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外苦寒，清明仍在下雪。不多久，春天竟爾悄然過了，長白山上已是生氣盎然。兕兒初到塞北極少出門，此時自是興興頭頭，活像只日暖北上的鳥兒。常氏夫婦教她認的草藥，她已盡數(shù)記得明白，這幾日采藥時，她都是自己到處飛來飛去。常氏夫婦挖草藥皆是仔仔細細，杭劼師徒只管找盤龍草，見了蘑菇，也采上一些。

    塞北雖寒，卻是沃野千里，所到之處，泥土皆是黑色。陸凇到底少年心性，抓上一把土，只覺松軟軟，油汪汪，心道這里的藥草必是更好的，也不枉來此過了個年，不由一笑，將手邊盤龍草連根拔將起來。

    一行人數(shù)月里早出晚歸，一日，余之宸忽覺不適，常靜山看時，見脈象如盤走珠，況兼月事不見，正是有了身孕。采來的藥皆已曬干收好，常靜山便買了馬車回江西，杭劼師徒也往李如松處去了。

    年關(guān)將至，杭劼師徒才到宣府。原來師徒二人一路游山玩水，陸凇又時常寫幾筆字、賣幾幅畫，路上遂耽擱了不少時日。他服了幾個月藥，自覺無礙了，只道奚半仙之言已應(yīng)，今后更是無甚可避，雖也照師訓(xùn)“謹言慎行”說話行事，心下卻是無憂無懼，直是幾近從心所欲不逾矩。

    小年這日，杭劼師徒見了李如松，又拜見了孟繁章，與眾人廝見了，當晚少不得一番把盞言歡。杭劼再看眾兵士時，只覺似是換了一批人，精氣神比先時越發(fā)好了，心道若是大明武將皆有此遠慮，豈非可免多半邊境之憂？與其在此錦上添花，不如且南下看看，若有需要幫忙練兵的，也好雪中送炭了。于是出了正月，杭劼師徒又辭行南下，李如松也不惱，任由他二人去了。

    三年后，正是萬歷二十年。二月十八日，寧夏哱拜糾合其子哱承恩、義子哱云及土文秀等叛亂。萬歷皇帝雖不上朝，然見亂象加劇，亦是頗為氣惱，遂令出兵平叛。

    三月初四，副總兵李昫奉總督魏學(xué)曾檄，攝總兵事進剿，豈料叛軍恃套部蒙古支持，攻勢甚強。朝廷即調(diào)麻貴馳援。

    這麻貴是個回回，大同右衛(wèi)人，也是將門之后。其父麻祿曾任大同參將，還以宣府副總兵身份卻敵，立有戰(zhàn)功。麻貴由舍人從軍，積功至都指揮僉事，充宣府游擊將軍。隆慶中，麻貴遷大同新平堡參將；萬歷初，再遷大同副總兵。萬歷十年冬，麻貴以都督僉事充寧夏總兵官。萬歷十九年卻為閱視少卿曾乾亨所劾，被貶戍邊，他心高氣傲，此次出征，實是志在必得。

    然而，麻貴從未想到，此行出師事與愿違，竟是事倍功半。直到六月，各路軍馬已將寧夏鎮(zhèn)圍得鐵桶一般，可數(shù)萬大軍攻城兩月，寧夏鎮(zhèn)居然紋絲未動，叛軍仍在堅守待援。

    六月初六，甘肅巡撫葉夢熊領(lǐng)一千五百苗兵、四百輛神炮戰(zhàn)車抵達寧夏鎮(zhèn)外官軍大營。

    此前，總指揮魏學(xué)曾已與叛軍達成和議，葉夢熊到后毫無商量，一力主戰(zhàn)。隨后，董一奎、牛秉忠、李昫、劉承嗣各統(tǒng)率本部向四城發(fā)起攻擊，麻貴率游兵策應(yīng)。怎奈城上用了火器，云梯無法靠近，四面久攻不下。戰(zhàn)斗正酣時，哱拜開了北門帶兵沖出，欲向河套蒙古部求援，卻遇參將馬孔英力戰(zhàn)，哱拜只好退入城中，雙方又回復(fù)了對峙之態(tài)。

    這年四月，朝廷調(diào)李如松為寧夏討逆總兵官，以浙江道御史梅國楨為監(jiān)軍，統(tǒng)遼東、宣府、大同、山西兵及浙兵、苗兵等圍攻寧夏。

    六月廿二，李如松統(tǒng)兵趕到寧夏鎮(zhèn)。大明崇文抑武，以武將之身統(tǒng)帥如此之眾者，李如松尚數(shù)首位。是以官軍聲威大震，李如松單獨立營，孟繁章并各路江湖英雄也在營中，皆不受魏學(xué)曾命。此時，各路平叛大軍已達六萬。

    翌日，魏學(xué)曾命李如松隨同攻城，饒是他有尚方寶劍在手，李如松仍是不理，魏學(xué)曾見狀大怒，李天驕等江湖英雄倒是無不稱快。

    李如松如此不服管教，驚動了兵部尚書石星。這天，李如松接到石星書信，大意無非是勸他收斂些，李如松看后不理不睬，依然故我。石星一怒之下，就到皇帝那里告了李如松一狀。

    豈料萬歷皇帝也只是命李如松注意些，并未有任何實質(zhì)懲處。這與縱容何異？石星只覺顏面盡失，索性也不理會，只恨得咬牙切齒：紈绔子弟，我倒要看他如何平叛！

    石星果然還是想偏了。將門虎子這話雖未必盡數(shù)應(yīng)驗，就李如松而言，卻是實實在在的。

    起初，李如松先是堆土架梯，見攻城未果，便先后派了弟弟李如樟和游擊將軍龔子敬發(fā)起進攻。龔子敬重賞苗軍，率其攻城南關(guān)。苗軍不負所望，拼死猛攻，城中亂了陣腳，一時支持不住。李如松見狀親自率軍支援，眼看便要一舉拿下，不料城中叛軍反是冷靜下來，全城嚴防死守，硬是將攻城大軍打了回去。

    麻貴見李如松兵敗，反倒略有得色：早見此人心高氣傲，如今見了也是個不中用的。李如松也不以為意，由他得意去，自己卻叫上孟繁章等人圍城馳馬去了。

    李如松一行人分不同方向繞城細看了一陣，方會合到了一處。

    沈良卿一見人齊了，搖頭道：“東城太過堅固，如還要硬攻，先不論損失，只怕是難攻下來�！�

    話音剛落，李天驕便道：“北邊也是！”

    “西城也是一樣！”楊霏繼道。

    “南面……哎！”陳撫民嘆道。

    孟繁章師徒最后回來，只見四人說話時，同行的皆點頭贊同，也有些急了，當即笑道：

    “子茂不必擔憂，你有何發(fā)現(xiàn)？”

    李如松不慌不忙：“我看這城地勢很低，可巧……”

    不待他說完，孟繁章也開了口，二人幾乎同時說出：

    “附近有河，正宜（合）水攻！”

    隨后之事便盡在李如松等人掌控中了——挖溝，放水，守株待兔。援兵雖至，李如松并孟繁章等卻身先士卒，沖鋒陷陣。這幾人武藝高強，所到之處無人可擋。敵軍仍不死心，猶自死守，怎奈李如松等人個個渾似不要命一般，徑直攻進城去。另有此前葉夢熊命人用箭射入的招降告示，其時城中雖無動靜，然人心已然不穩(wěn)，此刻更是亂作一團。哱拜見大勢已去，不得不降了。

    寧夏之亂歷時數(shù)月，此刻終是平了。麻貴始方篤信李如松實是真正的將門虎子，他非但再未敢因其年輕而稍有小覷，反而甘愿以之為鏡。哱拜一族闔門自盡，李如松將他府中上下斬草除根，魏學(xué)曾等幾位文官不免暗自膽寒。

    寧夏既平，哱承恩及其他反賊被押解進京，凌遲處死。

    此役方勝，李如松又受命援朝抗倭，出兵朝鮮。未有絲毫耽擱，他重整旗鼓，連同孟繁章等一并向遼東進發(fā)，同時，薊州、保定、山東、浙江、山西、南直隸各軍紛紛向遼東集結(jié)。

    無人知曉倭寇究竟怎樣喪心病狂，前方亦不知多少場硬仗在等他們，群雄對此都心知肚明，然無一人心生退意，皆是熱血上涌，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