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宅門
作者:雪舞冰藍(lán)      更新:2021-04-20 12:57      字?jǐn)?shù):2807
    這日黃昏,紅霞鋪滿了天。王富棠就見頭頂上像掛了一塊五花肉,他想要是能割下來就好了,得吃多少時候?葡萄架的陰影挪到東墻上了,富棠娘來來回回端著飯,他依舊無動于衷。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噪,富棠心想世上最無憂無慮的是孩子,可大人就不一樣了,一旦成家立業(yè)就有了心事,有了忙亂。曾幾何時他也是個孩子,從這宅門里蹦蹦出出,可轉(zhuǎn)眼間宅門還在,他已經(jīng)是半截老頭了!富棠嘆一聲,心想歲月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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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宅門“咣當(dāng)”一聲推開,富棠回過神來,就見花香領(lǐng)著哭哭啼啼的福來子進(jìn)來;ㄏ阋幌掳迅碜愚粼诎宓噬系溃焊碜釉谕饷姹蝗思移圬(fù)了,恁娘倆難道是聾子、瞎子?富棠警惕地說福來子被誰欺負(fù)了?花香氣鼓鼓地說,還有誰,就是街上那些私孩子,編排福來子哩……福來子,光溜頭,炒菜吃,怪滑溜!富棠一下笑起來了,說,瞧你,這算個啥事情嘛?花香忽然哭起來,抹著淚說,俺看見福來子這個樣真要急死哩,人家的孩子都去上學(xué),可是福來子呢?富棠板正了臉說,你看你,又說這個話了,我倒是想讓福來子去念書,可他不是那塊材料嘛!花香嘆口氣說,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說完一拍桌子,站起來進(jìn)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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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富棠開了門,見花香趴在床沿上,推了她幾下也無動于衷。富棠點(diǎn)起煙吸著說,花香,起來吃飯了;ㄏ愀纱嘤帽蛔用缮项^。西廂房里一陣安靜。很快富棠又說話了:花香,這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了,我也沒好意思問你,可是……你總得讓我明白明白!花香“呼啦”一聲掀了被子,坐起身來道:讓你明白啥?富棠愣了一下說,不是……你總該自己清楚!花香冷笑道:知道,俺都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給俺拾上了,俺就能給你生一窩狗崽子嗎?富棠臉色難看地說,花香,話別說那么難聽嘛!花香又是一聲冷笑:難聽你別聽啊,難看的事都辦出來了,還怕別人說話難聽么?富棠忽然緊張起來,忙問道:花香,你真一點(diǎn)感覺都沒有?花香“哈”地一笑說,王富棠,你給我一字一句聽好了,俺來身上了,俺來身上了!王富棠嘴張得有塑料盆大,忽然一拍大腿說,這他娘地不是瞎耽誤工夫嘛!花香得意地說,怎么樣富棠,你滿意了?富棠忽然一下蹦起來,指著花香道:你他娘地這是說得什么屁話?花香眼里冒火,一下抓住富棠說,你這是干啥,老娘還有一肚子火氣沒處發(fā)哩!富棠見花香臉都?xì)獍琢,忙緩和了語氣說,別拉扯了,我走!花香仍舊不依不饒:不把話說明白別想走,跟我發(fā)火,你憑什么跟我發(fā)火?富棠娘走進(jìn)來扯開兩人,說道:恁說是,正好好地又吵上了,成天吵吵的啥?富棠娘不理會花香,兀自領(lǐng)著富棠出來了,就見福來子已經(jīng)把兩手伸進(jìn)湯盆里吃起來,忙大喊一聲道:福來子,你越活越倒寸了,俺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吃飯前先洗手,這倒好,直接下把抓了!她抓住福來子的手像殺豬一樣摁進(jìn)水盆里,罵道:福來子啊福來子,你就給俺長長志氣吧,人家打你,你難道不會去打人家?以后給俺記著點(diǎn),誰揍你你就揍誰去,長了這么個大個子是干啥的?花香忽然無力地坐下來,心想這個家住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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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河的水不緊不慢地流著,遠(yuǎn)遠(yuǎn)看去沒有絲毫波瀾。但在兩岸,綠色的波浪拍擊著石壁。這是中午,村落里很靜,河邊更靜。風(fēng)吹來葦草便發(fā)出“唰唰”的輕響;ㄏ銚衢_一叢葦草,下到河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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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皂沫漂散起來。她每搓動一下就有更多的泡沫。她喜歡這個場景,一個人靜靜地做著事,什么也不想,也不用考慮。一如富棠有事沒事就到果園去一樣——其實(shí)每個人都會自得其樂?捎袝r候她想,過這種日子有意思嗎?太平淡了,就像一盤沒放油也沒放鹽的菜,沒滋沒味兒的。在白天,她盡量表現(xiàn)出一副正常表情,可在夜里,她流了多少淚又有誰知道?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可她這本經(jīng)也太難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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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香嘆息一聲,使勁搓著衣服說:春良,你聽嫂子的話沒錯,人活這一輩子,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你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眼光也高著哩,一般人看不到眼里去。結(jié)果怎么樣,挑花的挑厘的,最后挑了個沒皮的。照俺娘的話說,你這是挑花眼了。眼看著二十七八了,再不找人家還成?所以俺娘就硬逼著俺嫁給了富棠,你想那時候俺愿意嗎?可又有啥法哩?俺娘說了,你要是再等就真耽誤了,那時候你就知道娘到底是向你還是誤你!后來俺想,算了,咱們普通老百姓一個,有那么多要求干嘛?再說人物長得好壞有啥用?只要人忠厚老實(shí),會過日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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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良一笑,把一塊草皮糊在塘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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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香搓了一下衣服說:剛開始的時候,我跟富棠也是過不到一家去,你不是沒看見過,俺倆天天打架?伤自捳f得好,兩口子過日子,哪沒有銅盆碰著鐵掃著的事?家家戶戶都這樣哩!時間長了俺才知道,什么情啊愛的,那個有啥用?俺就知道好好跟富棠過日子!俺不知道富棠愛不愛俺,也不知道俺愛不愛富棠,可這時候要是有人來殺富棠,俺也不愿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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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良笑起來說,瞧你說的,還有誰敢去殺富棠哥?

    花香一笑說,是沒人去殺富棠,俺不過是打個比方。春良,聽嫂子的話,趕緊跟甘草把事辦了吧,你不小了,別成天讓老的操心!

    春良不做聲。

    花香懊惱地道,春良,敢情嫂子這話都白說了。不瞞你說,人家甘草娘因?yàn)檫@事都找俺好幾回了,俺都沒法給人家說了。再說俺是媒人,你老是不給俺個囫圇話,俺都替你們著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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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花香久久不能入眠。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到春良。春良要么扛著一副漁網(wǎng),要么拿著一柄砍刀。甚至在一個夢里她開始朝春良笑了,可隨即春良朝她譏諷地一笑,鉆進(jìn)蘆葦叢不見了。那個夜晚常常浮現(xiàn)在眼前:雪白的月光下她變成了一條蛇,春良是一根藤蔓,蛇把藤蔓給纏住了……她極力壓抑著不去想這一幕,可這一幕還是不斷浮現(xiàn)出來。有幾次她從夢中驚醒,以為身邊躺著的人是春良,便像那個夜晚一樣推醒了他,待確認(rèn)是富棠后才又慌慌地躺下了……她臉上忽然一陣陣燒紅,心想自己怎么成了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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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夜。她恍然又聽到了嗩吶聲。身旁的富棠已經(jīng)睡得像死豬一樣。她渾身燥熱,在炕上翻來覆去。嗩吶聲顯然來自葦塘。她假裝叫著富棠,可富棠“哼哼”了幾聲又睡死了。她悄悄爬起來,推開西廂房的后窗,就見月光下浮現(xiàn)著一個黑黢黢的影子,起初她以為是野狐——野狐總是會干出這種下三濫事情來的——可仔細(xì)辨認(rèn)后才認(rèn)出是春良!有幾次春良離她很近,她甚至能看清春良那張俊秀的臉。有時候春良又離她很遠(yuǎn),仿佛是一個霧氣做成的影子。她心里忽然“砰砰”亂跳起來,恍惚又回到那個與春良肌膚相親的夜晚,F(xiàn)在,春良已經(jīng)停止了吹嗩吶,倚在一棵柳樹上看月亮。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種沖動:走出去與春良相會!她披上外衣,在黑暗里走來走去。直到王富棠忽然甕聲甕氣地說了一聲:花香,你干嘛呢?花香頓時哆嗦了一下,回應(yīng)道:沒啥,俺想撒尿,可外頭黑咕隆咚的,怪嚇人的!——外頭有大月亮,怕啥?——算了,俺不尿了!她趕緊上了炕。王富棠摸索著過來,花香警惕地說,你想干啥?富棠毛烘烘的嘴已經(jīng)湊到花香臉上。花香阻撓著王富棠的進(jìn)攻。富棠卻一把摁住花香說,你是俺老婆,俺想咋樣就咋樣!他揮起拳頭狠狠打在花香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