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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文學為何IP失靈
作者:李振 易丹      更新:2017-11-21 17:56      字數(shù):3940
    電影《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甫一上映,就接連被質疑“鎖場”“抄襲”。這部由熱門網絡文學改編、人氣偶像加持的IP電影,似乎并未成為“爆款”,豆瓣電影評分僅為4.2分,票房也遠低于預期。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遇冷絕非孤例。自2016年暑期開始,一波“盜墓”“玄幻”打頭的網絡文學IP改編劇集就在衛(wèi)視、視頻網站上收視、口碑相繼敗北,更是被媒體曝光了花錢刷量的“勾當”。

    網絡文學改編劇的出現(xiàn),豐富了國產影視類型,但粉絲型作品往往后勁不足。一些從業(yè)者擔憂,參差不齊的質量和制片商過度投機的做法,透支了各界人士對網絡文學IP影視劇的期望,再有影響力的IP也會從“靈藥”變成“毒藥”。

    深陷“抄襲門”

    “由于門檻低,投入成本相對較小,數(shù)量龐大、儲備豐富的網絡小說為影視改編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源�!蹦秤耙暪矩撠烮P開發(fā)管理的劉曉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影視圈這兩年,開口閉口就是IP開發(fā)�!�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2014年共有114部網絡小說售出影視版權,2015年開拍或播出的網絡文學改編影視劇超過30部,2016年播出量上升至55部。

    《何以笙簫默》《花千骨》《錦繡未央》《美人心計》《步步心驚》的走紅,一時間令網絡文學IP升級為各大影視機構爭奪的“搶手貨”。

    然而,在初嘗甜頭后,粗制濫造之作悄然進場,某些熱門IP深陷“抄襲門”。

    2015年,瀟湘冬兒的《11處特工皇妃》(電視劇《楚喬傳》原著)被指抄襲多部小說。

    2017年初,電視劇《錦繡未央》的同名原著小說因被指大篇幅抄襲并多處拼湊其他網絡文學,剛熱播不久就被12位原創(chuàng)作者共同告上法庭:“全書294章僅9章不涉抄襲,全部涉嫌侵權對比證據(jù)文件堆起來有1.5米高、涉及2000余萬字!”

    在SMG影視劇中心主任王磊卿看來,IP失靈、難出精品,源頭恰恰在網絡小說原作本身的局限性,“大IP本身就有類型化、模式化的先天不足,網絡寫作軟件的出現(xiàn)更是引發(fā)了各種‘撞�!诠!u之風盛行,雷同IP太多�!�

    “爽點”誤區(qū)

    談及網絡文學的創(chuàng)作特點,網絡文學研究專家、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網絡文學有固定的套路和橋段,是集大成而來�!�

    與傳統(tǒng)文學不同的是,網絡文學更為類型化。網絡小說往往根據(jù)讀者不同的“爽點”劃分,男性側重于玄幻熱血,女性則側重于言情感性。

    通過百度搜索“爽點”發(fā)現(xiàn),網絡社區(qū)中有很多關于“網絡小說‘爽點’的寫作技巧”的問答。其中,“爽點”的設置手法包括“先抑后揚”“養(yǎng)成”“強化獲得感”等。

    以“養(yǎng)成”為例,在網絡文學《誅仙》中,“小凡”被設置為在逆境中不斷成長的主角,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斷遇到更厲害的對手,每一次突破瓶頸、戰(zhàn)勝對手,即完成了一次“爽點”情節(jié)的創(chuàng)作。

    在將網絡文學改編為影視作品的過程中,創(chuàng)作者往往沿用網絡文學作家討好讀者“爽點”的手法。

    但是,“影視作品的觀眾并非完全是網絡文學的受眾,甚至絕大部分人從未接觸過網絡文學。舉個例子,很多觀眾是出于獵奇心理走進影院看《小時代》的。”劉曉宇告訴本刊記者。

    同時,“爽點”的創(chuàng)作逐漸同質化、套路化,審美疲勞開始出現(xiàn)。

    “在市場化導向下,擁有龐大創(chuàng)作群體的網絡文學也開始進入瓶頸期�!敝袊缈圃何膶W研究所研究員楊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即使改編自熱門IP,一旦影片陷入內容空洞的怪圈,IP就不再是制勝法寶�!�

    實際上,近年來市場表現(xiàn)火爆的IP影視劇,其網絡文學原作大都誕生于5年前,甚至十幾年前。如《鬼吹燈》寫于2006年,《誅仙》寫于2003年,《盜墓筆記》寫于2006年,《甄嬛傳》2007年出版。

    “網絡文學作者不掙錢時寫出的作品,擁有介于傳統(tǒng)出版文學和網絡文學之間的特質,是現(xiàn)在影視公司主要改編的對象。2010年以后,網絡文學作者開始特別掙錢,后期作品反而很難做影視改編�!贝任拿厶杂皹I(yè)副總經理曹允在近日舉辦的愛奇藝文學高峰論壇上分析說,這是由于當下網絡文學作者受付費模式影響,過于迎合受眾。

    “一天更新兩章,兩章中間一定要有爽點,不然網友看一兩天忍了,看到第十天就氣了。如此生產出來的‘注水’作品很難改編�!彼f。

    掌閱副總裁游亭認為,近年來網絡文學缺乏精品力作,源于內容生產被用戶過度主導。“通過大數(shù)據(jù),平臺很容易就知道用戶的偏好,用戶喜歡看什么,平臺就生產什么、推送什么,大量同質化的作品紛紛出現(xiàn)�!�

    事實證明,竭力討好消費者“爽點”的網絡文學改編電影,從票房和口碑來看,似乎已成強弩之末。

    文學評論家陳曉明告訴本刊記者,“認為高人氣網絡文學IP一定能改編成好的影視作品,這是非常大的誤解�!�

    “電影是一門綜合藝術,它通過影像將故事在90分鐘內展現(xiàn)到極致,而網絡文學是通過網絡文本展現(xiàn),沒有時間和場景限制�!痹谒磥恚瑖鴥鹊木W絡文學改編還處在初步摸索階段,還沒有作好準備。

    掠奪性開發(fā)

    但資本已經等不及了。

    2011年,《步步驚心》《傾世皇妃》《甄嬛傳》三部后宮題材的網絡文學IP改編劇創(chuàng)造了不俗的收視表現(xiàn)和良好的口碑,開啟了網絡文學改編影視劇風潮。

    2014年,《古劍奇譚》等熱播劇進一步證明了IP劇的受眾號召力和品牌影響力,驅動大量影視資本轉而流向IP領域。

    一時間,包括華誼兄弟、光線傳媒在內的傳統(tǒng)影視機構,以及BAT等互聯(lián)網巨頭,爭相“囤積”IP資源。

    閱文集團CEO吳文輝曾在多個場合表示,IP資源的價格在資本追逐下水漲船高,幾年間上漲了數(shù)十倍。

    “2003年,網絡小說都是堆積在那兒賣不出去,但從2014年開始,不僅幾乎全賣掉,還出現(xiàn)了預購、搶購的現(xiàn)象�,F(xiàn)在版權最高能賣到幾百萬(元),加上后續(xù)分成,總數(shù)字最高能達到上千萬(元)�!眳俏妮x說。

    劉曉宇告訴本刊記者,彼時有許多非專業(yè)影視從業(yè)者搶購IP資源,其并非出于改編需要,而是趁機炒作、投機賺快錢,“資本猶如烈火烹油,導致整個IP市場泡沫越來越大�!�

    一位不愿具名的業(yè)內人士給出了另外一個解釋,“追逐網絡文學IP資源,是一種財務考量�!�

    以樂視影業(yè)為例,該公司一年內財務估值翻了3倍,2014年9月已經高達48億元�!缎r代》系列、《老男孩猛龍過江》等IP電影的運營成為重要因素。

    在投資方看來,“熱門IP+高投資大制作+高顏值演員”模式催生出了《瑯琊榜》《羋月傳》等大熱影視劇。不少投資者開始套用此模式改編網絡文學IP,但同樣是大IP、名演員的《云中歌》《華胥引》卻遭遇了滑鐵盧。

    “資本短平快式的生產方式,導致創(chuàng)作者難以沉下心耐心打磨,甚至部分制作方投機取巧,瘋狂利用粉絲經濟,借IP之名行圈錢之實。”劉曉宇認為,這是網絡文學IP失靈、口碑收視雙慘敗的根本原因。“當影視劇幻想依靠偶像吸引粉絲、利用宣傳擴大口碑時,留給劇本、表演、拍攝的創(chuàng)作時間就少之又少了�!�

    而在楊早看來,資本對IP的開發(fā)是掠奪性的,但IP卻不是一天養(yǎng)成的。很多網絡文學IP其實并不夠好,甚至非常差,但在投資者看來,能夠賣出高價的就是好IP。

    IP事小,創(chuàng)作事大

    網絡文學IP之所以備受追逐,無外乎其超高人氣能夠帶來收視、票房保障。優(yōu)質IP經歷長時間積累,具備較高知名度,吸睛效應強大。

    “IP的最大優(yōu)勢在于積累了大量愿意為之付費的粉絲,在擁有巨大粉絲量的基礎上,失敗的風險會被降低,收獲高回報也容易。”劉曉宇告訴本刊記者。

    但目前的實際情況是,網絡文學IP價格水漲船高,加之明星片酬逐年攀升,部分影視公司不得不在內容制作上縮減支出,甚至出現(xiàn)“快餐式制作”的現(xiàn)象:利用倒模式表演、摳像式后期、替身式表演完成創(chuàng)作。

    2017年,著名編劇宋方金發(fā)布的“橫店臥底實錄”讓人震驚——有些“小鮮肉”進組后,不用跟對手搭戲,也不用背臺詞,直接進行“表情包拍攝”,把各種面部表情拍完后,剩下的全部交給替身去拍。

    2017年年初播出的《孤芳不自賞》(改編自“風弄”同名帝后小說),幾乎集齊了影視劇拍攝的所有弊病,被網友嘲諷為“開口有配音、拍戲各種替、不用實景拍、后期全包圓”。由于大量使用摳圖和替身,《孤芳不自賞》呈現(xiàn)出的畫面效果破綻百出,口碑也隨之一降再降,目前豆瓣評分僅有3.1分。

    同年,改編自“匪我思存”同名小說的清裝大劇《寂寞空庭春欲晚》上映,雖長期盤踞收視率榜首,但因網絡小說劇情根本不足以支撐40集的電視劇體量,造成改編劇劇情冗長拖沓且像極了狗血復仇戲,畫風突轉讓不少從網絡小說追過來的粉絲陷入尷尬。

    “之所以出現(xiàn)各式各樣的問題,是因為網絡文學從業(yè)門檻低�!睈燮嫠囄膶W事業(yè)部總經理凍千秋在愛奇藝文學高峰論壇上表示,“但不能因噎廢食,正因為大量人進入,才能吸引更多創(chuàng)新類的題材�!�

    “比如,我們嘗試做輕小說、非虛構的征文活動,拓展有關兩孩、職場的現(xiàn)實題材。”凍千秋說。

    清華大學教授尹鴻直言,“IP劇粗制濫造并不是IP本身的問題,創(chuàng)作者是否用心才是關鍵。”

    擁有《花千骨》IP的慈文傳媒董事長馬中駿感受頗深�!癐P熱的時候大家都在追,現(xiàn)在一系列的撲街后,大家又都一致看衰,這些觀點都有點極端。”他說,“要練就真正的爆款IP,最重要的還是在于編創(chuàng)團隊�!�

    創(chuàng)作團隊需要對IP保持足夠的清醒。“當前大多數(shù)IP資源脫胎于網絡平臺,語言風格、敘事邏輯和內容架構更加自由松散,內容、思想流于膚淺,藝術創(chuàng)作必須加以規(guī)范�!本W絡文學研究者吳長青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

    編劇卻卻在愛奇藝文學高峰論壇上提出,網絡文學作者與影視打通后,要警惕“走偏”和“變油”:“影視改編尤其需要小說有好的內核。然而,一些作者不再思考如何表現(xiàn)內核,反而先琢磨鏡頭要怎么拍,怎么寫才能把這個鏡頭寫漂亮。”

    2016年11月14日,國家版權局發(fā)布了《關于加強網絡文學作品版權管理的通知》,進一步明確了網絡文學在版權管理方面的責任義務,細化了著作權法律法規(guī)的相關規(guī)定。

    “未來,在對平臺嚴格監(jiān)管之外,將逐步加強對作者創(chuàng)作自律以及作品質量的引導。其中包括作者創(chuàng)作自覺度的提高,還有市場對作品要求的提高�!眳情L青說。

    “當前,娛樂產業(yè)發(fā)展過于迅速,繁榮與泡沫共存,而秩序、規(guī)則還未能完全建立起來。”劉曉宇告訴本刊記者,“說到底,熱門網絡文學改編不能本末倒置,IP事小,內容創(chuàng)作事大�!�

    來源:瞭望東方周刊 李振 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