如果沒有男人，女兒的美麗和風情也沒有了價值。因為愛情，我們相信生活可以更加美好，可以心有所托，在我們撒手人間的那一刻，還期待有來生，有下輩子的相逢�！�
我驚訝地看著向明，不相信這番話是從那么理智的他的嘴里說出來的。
“向老師，這跟你平時的風格也太不象了吧�！�
“人都是需要一個面具的，特別是男人，我們面對社會的時候，需要收起自己的真性情，有時候我也很討厭那樣的自己，但我是男人，必須在社會上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但在你面前，我更想做真實的自己�！�
我看了向明一眼，心里有些慌亂，“我……”想起席平，想起曾經(jīng)的山盟海誓，到最后都成了水中月，鏡中花，“不想談愛情！”
“是因為曾經(jīng)還是因為未來？”
“是因為自己，自己還沒做好準備�！�
向明笑了笑，“你知道英志他們給我介紹的那些女孩子我為什么都沒看上嗎？”
“不想再一次被人利用，女人往往習慣于用自己的弱式地位換取男人的同情和幫助，我知道他們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這樣的女人滿大街都是，任何一個有點能力的男人都可以得到。”
我心里咯噔一跳。
“女人往往喜歡耍點小聰明，把喜歡他們的男人當傻子。男人傻嗎？男人傻這個世界上成功的為什么大多數(shù)還是男人？所以女人必須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幫你的人，如果他幫了你，你是要付出代價的�！�
“向老師是在說我嗎？”我對他當初那么冷漠地拒絕幫我找工作的事還是耿耿于懷。
向明一笑，“不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喜歡你。你拒絕別人喜歡你，原來我以為你是遲鈍，后來才發(fā)現(xiàn)你是比我還冷漠�！�
“就覺得好累，如果說工作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一個比較好的結果，但感情的事，有時候再怎么努力也無能為力�！�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懂得欣賞你的人�！毕蛎魍蝗怀�我伸出手來，我條件反射似的把手往身后縮去。向明固執(zhí)地把手伸到我面前，“我們都需要勇敢地踏出第一步，不要害怕，沒有誰可以強迫你，我知道你很累很辛苦，從此以后，如果有需要，我隨時都會在你身邊。”
我嘲笑了一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讓你幫我留意一下工作都不行�！�
“如果我答應幫你找工作，你就能以身相許？”向明嚙牙一笑，“咱們不能那么不明不白的開始，如果我們是相互利用，就會彼此索取，就會計較得失，這不是我們想要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如果因為愛，我們可以為彼此做任何事，那是奉獻，因為希望你開心快樂！”
匙糊灌頂，我突然醒悟過來，羞愧地低下了頭。
跨越世紀的新年鐘聲在夜空中鳴響，聲音洪亮而悠遠綿長，燦爛的煙花散落在天空中，美不勝收。向明溫暖的手在這個初冬的寒夜里給了我些許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