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野有蔓草
作者:沉于歸      更新:2018-08-28 21:45      字?jǐn)?shù):2405
    屋里,只余柴火噼里啪啦的炸響,一地寂靜;鸸鈱蓚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墻上。

    江燕磯斜過頭細(xì)細(xì)的打量著女子線條柔和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輕顫的翅膀,在她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躍動的火光似乎被隔絕在這漆黑的瞳孔之外,沒有留下半點的痕跡,一片墨色沉沉。

    屋里的暖意使她薄薄的嘴唇泛著淡淡的紅色,像是初綻的丁香,嬌俏又帶著少女的溫柔。映著橘色的火光,火紅的嫁衣,她白皙的皮膚像極了晶瑩通透的羊脂玉,纖弱的身軀又散發(fā)出一股凜冽的意味,這些矛盾的屬性共存在她的身上,卻是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像!像極了!那個靈動可愛,溫柔又帶著剛性的妹妹。那個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仇人的刀劍沒入身體的時候,卻依然微笑著告訴他,別擔(dān)心,要好好活下去的妹妹。

    江燕磯的身子劇烈顫抖著,他猛的攥住腰間的云紋環(huán)佩,太過用力的拳頭竟泛出絲絲血紅。

    云紋環(huán)佩是他妹妹生前留下的唯一遺物。這物什本是一雙,自小便是他和妹妹兩人各配一只。直到他妹妹罹難,他才將妹妹的也帶在身邊留作念想之用。睹物思人,他手里端著的酒竟灑了一些出來,澆在了腳邊的火堆上,火舌猛的串出來了幾丈。他突然回過神來,一把拉過在火堆邊上烤火的女子:“火勢大了些,小心。”邊說著邊拿燒火棍撥了撥火堆。

    女子有些茫然的朝向火堆方向,輕輕皺起了眉頭。

    “你叫什么?”江燕磯挑了一個避重就輕的問題,試圖打破這屋里奇怪的氣氛。

    “小蔓。野有蔓草的蔓!迸影欀碱^,輕輕咳了幾聲,忽而又輕嘲的笑了一下,“我當(dāng)真是像野草一樣的命賤啊!彪S之緊皺的眉頭放松下來,帶著放松的釋然。

    運由天定,命該如此。

    “你不想回家,那接下來有何打算?  你一介弱女子拋頭露面總是不好的,可你的生計問題終歸是要解決的!苯啻売行⿹(dān)憂的看著眉眼淡淡的小蔓。

    “公子不必掛心小女子的生計。這一生,小女子在這世上已無家人亦無朋友,諸多念想也在這種種遭遇中化為飛灰,隨風(fēng)而去了。余生,只愿常伴古佛青燈,聊以慰_籍。吃齋念佛,誦讀經(jīng)書,取得一番修為,可以渡化這茫茫紅塵和我一樣的可憐人。”小蔓低垂著眉眼,暖黃色的光將她的輪廓勾勒的分外溫柔。

    在躍動的火光里,她整個人竟然隱隱散發(fā)出同普天之上那慈悲的菩薩一樣的對世人的憐憫。

    江燕磯感覺面前的人兒似乎快要離自己而去,心里一種莫名的恐慌感夾雜的鋪天蓋地的內(nèi)疚呼嘯而來。他的眼前猛地浮現(xiàn)出妹妹那雙到臨死是含著淚又含著笑意的眸子,沒有對死亡絲毫的恐懼而全是對他這個哥哥不舍的眸子。

    天意啊!江燕磯端起手邊的酒一飲而盡,心里長嘆。

    “我叫江燕磯。你且聽好,江水的江,燕子的燕,石幾磯。你值當(dāng)二八年華,出家為尼是萬萬取不得的。小蔓姑娘如果不嫌棄在下是個糙漢子,不若便跟著我吧。我本孑然一身,四海為家,你我相遇,想來也是上天的安排,姑且你認(rèn)了我這個哥哥,就當(dāng)是在這世間尋得一點依傍!苯啻壧崃嘶鹕蠝刂木,滿上手邊的空碗,又替小蔓的碗滿了上。

    小蔓輕蹙著眉,似乎是在沉思:“公子不必憐憫我,你能救我就已經(jīng)是我的萬幸了。生計一事又怎敢勞你掛心呢?小蔓雖是一介女子,可是靠自己雙手養(yǎng)活自己的本事還是有的。我如今落難至此,已經(jīng)不求大富大貴了,所掙能安然度日便心滿意足。而公子的救命之恩,他日我必當(dāng)尋機(jī)會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

    “無礙。”江燕磯看小蔓因為倔強(qiáng)抿著的嘴角,一邊安撫,一邊琢磨著換了一種方式勸導(dǎo),“不知小蔓姑娘是否會一些尋常家務(wù)?”

    “會的。我雖有失目之癥,可是其他感官還算靈敏,尋常的家務(wù)還不在話下!毙÷苫蟮拇鸬,“公子這是何意?”

    “剛剛你是說他日會尋機(jī)會報我這救命之恩?”江燕磯不接她的話。

    “是啊……可這……”

    江燕磯不等她說完,便狡黠的笑著打斷她道:“不用他日,也不用結(jié)草銜環(huán)。我在京都剛好有一處院子?晌夷讼矚g云游四海之人,長此以往,院子便也總是落滿灰塵。每每歸來之時,總是多有不便。現(xiàn)在,你剛好會些家務(wù),不如便幫我守著這院子,時不時的灑掃一下。這樣下來,你不用拋頭露面,而我也省去了歸家時的灑掃之苦,我們兩者也算是各取其利。你瞧這樣如何?”

    小蔓越是聽著越是覺得驚訝。她暗忖,江燕磯的做法于她,既解決了她的生計問題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也顧及了她的面子,而于江燕磯自己不過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這兩者相比下來,江燕磯明顯還是在幫她。思及至此,她又有些為難,可卻不忍再拂江燕磯的好意。

    “難道姑娘剛才的報恩一說是假話!笨粗÷笥覟殡y的模樣,江燕磯輕聲調(diào)笑道。

    “才不是!”看到自己被看穿了心事,小蔓立刻羞紅了臉,無意間提高了聲音反駁道。似乎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一點失禮,轉(zhuǎn)頭不默聲不再言語。

    江燕磯晃了晃手里的酒,吹散了碗面蒸騰的熱氣,神情在四散的蒸汽里,有些氤氳模糊了:“那我便當(dāng)你是答應(yīng)了。我們現(xiàn)在便以酒為約,誰若反悔,誰需得拿出十壇上好的碧青蘿作為違約金,來補(bǔ)償對方。”

    說完,便和小蔓的酒碗碰了一下,仰頭將碗里的酒一飲而盡。小蔓也恍恍惚惚的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許是喝的太急,一時竟嗆得咳了幾聲。

    看著小蔓紅撲撲的臉蛋,江燕磯心里竟是從未有過的暢快,就連手刃殺害妹妹的仇人時,都未有過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他忽而大笑起來,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悄然放了下來,一切如釋重負(fù)。

    “你詐我!”小蔓從咳嗽里緩過勁兒來,一雙黑瞳含著滿滿的眼淚又是一副水汪汪,惹人憐惜的模樣。

    “沒有,沒有,你方才又沒說話,我只當(dāng)你是默認(rèn)了!苯啻壝χ棺⌒β,放軟聲音,小聲替自己辯護(hù)。

    “也罷!公子的恩情小女子銘記在心。只是,這妹妹一說,還望公子往后莫要再提起了!毙÷p嘆一聲。

    “強(qiáng)人所難,本就不是君子所為。這一點,小蔓姑娘大可不必?fù)?dān)心!苯啻壥掷锏臒鸸鬏p巧的撥了撥火堆。

    小蔓似是聽見柴火燃燒的聲響小了一點,便尋摸著腳邊的幾根干柴朝火堆投去,她的聲音也沒了剛才的那份懊惱:“甚好。那小蔓一切便僅憑公子吩咐了!

    江燕磯莞爾一笑,伸手向腰間的環(huán)佩,小心翼翼的擦拭撫摸著,眉眼間竟是難得憐愛認(rèn)真。

    這于江燕磯,于妹妹,都算是一種解脫吧。九泉之下的妹妹也該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