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來吧,臊褲襠們
作者:霍君(火堆兒)      更新:2016-03-03 22:10      字?jǐn)?shù):2635
    張子涵為難了。

    跟著媽走吧,再也看不到陳晨了。不跟著媽走吧,從此沒有媽了,也不行。這是她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的難題。最好的辦法是不讓媽走,這樣,既有媽在身邊,又可以看到陳晨。

    媽,行么?

    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子涵第N次說出了這句話。媽不再理她了。媽說過,她可以不走,可以留下來和爸爸一起過。

    可是爸爸被警察帶走了。就算爸爸沒被警察帶走,沒有媽的日子也是子涵不敢想象的。快兩天了,媽不吃不喝,連農(nóng)家院的生意都不做了。沒有生氣的身子和床做著親密的接觸,一動也不動。媽這樣,都是因為爸。云老師說,警察叔叔是抓壞蛋的,爸是壞蛋么?沒有人可以回答子涵這個問題。子涵怕同學(xué)笑話她,不敢到學(xué)校去,媽在床上躺了兩天,她就在自家的門檻兒上坐了兩天。實在餓得慌了,就用媽給她的錢到村里的商店買點吃的。自己一份,媽一份。把媽的那份放在床頭,然后再坐回到門檻上,一邊吃,一邊繼續(x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著問題。想來想去,子涵認(rèn)為一定是警察叔叔知道了爸摸票子媽屁股的事兒,才把爸給帶走的。警察咋知道爸摸票子媽屁股的呢?是票子告訴警察的么?

    還是票子的爸爸?

    突然聽到里屋有了動靜。是媽起來了,離開了那張床。只是兩天,媽就變了一個樣兒,不再是她美麗的媽。頭發(fā)亂糟糟,衣服亂糟糟。全是紅血絲兒的眼睛也是亂糟糟。失去美麗的媽開始收拾東西:她和媽的衣服,夏天的,冬天的。只剩下爸的可憐巴巴地縮在衣柜里。張子涵的心皺了起來,媽這是要干啥呢?

    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走,可以留下來跟你爸過。

    媽不看子涵的臉,主動對子涵說了這句話。

    張子涵就明白了,媽是準(zhǔn)備走了,要離開這個家了。

    那,還回來么?

    子涵問了媽這句她認(rèn)為很重要的話。

    不回來了。媽說。還是沒有看她一眼。

    簡單的四個字就讓張子涵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就要走了,真的就要走了。舅舅的車已經(jīng)在門外等著了。舅舅和媽一起將大包小包的東西拎上了車。最后,舅舅抱起剛買不久的TCL液晶電視,也要往車上裝,被媽攔下了。媽說,人都不是好的,一臺電視算個啥。舅舅就放下了,但是舅舅好像不甘心就這樣放下,抬起腳飛在電視上。電視屏幕上清晰地留下了一個腳印的痕跡。很夸張,很丑陋。

    最最后,舅舅搬著子涵,子涵搬著心愛的書包上了車。

    上了車的子涵媽再沒會回一下頭。身子的力量全倚在靠背上,閉著眼睛。決心讓最后關(guān)于芝麻村的記憶成為空白。

    但是張子涵不想像媽那樣。就要離開了,怎么也要和陳晨見上一面吧。此刻,她已經(jīng)不缺乏去見陳晨的勇氣了。

    媽,我想把鉛筆刀還給陳晨。張子涵很流暢地說出了見陳晨的理由。

    跟你舅說吧,開車的又不是我。

    子涵媽沒有睜眼。默許了七歲小女子的要求。

    張子涵指揮著舅舅先到了陳慶旺家的門口。按照常規(guī),北頭兒是陳晨睡覺的地兒,白天的活動基本都在爺爺家里的。門兒是關(guān)著的,看門兒的是一把鎖頭。陳晨上哪去了呢?五奶奶一定知道的。

    五——

    張子涵一回頭,五奶奶不見了蹤跡。疑,剛才經(jīng)過五奶奶家門口,明明看見五奶奶站在門口納鞋底啦,一眨眼就沒了呢?看錯了么?

    張子涵當(dāng)然沒有看錯。前五秒鐘時,五奶奶的確站在門口納鞋底兒了。鞋底兒是五奶奶的道具,五奶奶納鞋底是假,顯擺才是真。五奶奶顯擺什么呢?陳建興不光自己尿了褲子,聞訊的五奶奶也尿了褲子。自以為從此天塌了地陷了老臉再不能正大光明示人的五奶奶,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她的兒子是糟了人陷害的。如果不是兒子千叮嚀萬囑咐,早沖進禍害精家里砸了鍋摔了碗兒的。就站在街上納鞋底兒。往街上一站,尊嚴(yán)和氣勢就出來了。你看你看,全芝麻村的人都看看,有人想整倒我兒子,反倒是搬起磚頭砸了自個兒的腳了吧。你們這幫狗日的貨,沒有我兒子,也過上好日子,呀呀呸!陳慶占倒是理性得多,提防著老婆子不冷靜給兒子捅出簍子來,讓芝麻村人看了笑話。所以,這兩天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老婆子身上,防著個萬一出來。陳慶占正坐在堂屋喝水,車子一閃,他就看清了里邊的子涵媽媽。隨后傳來的剎車聲,讓陳慶占提高了警惕。人出去,一把將老婆子拉進門來。被強拉進來的五奶奶有些慍色了,禍害精要是從車上下來,我非得給她兩句,就你浪貨褲襠里的那個東西香。

    小女子張子涵的目光自然就捉了個空。

    說不定在北頭呢。張子涵又指揮著舅舅,把車子開往另一處。舅舅看了看子涵媽媽的臉色:子涵媽媽繼續(xù)著她絕望的安靜,沒有任何制止的表情。便聽從了張子涵的指揮。

    大門也是關(guān)著的。大門上的腳門和大門和諧一致。關(guān)著。

    小手在上邊拍了幾下,沒有效果。

    舅舅失去耐心了。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離去,怎么說也是娘家人的恥辱。越快消失越好,車子已經(jīng)招徠了不少人的注意了。

    不得已,張子涵只好實施她的備用計劃了。將一張粘貼兒貼在大門上,小手掌謹(jǐn)慎而又仔細(xì)地在上邊走過,恐有按壓不實之處。一遍,兩遍,三遍……直到舅舅再次把她搬上車。

    車子開走了,立即有人圍過來,看小女子貼在大門上的粘貼。

    粘貼上是寫了字的。不太規(guī)整,筆劃很重的幾行字以及小圖標(biāo)排列在一起,就成了一封小戀人之間的訣別書:

    陳晨,爸爸讓 帶走了,我藥和媽媽梨開這里。媽說不回來了。我好你,你我嗎?你藥我去找我好不好?

    沒有人會為兩個小孩子間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情意感動。最初,兩個小孩子帶給人的是新奇,有趣,好玩,F(xiàn)在,人不這樣看了。人早就不這樣看了,從子涵媽媽開農(nóng)家院開始就不這樣看了。人說怪不得呢,敢情閨女是隨了媽呢,豆丁大就知道男人是好的。

    陳建興坐在駕駛座上。身子僵硬地挺直著。車子靜止,泊在子涵舅舅那輛車必經(jīng)的路上。

    他在等待。每一片細(xì)胞都在等待中。等待那輛車朝他駛來,然后車上的女人用手一指:就是他!或者根本懶得動手指頭,只需一個眼神,車上的男人便停了車,跳下來,將他從駕駛座上拎下來。手和腳并用,飽飽地揍他一頓。再疼,他也不會喊,不會求饒。他欠她的,一切都是他該承受的。打完了,他要告訴她,他不想當(dāng)這個村長了,太累了。如果她愿意,他會和她一起離開。一起,永遠(yuǎn)不再回來。

    車子開過來了。副駕駛座上的她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定要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于是,他用手按住了喇叭。喇叭發(fā)出一聲悠長的鳴叫。

    女人睜了一下眼睛。他確信女人睜了一下眼睛,然后,又閉上了。

    再然后,車子就從他身邊駛過去了。車子的速度很快,一小會兒,就變成了遠(yuǎn)方的一個黑點兒。

    哈哈……陳建興突然笑了起來。很賣力氣的那種大笑,直到笑喘了氣,笑亂了頭發(fā)。這才將兩只手掌合在一起,做了一個摩擦的動作后分開,撫順了凌落下來的發(fā)絲。又在后視鏡里照了照,絕對百分百的旅游村村長的光輝形象。

    掛檔,啟動車子。向著芝麻村的方向駛?cè)ァk澮d,這次張石頭做了替罪羊,看你下次又要出啥幺蛾子。

    來吧,臊褲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