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黃發(fā)垂髫
作者:沉于歸      更新:2018-08-28 21:58      字數:3665
    馬車在城東一處朱門漆棟,雕壁飛檐的宅子前停了下來。門里的人聽見響動,便立刻打開了大門,蹦出來的是個八九歲大的垂髫小童。

    看著門外的江燕磯,他愣了一下,隨后拔腿便向屋里跑去:“穆姨!穆姨!庭安哥哥回來了!

    “你慢點跑,別摔著,仔細你的門牙磕沒了!鄙n老的聲音自門后傳來,一個駝著背的黃發(fā)老婦人緩緩的走了出來。

    “穆姨。我回來了。”看著站在臺階上了,由小童扶著的老者,江燕磯恭敬的彎腰行禮。

    “嗯。回來就好。”穆姨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她向馬車車廂看了一眼,老者本該渾濁的眼睛卻滿是清明。

    小童嘴快道:“庭安哥哥,你放心!穆姨早就給大姐姐的房間收拾妥當了!”

    “棋洛,就你話多。”穆姨輕聲呵斥了一句,小童聽了也不害怕,只是頑皮的吐了吐舌頭。

    江燕磯有三個月沒有回宅子了,看著面前熟悉的老人和孩子,他的臉上才露出疲憊的笑意。

    穆姨和棋洛,是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了。有他們在的地方,對他江燕磯來說,才叫家。

    棋洛小跑上前,手腳麻利的接過江燕磯手中的行李背在身上,又搬來腳凳,撩開車簾小心翼翼的扶著小蔓下車。

    將小蔓的手交到穆姨手里,他才一臉擠眉弄眼的湊到江燕磯的身邊,小聲嘀咕道:“庭安哥哥,這就是你給我?guī)Щ貋淼纳┳樱俊?br />
    “不準瞎說!這是我的妹妹,你要叫小蔓姐姐的!苯啻壟e起手中刀來,作勢要打。

    棋洛一下子躥的遠遠的,向江燕磯這邊扮了個鬼臉,吐著舌頭氣他:“嘿嘿,你打不著打不著!”

    “好小子,武藝見長啊?磥,我不在的日子,你沒落下練習呀!彼Σ[瞇的看著意氣風發(fā)的男孩,毫不吝嗇的夸獎他。

    “那是。找時間咱們切磋一下!”棋洛被夸得尾巴翹上了天,豎起大拇指掃了一下鼻子。

    江燕磯看著面前得瑟的棋洛,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卻被他立刻躲開了。棋洛用雙手護住自己的頭頂,大聲辯駁道:“別總是摸我的頭,打更的老秤頭說這樣會長不高的!

    江燕磯看著屁大點的人兒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不禁輕聲笑了出來。這娃娃,眼看著也長大了。想當初,剛見他是還是在襁褓之中的小嬰兒。

    這邊,小蔓扶著穆姨的手小心的跨過房間的門檻,她有些拘束的坐在椅子上。

    “小蔓姑娘不用太緊張,燕磯進京之前便給我們來了信兒,我們都了解你的事。既然燕磯已經將你認作是妹妹了,我們也不會說什么的!蹦乱炭粗÷o緊交握的雙手,輕聲安慰。

    “大娘,江公子于我,已經是救命之恩了,我現在還這般勞煩他,真的甚是羞愧!毙÷÷暤牡乐。

    “沒事的。既然是燕磯的決定,便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不必這樣見外,既來之,則安之。你和燕磯一樣,叫我穆姨便是了!蹦乱踢@邊將小蔓的行李放置好,轉身又喚來在前院玩耍的棋洛,去后院的廚房燒一些茶水來給風塵仆仆的二人解渴。

    不一會兒,棋洛便拎著茶吊趕了過來。他手腳熟練的將桌子上的茶杯滿上水后,便蹦蹦跳跳的端到小蔓手邊,想要關照她別忘了放涼再喝。

    不知道是沒站穩(wěn),還是怎么的,靠近小蔓時,棋洛竟然一個跌咧往地上撲去,整杯滾燙茶水也順勢向小蔓的身上潑去。

    正巧江燕磯趕到門口,瞧著這陣勢,下意識的叫了一句:“小蔓,小心!笨尚÷⒉恢腊l(fā)生了什么事,只是睜著一雙漆黑無神的眼睛,一臉茫然的向江燕磯方向看去。

    直到茶水落到了身上,灼痛了肌膚才使她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她一身痛呼,騰地一下站起了身子,雙手不停的拍打著被茶水浸濕的地方。

    棋洛一看自己闖了禍,一下子六神無主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小蔓一邊忍著身上的灼痛,一邊顫著聲音安慰他:“棋洛,別哭了。姐姐沒事兒的!

    穆姨上前揚手給了棋洛屁股一巴掌,怒聲道:“怎么辦的事兒?茶水都端不穩(wěn)了嗎?”棋洛這邊被訓了,哭的聲音更大了。

    “還哭?再哭,今兒個晚上的晚飯你就別想吃了!蹦乱贪欀碱^嚇唬棋洛。

    一聽要沒有晚飯吃了,棋洛立刻噤了聲,只是那滿臉眼淚鼻涕的樣子,甚是凄慘。

    “燕磯,看小蔓姑娘這樣子怕是燙傷了。姑娘家的皮膚是最留不得疤的。我房里有兩瓶上好的祛疤藥,我這就拿來給小蔓姑娘涂上!蹦乱檀蛑鴪A場,臨走的時候順便將罪魁禍首一并給拎走了。

    看著棋洛因為做錯事兒,而耷拉下來的背影,江燕磯有些不忍心:“小蔓,還希望你不要遷怒棋洛,他只是個孩子,做事情向來就沒有把持!

    “沒事的。我不怪他!毖劭粗,一場不大不小的意外便落幕了。

    江府,后廂房。

    “穆姨,我看這大姐姐好像真的是個瞎子,而且也不會武功的樣子!逼迓宓哪樕线掛著沒有擦干的淚珠,只是他眉目之間的神情已經不是和普通孩子一樣的天真無邪了。舉手投足間,是一派大人的沉穩(wěn)干練。

    “嗯。之前,我派人去富陽暗中調查她的背景的時候,確實查到了這個人?墒瞧婀值膮s是,她的父母在她被送上與舟山不久,便雙雙失足落水而死。而她的哥哥也在進京趕考途中,遇到了流竄的難民,被打劫之后拋尸荒野。更讓我想不通的是,送她上山的那個財主也在一夜之間被人滅了全家,聽說府里上上下下連只活物都沒留下!蹦乱瘫持p手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開的正盛的海棠花。

    “那這也太巧了吧。和她有關系人,那不是都死了嗎?”棋洛聽著穆姨的話,不禁瞠目結舌。

    “是啊,世間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情呢?”穆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清明的眸子里似乎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陰影,“這樣一來,她便是一個來歷不明,沒有過去的人了”。

    “那現在怎么辦?照著庭安哥哥護著她的架勢,我們肯定不能再試探她了!逼迓逋嶂^,看著沉思的穆姨。

    “不要打草驚蛇,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是狐貍,總會露出她的尾巴的!蹦乱桃膊患,轉身拿出柜子里的祛疤藥交給棋洛后,便轉身向后院的廚房走去。一天下來,到了該張羅晚飯的時候了。

    暮色漸濃,六月漸烈的日頭收了最后的殘芒,只余下滿天燦爛的晚霞。空中的風也多了幾絲夜色的涼爽,有一兩顆不起眼的星星冒出了頭。

    倦鳥歸巢,大街上呼喝的小販也都收了鋪子,回家休息了。而京都春江上的畫舫船也都挑起了紅燈籠,開始了一天歌舞升平的夜。

    江家偌大的宅子其實也就穆姨,棋洛和江燕磯三人。今日多了個人,多了雙碗筷,穆姨便多燒了兩個菜,一來算是給江燕磯接風洗塵,二來算是歡迎小蔓的到來。

    “小蔓姐姐,你別看這么大的院子,其實也就穆姨和我兩個人。平日里庭安哥哥總是很忙 ,他很少有機會能回來的。這下子你來了,又多了一個人,院子里可算有點人氣兒了!逼迓逡贿叞抢肜锏娘垼贿叡г沟。

    “這么大的院子,就你和穆姨兩個人?”小蔓細嚼慢咽下口中的飯,有些不敢置信。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她確實沒有聽見其他人的聲音。

    “你別見外。庭安生性喜靜,因此才沒有雇傭其他下人。這邊院子平日也沒什么人來,所以我一個人還能忙的過來,關鍵的時候棋洛也是可以幫著打打下手!蹦乱探忉尩,順手夾了一筷子魚肉,小心地剃完刺后,才放到小蔓的碗里。

    “嗯。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不過一些簡單的家務事還是可以做的,希望往后的日子里,可以幫著您分憂!毙÷畔驴曜,端端正正的坐直身子,向著穆姨說道。

    “這院子每日要忙的事情不過就是一日三餐和那些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你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無礙的。我穆姨雖然人是老了,可是腦子還是靈光的。庭安是我看著長大的,他認可的人,我向來放心。”穆姨拍了拍小蔓的手,順手將腕子上的一只烏色的玉鐲退了下來,給帶到了小蔓的手上。

    “果然還是你們年輕姑娘家戴這些首飾好看。回頭去我屋子里,我記得梳妝臺的匣子里還有些花樣還算不錯的簪子耳環(huán)。這些也算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蹦乱炭粗撵o柔弱的小蔓,臉上帶著淡淡笑意。

    “那就謝謝穆姨了!毙÷p輕摩挲著手腕上的鐲子,一摸便知,是上好的玉器。

    寵辱不驚,能擁有這樣的氣度,這女子來頭怕是不小。其他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一般的山野女子。穆姨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等等!穆姨真狡猾!怎么能搶在我前面送東西給小蔓姐姐呢?”棋洛扔下手中的筷子,不高興的撇著嘴。

    小蔓被他的可愛給逗笑了,為了照顧棋洛幼小的心靈,她出聲問道:“那么棋洛給姐姐準備了什么禮物呢?”

    看著小蔓終于理他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從懷里掏出了一串糖葫蘆,鄭重的放在小蔓的手里:“姐姐,這串糖葫蘆是我用庭安哥哥給的零花錢買的。我沒舍得吃,準備給你留著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麻溜的剝開糖葫蘆外面的那一層糖衣。不知是六月氣溫升高的緣故,還是棋洛的懷里太暖的原因,糖葫蘆竟然化了。看著一個不接一個的山楂果子,他都快急紅了眼:“這可怎么辦?我買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江燕磯看著他手里化的慘不忍睹的糖葫蘆,終于憋不住笑的好奇問他:“你這糖葫蘆什么時候買的?”

    棋洛撓了撓頭,認真的回想了半天,突然跳起來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這糖葫蘆是我三天前買的了!

    小蔓嘴角的笑意似乎是僵了一下。而江燕磯直接便搶過糖葫蘆,扔的遠遠的,一臉嫌棄:“這么久了,你也不怕小蔓吃下去鬧肚子!

    “人家開心嘛!”棋洛有些委屈,眼看著又要哭出來了。

    “你現在怎么這么愛哭?像是個小女孩一樣!苯啻売行╊^痛的撫了撫額,他記得棋洛之前可沒這么愛流眼淚鼻涕的。

    “沒事的,棋洛,你不用太自責。你能有這份兒心意,姐姐已經很開心了。”小蔓摸了摸他的頭,棋洛竟然也沒躲。

    這頓飯一直吃到月上中天的時候。在其樂融融的氣氛里,眾人各自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熄燈就寢。

    一夜無夢,只剩江燕磯屋子里的一盞燭光將近天明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