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者
作者:
劉國林 更新:2018-01-17 05:38 字數(shù):5131
家鄉(xiāng)有一捕蛇者叫張三。他長年飄游于深山大澤之中,往往一走就是數(shù)年不歸。后來,他結(jié)識了一位捕蛇高手,拜其為師,隨他浪跡江湖。這位捕蛇高手深知蛇性,懂得蛇語。臨終時傳授給張三呼蛇和驅(qū)遣之法,再三告誡他:無事不可輕易戲弄蛇,蛇雖為異類,但也有尊嚴的。
張三安葬完師傅,祭拜一番而別。這時已近中秋,便思念起家鄉(xiāng)和親人來,那時家鄉(xiāng)常常鬧蛇患,鄉(xiāng)親們屢受驚擾。張三回來后選了一塊寬平潔凈之地,叫鄉(xiāng)親們暫時避住,自己則立于村中高處,試用師傅所授之法將蛇類驅(qū)趕干凈?梢矂e說,在他的驅(qū)遣下,村里的大大小小的蛇排成長隊,爭先恐后地住山里逃,從此家鄉(xiāng)再也沒有鬧過蛇患。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張三漸漸被家鄉(xiāng)人稱為神奇的捕蛇者。
張三多年在外飄蕩,歸家后收了那份四海為家的心,決定自立門戶。但他不懂耕種,自然無法務農(nóng)。他自以為熟悉各地物產(chǎn)及物價,就干起了異地販運的行當,倒地能快活度日。
這一年夏天,正是西瓜收獲上市的時節(jié),他帶上十幾輛農(nóng)用拖拉機到鄉(xiāng)下收購?上埲率滞砹,西瓜販子早已于數(shù)日前到達,開始激烈地搶購定購了。他跑了幾天收獲甚少,免不了有些垂頭喪氣。這一天下午他心情煩悶,信步來到一個村子。忽聽一大戶人家哭聲一片,覺得奇怪便走了進去。他夾在人群中探頭細瞧,見床上躺著一個小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雙眼緊閉,身上暗黑色的浮腫從腳漫至腰間,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這小孩上午與幾個小伙伴兒上山采野果時被毒蛇咬傷,這家人請遍了鄉(xiāng)里的醫(yī)生,但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死去,因此一家人悲哭不止。張三一時動了憐憫之心,上前低頭細瞧,小孩雖氣若游絲,但腫脹處尚未到胸口。張三知曉被蛇咬的人,一旦腫到胸口,毒氣攻心,就無法救治了。可這孩子還有救治的機會,不覺失聲說道:“還來得及!
大戶人家一聽,忙向張三哀求,他沉吟半響也未說話。大戶人家見狀便許下重賞:若是救活了孩子,愿出二十萬元答謝,或者以院里的高級轎子相贈。聽到這里,張三嘆了口氣說:“不是我不肯相救,只是孩子的毒已深入內(nèi)里,一般藥物已來不及。只有呼喚原蛇吸回,救一命,傷一命!這樣吧,我也不需要你的二十萬元答謝,更不需要你家的轎車,如救了你家的孩子,就幫我收購幾車西瓜吧!苯又绱诉@般地交代一番。
大戶人家按照張三的吩咐,大門前支起一張大床,將孩子放在床中間。張三見一切安排妥當,便跳**頭面向村后的大山方向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只見山里的大蛇小蛇絡繹不絕地向大戶人家爬來,圍在床邊一動不動了,黑壓壓地一片。瞬間,這些蛇都順著張三的手勢將頭昂起,好似聽他的訓話。張三也不含糊,清了清嗓子便向蛇群訓起話來:“今日有勞各位辛苦趕來,只因有人被傷。傷人者留下,其余可以各自返回!闭f來也真神了,只見眾蛇陸陸續(xù)續(xù)掉頭而去,一會的工夫便都逃得無影無蹤了,只有一條小黑蛇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獨自留下聽張三的命令。這時張三向小黑蛇怒喝道:“孽畜,你身為異類,與人各有生存之地,本該各安天命,今日何故出來傷人?自古傷人者抵命,人既被你傷,還不快去將毒收回?”那條小黑蛇抬了抬頭又伏地不動,好像有戀生之意。張三見狀又威逼道:“你今日救人也是死,不救也難逃一命!你若救人而死,我將厚禮大葬你。你為異類,得享人禮,也算得不枉此生!”聽到這里,那小黑蛇似乎為情所動,緩緩向小孩的床頭爬去,將蛇頭伏在小孩子的傷口處吸吮起來。
據(jù)說,毒蛇能產(chǎn)毒,但它也受其害。毒在蛇牙總未被放出是,蛇本身不受其害,但蛇毒已出,又被蛇吸回,蛇也會因中毒而死的。只見那孩子在小黑蛇的吮吸下,傷腫處已消盡,而小黑蛇的肚子卻脹得破裂,在痛苦中死去。小黑蛇死后,張三果然如約差人給它買了上等的龍骨盒將它安葬。大戶人家見孩子蘇醒,全家老小都感激不盡。這些年來這戶人家是附近村屯中遠近聞名的種西瓜大戶,便將地里所有的西瓜挑上等的相贈,足足裝了十幾車。從此,張三的大名更是在鄉(xiāng)親們的口里相傳。
一日,張三與幾個朋友結(jié)伴乘船漂流,已是日暮時分,只見夕陽西下,暮靄沉沉,就靠岸停了船。張三舉目四望,見一川亂石擠擠挨挨地從眼前排到天邊。不一會兒,那紅日西沉,東山上冉冉升出一輪明月,比平原所見之月又增了積分清亮,幾個人生出雅興,先后從河里釣出幾尾大魚,又取出所帶的地產(chǎn)小燒,在船頭賞月對飲。交杯換盞之際,借著酒勁爭相吹捧著所經(jīng)歷的逞能之事。突然一老兄問張三:“都說你能喚得蛇兒俯首帖耳,何不換來讓我們也見識一看?”張三只顧低頭喝酒,并未搭腔。酒至半酣,那位老兄又想起這個茬來,再度讓張三露兩手,其他幾個也隨聲附和。這時張三已有幾分醉意,一時興起便答應下來。吩咐幾個朋友將兩只船移開,中間放根木桿說:“哥們兒,我讓你們開開眼,知道什么事‘青龍過江’!”
待幾個人把船擺好,張三便對河邊的亂石灘陣陣有詞地念叨起來。一瞬間,只見亂石灘上鉆出無數(shù)條蛇,成群結(jié)隊朝船上游來,幾個朋友看得目瞪口呆。張三神態(tài)自若地立在船頭,驅(qū)遣這些蛇爬木桿。但見膽大的嗖嗖一躍而起,膽小的戰(zhàn)栗著小心爬過,其中也有老蛇呵護著小蛇過去的,也有的夫妻相絞相纏跌落河中,從水中拼命游過,也有被后浪卷去隨波沉沒的。最后一條小黃蛇過木桿后將蛇頭擱在船首,昂然望著張三不肯離去。眼見著蛇已散盡,幾個朋友從驚駭中恢復過來,正要與張三搭話,只見張三已經(jīng)神情大變,對著黃蛇磕響頭:“蛇王息怒,張三多有冒犯,給您賠禮啦!下不為例!下不為例!”說著又磕了三個響頭。說來也怪,那黃蛇聞聽此言才緩緩離去。黃蛇去后,張三向朋友叫苦不迭:“今日讓你們害啦!”幾個朋友不解地問:“何出此言?”“剛才那是蛇王,在向我問罪哩!”朋友皆大笑:“那小蛇會是蛇王?”“這蛇王至少在山中潛修上百年,它一旦成王就能大能小,它的原身恐怕有水桶般粗啦!”幾個朋友聞言大驚失色,皆回:“此處非久留之地,三十六計走為上!”說著,紛紛跳上船,頭也不回地順流而下了。
今年夏天,我特意回洞別了二十年的家鄉(xiāng)轉(zhuǎn)轉(zhuǎn);丶液笪揖吐犝f張三靠捕蛇發(fā)家了。原來家鄉(xiāng)有種蛇叫烏蛇,是一種普通的毒蛇。但近來張三發(fā)現(xiàn)它極具藥用價值,肉也很好吃,馬上配制成蛇藥酒,據(jù)說對許多慢性病都有特殊的療效,一時供不應求。烏蛇也成了搶手貨,張三有捕蛇絕技,這下子可派上用場。
一天,張三約我跟他去捉一條大蛇,然后做一桌地道的蛇宴款待我。我也正想開開眼界,也就答應了。我和張三還有他的幾個徒弟騎著馬出發(fā)了。路上,張三抱怨捉蛇的太多,把附近山上的蛇都快捉?jīng)]了。接著又說:也沒啥,深山老林里還多呢,而且全是大家伙!前幾天我就在對頭砬子下發(fā)現(xiàn)兩條,一公一母,都有一丈多長!我當時怕下手沒把握就留下了它們,今天就去拿下!
對頭砬子離村子足有三十里路,地形險惡,以前曾是狼蟲虎豹成群的地方。好一番跋山涉水后,總算到了,張三指著一株磨盤粗的老樺樹說:“就是這棵樹,它們就住在樹洞里!”仔細一看,樹身果然有個樹洞。張三對著樹洞怪異地念著什么,想把蛇引誘出來。但那里面的大蛇似乎意識到今天有克星,千呼萬喚就是不肯出來。樹大概有三十米高,蛇可能藏到樹身高處,人很難爬上去,自然奈何不了它們。張三急眼了:“把大樹鋸倒!”兩個徒弟提著大鋸來到樹下,面對面一來一往地鋸起來。一個小時后,老樺樹被鋸得只剩下一點點還連著,可它依然紋絲未動。這種情況俗稱“坐殿”,被視為不祥之兆,是山神爺發(fā)怒了。此時,伐木人不能離開樹干,否則就會被樹冠壓死。解決辦法是把自己的帽子、衣服、鋸逐一拋出,用以代替自身,才能引誘“坐殿”樹倒下去。這種習慣當然是不科學的。實際是伐樹需要很高技巧的,尤其是鋸大樹,上下鋸口掌握不好就容易“坐殿”的。
大家都很迷信,誰也沒敢動,不停地扔東西,可老樹仍沒倒的意思。那天也真邪門了,一絲風也沒有,誰也判斷不出樹將朝哪個方向倒。也就是說,樹可能向任何方向倒,如果亂跑,樹就會向你跑的方向倒。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又無可奈何。突然有人喊:“看,蛇,在上面呢!”眾人都抬頭往上看,果然兩條大蛇都從很高的那個窟窿里爬出來,正向樹枝間迅速爬去。它們的身子烏黑烏黑的,有小腿粗細,而且足有一丈長,有生以來看到這么長的蛇,所有人的目光都直了。
很快,看不見巨蛇的影子了,可能去了樹干的另一面。突然,我分明覺得樹干在動,不好,三十米高的老樺樹正鋪天蓋地向我們砸來。人群頓時一片驚叫,紛紛抱頭逃命,我也嚇丟了魂兒了,拼命地往前跑。但一切太晚了,只聽頭頂轟然后響,所有的人都被震得趴在地上。過了半響,誰也沒覺得身上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約而同地抬頭看,我的天,真是萬幸!原來倒下的樹干正砸在臨近的一顆矮柳樹上,樹冠被架住,劈頭砸下的樹干就在我們頭頂上方,不足一米遠,要是沒有這棵柳樹,大家全得完。
“蛇在那里,別讓它跑啦!”突然張三一聲大吼,往東西追去。他果然有超人之處,剛撿了條命,還沒忘捉蛇!大家都急忙跟上去。果然,兩條蛇正在亂石間向前游動,速度很快。張三幾步躥上去,手起刀落,把后面那條蛇的尾巴剁了下來。蛇痛得甩動著身子,鮮血濺得到處都是。只見張三毫不手軟,抓住時機,閃電般地又是一刀,竟把那條蛇的脖子砍斷,蛇的腦袋連著一小截蛇身應聲落地。蛇身仍在劇烈扭動,鮮血從蛇腔中往外冒。此時,我覺得張三有些殘忍,大蛇雖然窮兇極惡,但絲毫沒有傷人的意思,它們很怕人,盡管巢穴被搗毀,也是在逃避,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后面的蛇片刻間死于非命。前面的蛇本來可以很快逃脫的,但它竟突然轉(zhuǎn)過身,躥起老高,張嘴向張三撲來。這一切太突然了,換了旁人絕對無法躲閃的。只見張三身子一晃,猴兒般地躲過蛇頭的襲擊,雙手緊緊捏住蛇的脖子,但蛇身瞬間都纏到他身上。巨蛇張著大嘴,噴著毒氣,舌頭火苗般地亂抖,拼命地往出掙,顯得怒不可遏。此時人和蛇纏在一起,難解難分。虧得他幾個徒弟一齊上前,按頭的,按身的,按尾的,可嘆巨蛇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被生擒活拿了。被解開纏身巨蛇后,張三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話:“捕蛇三十年,從沒這么費勁……”“這么大的蛇,怕是蛇王吧?”我問。“管它是不是蛇王,反正我張三要剁它!”說著,他走向剛才剁下的蛇頭,伸手撿起來,還沒等細瞧,只聽“啊”地一聲慘叫,便栽倒在地。大家趕忙湊上前來問究竟,原來是蛇頭已死死咬住了他的手掌!難道是張三在開玩笑?死了的蛇頭怎么會咬人?但不可思議的事真的發(fā)生了,張三凄厲地狂叫:“快,快給我拿蛇藥!”幾個徒弟一齊動手,使勁地把蛇頭掰下來一看,只見張三的手掌上有四個清晰的牙印。多虧他有師傅傳給的特效蛇傷藥,馬上外敷內(nèi)服,才放下心來。
“已經(jīng)脫離了身子的蛇頭還咬人,真是聞所未聞!”我自言自語著:“今天真是邪門了,先是大樹‘坐殿’,接著是蛇撲人,現(xiàn)在又是死蛇頭咬人,該不是山神爺動怒吧?我們是是該殺這兩條蛇王啊?”張三的徒弟也隨聲附和著。張三只是聽著,沒有再說什么,鐵青著臉一支接一支地吸著煙,過了一會兒,大家收拾東西往回走,一路上氣氛很是壓抑,誰也不吭聲,就像馬背上騎著幾個植物人。我心想,今天都能安全地回來,真是不幸中萬幸!
回到家,張三又來了精神,招呼大家別走,吃頓生蛇宴,一醉方休,殺殺晦氣。他親自動手,把鮮紅的蛇血滴入小碗里,然后兌白酒。狀如蠶豆的綠色蛇膽他一口吞下去,大呼解恨過癮!接著又取出了還在跳動的蛇心,說這是給貴賓的,非讓我吃了。我一見幾乎要吐了,忙拒絕。張三卻不依不饒,我只好說自己正在服中藥,忌生冷腥辣的東西。他聽了很是遺憾地嘆了口氣,又一口把蛇心吞進肚里。接著,他領著徒弟們興高采烈地喝起鮮紅的蛇血酒,他喝得臉色發(fā)紫,眼里也放出了綠光。然后又開始吃涼拌蛇肉,據(jù)說味道極鮮。我實在看不下去推說有事提前告辭了。走時,張三滿臉不悅地把我送出門口,一句話也沒說。
那天晚上我做起了噩夢,夢見好多毒蛇包圍我們,有兩條蛇王撲上前來要我們償命。我一驚,嚇醒了。摸摸周身,全是嚇出來的冷汗。第二天,不幸的消息傳來,張三和他的幾個徒弟都病倒了,已經(jīng)送往醫(yī)院!我大驚,急忙趕去醫(yī)院,但晚了一步,張三因急性中毒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醫(yī)生說,野生蛇的身上和體內(nèi)含有許多病菌和人們不了解的病毒,人生吃蛇肉很容易中毒的,因張三吃得太多,搶救已不及時啦……
兩三天后,張三的徒弟們皮膚開始逐漸變紫變黑,身上長出魚鱗狀的表皮,并且不斷脫落,奇癢無比。十幾天后,他們的身上開始腫脹裂口,皮膚黑得似墨汁一般。家人每天都能從他們的身上刮下半桶表皮,可還是癢得難受,身體不斷地在墻上蹭來蹭去。醫(yī)生說,這是吃蛇后引起的中毒,變成了皮膚病,很難根治的?吹搅藦埲乃廊ィ氲剿降軅兺窗W難忍的樣子,我只想對那些仍在捕殺蛇的癮君子們說,蛇雖然是低級動物,不是人的對手,但卻可能用人類意想不到的方式報復捕蛇者的。張三和他的徒弟們付出的最慘痛的代價,就是最好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