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江畔不顧返——黑水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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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 更新:2018-02-03 12:43 字數(shù):2056
山一程,水一程,南下的特快列車很少停站,不斷前行。
自東方小巴黎啟程,別過了山海關,黃河,長江,我在衡陽換了一趟火車。要去的,是傳說中桂樹成林,山水甲天下的地方。
一紙通知書把我這個來自冰城的孩子帶到桂林的土地上。16路公交車里,窗外這街、這城令人安心和舒服。印象更深刻的,則是火車站附近街頭一句醒目的話:
愿做桂林人,不愿做神仙。
我并不以為意。對自己的家鄉(xiāng),誰還沒有一份眷戀呢?不過是和對母親一樣的情感,畢竟是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啊。旁的不說,就是我自己,還不是對北方那座生養(yǎng)自己的傾國冰城有深深的眷戀?
中秋將至,桂林的空氣里彌漫著軟糯的甜香。不比哈爾濱的春天,滿城丁香伴著微涼的風,童話般的“東方莫斯科”便成了一簾清麗和哀傷的夢。那是屬于我家鄉(xiāng)特有的,令人心疼的美麗。坐上校車,我第一時間打開窗。甜甜的桂子香氣,是療治暈車最好的藥。安靜地靠在椅背上,頭略略側向窗的方向,溫柔的花香已給我蓋上一床棉花糖薄被。忘卻了暈車的痛苦,我沉沉睡去。醒來,已到了雁山的懷抱。下車那一刻,我有一剎那的驚異。腳下竟沒有陌生的不知所措,只有出人意料的踏實。
舉目四望,我的校園正是群山搖籃里的嬰兒。周圍的遠山是一片片深深淺淺的青黛,那美恰似剪影,精致如斯,增之一分太多,減之一分太少。我心頭一暖:如此精巧的搖籃,是我校園的,亦是我的。這樣搖籃中的夢,一定是滿滿的甜蜜和幸福吧!
那夜的夢將我心中生起的暖意變得實實在在。開學典禮上,我知道了校園里的水,叫做相思江;后來,又知道了南寧有個相思湖;再后來,我又得知雁山還有相思河,雁山園中有個相思洞。那一刻,我不禁發(fā)了一條說說:
相思江,相思湖,相思河,相思洞,廣西為何有如此多的景致名曰相思?
在這里上過本科的同學回復我:雁山園還有相思樹呢!只是上面不常有紅豆!
我心里一動,去了雁山園。順著龍脊一樣的石子路前行,找到了相思樹。
相思樹高且直,上面果真一粒紅豆也無。帶著一絲遺憾,我摘下了一片葉子,相思樹的。這是我所能保留甚至傳遞的,廣西唯一名為相思的自然恩賜了!
前年夏天去過了南寧。這幾處名為相思的景,我是都探訪過的了。內(nèi)中最愛的,仍是最先聽說的相思江,是最不起眼的相思江,是離我最近的相思江,是相伴最久的相思江,是最解我意的相思江。就像是每天早晨必吃的桂林米粉,不知何時,便深深愛上了;更不知何時,居然離不開了。去外地考試的時候,早起吃飯,食不知味地啃著包子,心里思念的,是桂林米粉的爽滑筋道、回味悠長。那一瞬,我發(fā)現(xiàn),未知何時,自己已經(jīng)是半個桂林人了呢。
時光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隨著相思江水流走了,轉(zhuǎn)眼,我已升學,回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碩士三個學年,除了研一寒假的北上,寒暑假我都幾乎沒有離開雁山,離開相思江。如此山水,我能有幸親近三年,如何有理由不珍惜呢?要知道,于我這個故土情結很重的游子而言,畢業(yè)后再回桂林的時日,已然是屈指可數(shù)的了!若假期不留校,我又何從感知桂林,感知雁山,感知相思江畔的四季呢?
人之所賤我所貴,我所重者人所輕。事實上,相思江是幾乎無人關注的。在兩江四湖面前,在20元人民幣背面原景的陽朔面前,相思江似乎顯得太過寒微而樸拙,她也一直低調(diào)且沉默。惟其如此,我才引以為知己。桂林各個景區(qū)有太多驚艷于各種勝景的游客,這其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上車睡覺,下車亂照。殊不知,將天下最好的山水只看成照相的背景,對絕美的她們而言,是怎樣一種暴殄天物!桂林各個景區(qū)又有太多各類的商家,大多都在挖好的坑周圍對游客們虎視眈眈。更不知,在天下最好的山水之間行欺騙之事,對出塵的她們而言,是怎樣一種污辱褻瀆!相思江則不同。她貌非驚人,自然沒有淪陷。任身邊是荒野還是工地,她都質(zhì)樸、安靜、淡然,傲骨颯颯而遠黛楚楚。
湘西四年,桂林三年,上蒼給了我親近好山好水的青春年華。我愛山,并對自己有做個山一樣漢子的要求。而比之于山,我更愛的,是水。不知是否因為在平原長大,我小時候沒見過山,倒是常去松花江畔、太陽島上游玩嬉戲。也許因此和水的緣分更深么?我不迷信。但按照八字來看,我命中多水,這點我倒是愿意相信,因我一直都是愛水之人。也清晰地記得,小時候,雨后路上的積水,我從不會避開,從來都是直接與之來個親密接觸。漢之廣,江之永,生命里有兩位至親至愛的長輩名里帶水,惜帶我長大到十二歲的那位早在十七年前仙逝。然上天待我不薄,四年前,我遇見了另一位,何其幸甚,我能有機會與之相伴久長!相思樹下,我恣意回想。不知道這是不是上蒼給我的補償,只知道摘下的那片葉子要趁新鮮馬上寄出,寄向冰城,寄到名里帶水的尊長手上!
非敢曰智,卻性甚愛水。徜徉相思江畔,親近四時仙境,偶爾吟哦幾句性情之聲,或許哪日興起,臨江操琴撫上一曲《良宵引》或《極樂吟》,再或是迎著江畔的風練練拳腳,這些,成了我在桂林最愛的事。生活在靈山秀水中的人,可不正是仙么?看字形便可了然了的。初來桂林見到的那句話,我已十分認同了。
桂林人本已做了神仙,又何愿之有呢?
能做三年桂林人,能當三年神仙,與桂林能有如此情緣,怎能不是我一生的幸運呢?若不然,我又豈肯流連相思江畔不顧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