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二樓
作者:沉于歸      更新:2018-08-28 21:40      字?jǐn)?shù):2546
    一門之隔。熱融融的暖意即刻充盈了全身,心字香氣更盛。

    江燕磯拂開面前重重垂地的繡金紅紗,走進(jìn)了內(nèi)室。

    房間正中的花梨木美人榻上,女子臻首輕抬,眼簾微闔,如瀑的長發(fā)鋪散開一地。

    她擁有一副異于鄒越人的容貌,鋒利濃密的眉不同于京都時(shí)興的柳葉眉,碧色的眸子,深邃的眼闊,竟是西漠異域人的樣子。

    赤色的云羅紗覆蓋著若隱若現(xiàn)的蜜色體膚,大朵大朵金絲繡成的彼岸花落在裙面上。衣袖間也是京都當(dāng)下最熱的流云暗繡,她如約素的腰間斜斜的圍掛著一圈精致的金鈴鐺。聽見江燕磯的腳步聲,女子才撐起身子懶懶的靠在身后小丸子放好的團(tuán)錦抱枕上。

    江燕磯在榻旁的圓桌落了座,目無旁人的拎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那女子倒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深邃的眉眼帶著耐人尋味的表情。屋里的暖意仿佛有一瞬的凝滯,似乎有豹子的暴虐野性在空中無聲的炸開。

    “鳴將軍的事是焰門做的,圣帝把爛攤子丟給了刑部和大理寺!苯啻壜霓D(zhuǎn)著手里的茶杯,對(duì)那些暗流洶涌的威壓置若罔聞。似又有那一瞬,屋里又是那樣暖意融融的和氣氛圍。

    “以下犯上了,阿江。”那女子赤著足走下美人榻,那婀娜的姿態(tài)仿佛步步能生出蓮花來。腰間的金鈴鐺隨著走動(dòng)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她繞到江燕磯的身后,伸出柔弱無骨的玉臂環(huán)住他的脖子,俯身在他耳邊徐徐吹出熱氣,氣氛突然旖旎起來。

    “虞兮大人的媚術(shù)這是退步了嗎?在下起雞皮疙瘩了!苯啻壿p輕拂開虞兮的手,好整以暇的托著腮幫子調(diào)笑道。

    “江燕磯!你放屁!老娘的媚術(shù)怎么可能退步了?退步了還能坐在這十二樓主事的位置上嗎?樓主還能這么信任我嗎?”虞兮像被踩到尾巴炸毛的貓一樣跳離江燕磯,猛的扯下腰間的金鈴鞭直擊他的面門。

    江燕磯微微側(cè)了側(cè)頭,躲過虞兮的鞭子,有些惋惜的看著碎了一地的瓷器:“這青釉仰蓮紋的茶具舉國上下不過兩套,這一套在皇帝的惠妃那里,還有一套卻被虞兮大人一鞭子給毀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呸!毀了也不給你用,你個(gè)潑皮無賴的算盤精,也不知道你打了我這茶具多少日子的主意了,你是當(dāng)我瞎嗎?”虞兮一邊怒罵,一邊用手里的鞭子招呼江燕磯,哪里還有一開始溫婉可人的模樣。

    江燕磯一邊輕巧的躲閃,一邊回過頭向小丸子擠眉弄眼的笑道:“這便是你說的最溫柔的師傅了?”

    小丸子漲紅了臉,卻不知道該怎么辯駁,啞口無言的樣子甚是可愛。一邊的小團(tuán)子有些無力的看著暴走的師傅,向江燕磯偷偷做了個(gè)鬼臉,心想能讓師傅如此失態(tài),氣成這樣的人,也就只有十二樓第一弒人江燕磯了吧。

    十二樓是鄒越國有名的殺手聚集之地,而對(duì)外為了避人耳目,便以秦樓沉香亭的形式存在。這樣既隱于世,又存于市,可以避免江湖正道和朝廷官場帶來的不少麻煩。

    它所屬名下殺手的致命程度很是讓人聞風(fēng)喪膽。與它高效的滅口率一樣出名的,是它的無組織無紀(jì)律。十二樓,說白了就是一個(gè)殺手自由活動(dòng)的散營。

    可是萬般自由之下,卻也有兩條不可觸摸的底線。這一來,是樓中殺手不得結(jié)黨,二來則是不問樓主,令出必從。

    雖說是底線,其實(shí)也就是形同虛設(shè)。關(guān)于第一條,這十二樓中的殺手們常年在外接任務(wù),各自奔走營生,根本沒有照面的可能。以至于第二條,人人只知道十二樓是由狐夫人虞兮主事的,再者他們從未見那樓主下過命令,因此也沒人在意第二條的內(nèi)容。

    七弒是十二樓七個(gè)頂尖殺手。江燕磯就是那七弒之首。

    雖說是殺手,可他長相也不若那般兇神惡煞,反倒生的濃眉大眼的正氣模樣,再加上總是一副彎著眼睛笑瞇瞇的樣子,老會(huì)讓人生了和藹可親的念頭。殊不知,就是這副模樣在不經(jīng)意間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加上他行事向來低調(diào),這十二樓里竟有不少人不知道他的存在。樓里那些殺手初見他,也只是當(dāng)他是新來的,還頗有些看不慣他那濃眉大眼的模樣,暗地里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武林派來的奸細(xì)。因此他們也不愿與他過多的言語,明面上見面點(diǎn)頭算是最深的交集了。

    這樣子倒讓江燕磯清閑了不少,除了必須要他出手的單子,他每日也就像是普通的京都貴公子一樣,聽曲兒賞花逗逗鳥,順便調(diào)——戲一下攬星樓的小姑娘。更多得閑的時(shí)候是出門游歷,打馬觀遍大好河山。

    這廂,氣極的虞兮終于是打累了,在腰間拴好金鈴,一個(gè)旋身落在美人榻上,又恢復(fù)了那副氣定神閑的溫婉模樣。

    站在她身后的小丸子看見師傅恢復(fù)原樣,才虛虛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很害怕師傅一個(gè)不注意把天字層拆掉。

    “樓主有令,暗殺枳鶴山聞人隱,務(wù)必滅口!庇葙獠[了瞇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殷紅的嘴唇,那妖嬈的模樣像極了二十四獄里欲求不滿的狐妖。

    江燕磯心里訝異,他入了這十二樓有七個(gè)年頭了,這還是第一次見樓主下令。

    “知道了。只不過鳴將軍那邊的事情才告一段落,需得讓我歇一口氣不是?你們且將萬事備好,查漏補(bǔ)缺。待到夏蟬初鳴之時(shí),再啟程也不遲。”他不動(dòng)聲色的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出門去。

    “也罷,取人性命的事情本就急不得。丸子,你送且去送送他吧!庇葙獯钤陂介艿氖种赣幸幌聸]一下的敲著,眼簾微闔,仿佛又睡著了。

    紅簾垂地,屋子中間的青花乳足鼎爐絲絲裊裊的冒著心字香氣,滿室的暖意融融。室內(nèi)又恢復(fù)的初時(shí)的沉寂,只留下那小童輕手輕腳收拾一地碎瓷器的身影。

    江燕磯悠悠蕩蕩的走出沉香亭的門,一個(gè)黑衣蒙面的男人捂著左眼從他身邊跌咧著過去了,留下一路滴滴拉拉的血跡。

    江燕磯回身凝眸注視著那個(gè)男人遠(yuǎn)去的方向,能將十二樓的人傷成這樣,對(duì)方看來來頭不小啊。要知道,十二樓雖是散營,可是能進(jìn)來做殺手的可都非等閑之輩。

    先不說神鬼莫測的七弒,就那些樓里名不見經(jīng)傳的殺手,單拿出來在這江湖上都是一打十的好手。不過瞧著剛才那男人的情形,怕是做任務(wù)落了下風(fēng),也不知道這樓里的鬼醫(yī)能不能保得住他的眼睛。

    江燕磯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喚小廝牽來自己的無痕,縱身上馬,往城郊去了。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鄒越京都之東的蒼岱山。若問江燕磯除了游歷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喜好。那酒就不得不提了,可他卻也懂得淺嘗輒止,所以向來都是愛而不嗜。

    前些日子,江燕磯剛好打聽到蒼岱山的山莊有上好的寒潭香,這剛好得了空子,便去尋這好酒來消磨時(shí)光,打發(fā)打發(fā)寂寞的嘴癮。

    蒼岱山離京都往返剛好一月有余的路程,這途中更是有被稱為“鄒越第一怪山”的與舟山。眼下剛好離六月蟬鳴之期還有些日子,時(shí)間富余,便合了他前去怪山一探的心意,想來也是美滋滋的。

    一朝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何懼江湖險(xiǎn)?

    滿心指點(diǎn)江山的壯志豪情使得江燕磯不由的揚(yáng)起鞭子,策馬而去,只留下空中爽朗的大笑和飛揚(yáng)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