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精神病還是先天癡呆
作者:
霍君(火堆兒) 更新:2016-01-31 22:10 字數(shù):3403
和失意的陳浩比起來,陳浩奶奶是最得意的。走路的樣子酷似想當(dāng)年的臊褲襠母親大稱子。在小春風(fēng)的吹拂下,陳浩奶奶昂首挺著癟癟的胸脯子,專揀了人多的地方釋放她的得意。
哈哈,她的兒子陳向東可是讓她揚眉吐氣了一回。剛飛了一只本地鳥,就來了一只外地鳥在她家的樹上筑巢。況且,新來的鳥是個雛鳥,頭一次在別人的樹上安家。為什么呢?是啊,為什么呢,這個為什么很重要。她家的樹有魅力唄。向東就是她家的梧桐樹啊,家有梧桐樹,引得鳳凰來,古語說得對著呢。自家的院子里種了這樣一棵梧桐樹,誰的功勞,誰的驕傲呢。當(dāng)媽的功勞,當(dāng)媽的驕傲噢。你,他,你們,他們,芝麻村的男人,你們誰有這么大的能耐?呀呀呸!小黑人,你有么?你媳婦打工來信兒了么,給你寄錢了么,呦呦,當(dāng)心跟人跑了。
陳浩奶的屁股都樂開了花。
你瞧她那個德行,不就是她兒子又找了個大閨女么,他媽的。
小黑人,嫉妒了吧,有本事,你也找個大閨女,把你媳婦休了。
我不稀罕。
不稀罕,是找不著吧,典型一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吼吼。
在正在建設(shè)的花卉基地打工的小黑人,無端被眾人奚落了一通,屁股重新落在車座上,氣哼哼地走了。
小黑人剛走,痛快著嘴兒的人,就見新飛到向東家的雛鳥,那個侉子女人端著一只鍋出來了。出來倒臟水的吧?
但見侉子兩只手臂一用力,手里的鍋就送了出去,收回來時,鍋里的湯就沒了。全潑灑在了路邊。幾顆小肉丸子不安分地骨碌碌滾來滾去。粉絲,有幾根不甘心被遺棄,死皮賴臉地掛在鍋邊上,以危險的方式懸蕩著。
皮皮,回來!
對肉丸子饞涎欲滴的皮皮,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里的陳浩,不情愿地止了腳步。她沒法不止了腳步,脖子上套了鏈子,鏈子的另一頭握在陳浩的手里?磥,陳浩是早有預(yù)謀,不讓她吃到美味的丸子。為什么呢?
你們大伙過來看看,好好的一鍋丸子湯,出來幾顆羊屎豆,這飯還咋吃撒。你們看看噢,看看噢……侉子說著蹲在地上,拿手捏起一個東西,近了幾個閑聊的人,放在他們的鼻子下,眼睛下,讓他們聞個清楚看個明白。
是佐料吧,飯鍋里咋會出來羊糞豆呢?
其實人的心里早已明白,壓抑著心里的巨大快樂,表面上用一本正經(jīng)做盾牌。
您嘗嘗好啦,是啥子作料?
家走吃飯去嘍。幾個看熱鬧的一哄而散,嘻嘻哈哈地躲開了侉子幾乎塞到嘴巴里的羊糞豆子。
飯桌子上,侉子依然就羊糞豆子發(fā)表演說,湯鍋里咋就有了羊糞豆了呢?說時,拿了目光在陳浩和陳向東父子兩個的臉上掃描。想從陳向東那里尋求幫助和支持,想從陳浩那里看出破綻和膽怯。
陳向東注意力在手里的酒杯子上,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受模樣。羊糞豆和他有關(guān)系么?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它破壞不了他的陶醉,破壞不了他的享受。
此刻,比陳向東更享受的是陳浩。這個最失意的孩子,終于有了片刻的難得的享受。享受的源泉來自爸爸的態(tài)度。爸爸真是帥極了,他沒有幫侉子說話,沒有追查羊糞豆子的來歷。等著瞧吧,羊糞豆子才是剛剛開始呢,不把侉子攆走決不罷休。他把表情埋進手里的飯碗,偷偷地得意。
羊糞豆自個長了翅膀,飛到湯鍋里了呢。
侉子的話真是有趣,撲——陳浩忍不住噴出了嘴巴里的飯粒子。自知失態(tài)了,趕緊又假裝咳嗽了兩聲。
侉子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是魚鉤子,把小東西釣在鉤子上,三天三夜不讓他下來,釣死他。
明兒起我上班去了,你,好好看家做飯照顧孩子,少干串門子數(shù)板凳的事。你,好好上學(xué)長本事,只要將來考上大學(xué),老爸砸鍋賣鐵也供你。你們兩個要是不聽話,全給我滾蛋。
爸——
陳浩哀哀地叫了一聲爸。難得的快意沒有了,爸爸的話像一根大棍子,又把他打進了失意的泥潭里。爸爸說他明天開始上班了,啥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不再找媽媽了,他放棄找媽媽了。他承認侉子了,接受侉子了,他決定讓侉子當(dāng)他新的媳婦了。
爸爸不要媽了。不要媽了。他沒有勝利,勝利的是侉子。勝利的侉子一定不會饒過他,會想著辦法整他,還有,天天會做他不喜歡吃的米飯。
媽,你在哪啊?陳晨,我該咋辦啊?
最著急的人,則非陳慶旺莫屬。
自從侉子入駐進陳向東家里,他的心像是被點燃了一團火。這團火以他的心為燃料,火苗兒跳動一下,他就疼得一揪一揪的。陳慶旺太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向東有了新的女人,飛燕再回來就難了。飛燕回不來,傻兒子浪子回頭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如此啊,這個家真的快要散了。尤其火上澆油的是,陳向東以上班的實際行動來證明對尋找的放棄。眼下,最緊要的就是找到兒子,等過個一頭半年的,侉子再給向東生個一兒半女,真的是無力回天了。
如果說前些天找兒子還摻和著做姿態(tài)的意思,那么現(xiàn)在,做姿態(tài)已經(jīng)像海綿里的水,被心里的那團火榨取得干干凈凈了。找兒子,怎么找,到哪里去找,陳慶旺心里一點譜也沒有。陳慶旺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陳晨住院那天,他要是晚出去一會,說不定就碰到兒子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那天,即使碰到了,他真的有勇氣把兒子押解回來,交給陳向東么。老天爺,我沒做過缺德的事啊,你為啥這樣折磨我呢。
還用老辦法,挨家挨戶地去找么,恐怕人沒找到,向東那個侉子媳婦早把孩子生出來了。咋辦呢?
陳晨,幫爺出個主意,你過去遇到困難爺不是也幫你出主意了么?
腿痊愈了的陳晨依舊被嚴格控制行動,爺和他說話時,他正趴在窗臺上,透過玻璃窗子,看奶奶收拾蘆花雞。奶奶把蘆花雞浸在一只盛滿水的大水盆子里,按住,過了一會再拎出來。蘆花雞慘透了,渾身濕淋淋的不說,脖子伸得長長的,拼命地呼吸。陳晨敲了一下窗子,奶,你在教它游泳么?奶說不是,在給它洗澡,洗舒服了它就不再抱窩了,不抱窩就該給陳晨下蛋吃了。陳晨就明白了,這只蘆花雞想當(dāng)媽媽了,這幾天經(jīng)?吹剿蟀滋斓脑诖跋碌母C里趴著。害得奶一次又一次地把它抓出來,把身下的蛋搶走。抓出來沒一會,看別的蘆花雞嘎達嘎達一叫,它就飛奔到人家的果實上趴著不動,小圓眼瞇起來做媽媽夢。憑什么我們的寶寶要叫它媽媽呢?不光是其他的蘆花雞憤憤不平,就連嘎嘎和嘎嘎婆也都看不過去。吃東西的時候,他們連一點都不給她留。她要是敢有怨氣,嘎嘎和嘎嘎婆的兩張嘴巴可不是吃素的。本來是兩個團隊之間的水火不容,現(xiàn)在變成一只蘆花雞和一個群體的對抗了。要是當(dāng)成媽媽也就罷了,還要慘遭洗澡的折磨。夢想徹底破滅的蘆花雞,夾著兩片濕嗒嗒的羽翅,踱到墻角,獨自傷心去了。
赫赫。陳晨笑了一聲,回頭,爺,你說啥?
陳晨,你爸要是真把陳浩媽娶回來咋辦?
爺,要是那樣,我天天給她羊屎豆吃,把她給臭跑了。
說點正經(jīng)的,咱想一個辦法,把你爸趕緊找回來。
你不是又想當(dāng)愚公去了吧?我?guī)湍阆胍粋好辦法,保管把我爸給找回來。
陳慶旺從來都不敢小覷陳晨的主意的。在他眼里,古靈精怪的大孫子雖然只有七歲,卻是充滿著智慧。小孩子的主意看似幼稚,說不定關(guān)鍵時刻,還真解決大問題呢。陳晨給陳慶旺出的注意是到電視上登一個尋人啟示,陳慶旺認為這個辦法不是不可行的,但是具體登什么內(nèi)容,就要由他來親自操作了。
說干就干,轉(zhuǎn)天陳慶旺就進城了,他直接去了電視臺。小松頭,這一回看你往哪跑!
臨走的時候,陳慶旺讓老伴把家里所有的現(xiàn)金都拿出來:柜子底下空罐頭瓶子里的,埋在豬飼料里的……加在一起三千多塊錢。三千多塊錢呢,可別打了水漂哇。婦人之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到了電視臺,陳慶旺才知道,在他和老伴眼里分量很重的一沓鈔票變得多么輕飄。一千塊錢播一回,一回三十秒鐘。播么?播幾天?想好了就拿錢。當(dāng)然了,您要是嫌貴也可以不播,電線桿子上的小廣告便宜。陳慶旺忙著堆上笑臉,播,播,我先播三天的,找不到我再續(xù)。
您家里誰丟了?
兒子。
叫啥名兒?
陳建松。
多大歲數(shù),走丟的時候穿的什么衣服?
二十九歲,穿啥衣裳我忘了。
是精神病還是先天癡呆?
都不是。
這么大咋會丟的呢?
和我生氣走的,生氣走的。
聯(lián)系方式?
陳慶旺報出一串?dāng)?shù)字。不等拿筆記錄的人問話,主動說,還有最重要的一條,您在后邊綴上,提供線索者必有重謝。
照片?
忘帶了。
那您就把長相盡量描述得清楚一點。
我還是家走取一趟吧。您等著,我打個來回用不了多長時間。
陳慶旺邊把二八式的自行車蹬得飛快,邊在心里罵給他登記的小伙子。媽的,瞅我是個土老桿想糊弄我,門兒都沒有。你們嘴唇兒一動,把錢掙到手就算完事了,不顧老百姓的死活。真他媽的國民黨。
當(dāng)陳慶旺摟著胸口窩氣喘如牛地出現(xiàn)在廣告部的門口時,廣告部的門兒早已經(jīng)鎖得噔噔的了。陳慶旺把身子貼在門上,想歇息一下,腿兒一軟,貼在門上的身子板就撐不住了,一點一點地往下出溜。一直出溜到地上。屁股著了地兒,比累更難受的一種滋味開始茁壯成長。這是啥滋味呢?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陳慶旺想起來,他渴了,此刻的他,需要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