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骯臟棋盤
作者:蛋黃色的憂傷      更新:2019-03-20 18:28      字?jǐn)?shù):3888
    皇帝安靜的聽完,面對著開口閉口憂國憂民,心系黎民百姓的老道士,微微嗤笑后,心中的算盤也幾近碼完。肥碩的漢國皇帝竟然站起來贊許的鼓起掌來。

    “先生真乃非凡之人,大漢若是有先生這樣的人物,何愁天下不能一統(tǒng),九州不能穩(wěn)固呢?”

    “如此一來,先生所心系的天下蒼生,便可安居樂業(yè)。不是嗎?”

    然見凌諾伊對自己的示好與拉攏并沒有動心,漢國的皇帝也不勉強(qiáng),他覺得可能是時候未到。

    “方才有些失禮的話,也不過是朕在試探近唐,是否真的配得上北方霸主這個頭銜,又何德何能配上擁有先生這樣的大才高士!

    “但先生的態(tài)度以告訴朕近唐的不凡,如此倒顯得朕求才性急了,還望先生莫怪!

    膚白雍容的皇帝有著與南國人截然不同的精致面容,瘦下來可以反推出齊昌王絕色甲天下的原因,但是李成茂卻對漢國皇帝說出的話百般不爽。

    “這個死胖子,不是明擺著和我們大唐搶人嗎?也不看看你們南漢這偏安一隅的小家子氣!”

    或是察覺到自己臉上的不滿與憎惡一般,皇帝一改招攏的語氣,面向那個自稱“邢成茂”的李成茂說道:

    “貴使二人翻山越嶺來我大漢,途徑蠻荒艱險之地,想必歷經(jīng)不少風(fēng)雨勞累!甚是辛苦”、

    “我大漢與近唐本就是一衣帶水的兄弟之邦。古人云若得芳鄰,家宅興旺,兩國邦交本該一同此理,和親同盟更是不錯的提議……”

    “只是,嫁哪一位公主至貴國,還請等朕思量后再行決斷。二位使臣就先隨眾甲士的護(hù)衛(wèi),歇腳于館驛等候吧!

    皇帝溫和的語氣換來的卻是眾甲士兵們整裝待發(fā)的姿態(tài),陳端銳更是腰佩重劍,無比榮耀的昂首邁進(jìn)廳堂,如此一來“護(hù)衛(wèi)”的意味早已不言而喻了。

    “推脫”及“虛與委蛇”的戲劇的進(jìn)行的總是驚人的相似,但心高氣傲的李成茂絕不愿再讓“鬧劇”重演。

    “二位貴使,請吧!”

    堅硬厚重的鎧甲披在矮小敦實的陳端銳身上,雖然低矮的海拔讓他在李成茂面前如同一塊秤砣,可南漢校尉身份卻自然而然的抬高了他的驕傲。

    “對待貴使,可別怠慢了,你們要小心伺候著……”

    陳端銳面朝皇帝恭敬的行了一禮,而后轉(zhuǎn)身對向比自己高一個頭的李成茂,面色雖和緩了很多,但依舊不屑且輕蔑。

    然而,直到察覺自己臉上陣陣火熱鼻息時,陳端銳才后覺。近唐將軍,正用兩個通著怒氣的鼻孔招待自己。

    李成茂此刻真是怒不可遏了,想到自己貴為大唐皇子,現(xiàn)在就連個小小將校都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fù)自己,算了,索性豁出去……

    “陛下,外臣‘邢成茂’請準(zhǔn)貴國嬋娉公主配于我大唐!”

    聲音堅定而干脆,傲骨如凌諾伊都為之一動。

    就在這一剎那,李成茂本為皇子該有的霸氣暴露無遺。

    當(dāng)著周遭上百號眾甲士兵的面,將飛濺的唾液肆意的噴灑在他們上級的臉上。

    “豈有此理!你可知嬋娉公主乃是……”

    還沒等陳端銳發(fā)怒,案幾就再一次被驟然拍響。

    年老的‘縣丞’激動的拔高了他一向尖銳的音調(diào),偌大的廳堂之上都是他拉扯的噪音。

    事關(guān)“嬋娉”,仿佛觸及了‘老縣丞’某個敏感的神經(jīng),他趕緊求助般的看向一旁的皇帝,然而卻與皇帝那錯愕的目光相遇。

    “陛下…”

    ‘老縣丞’欲言又止,似否定也似提醒。

    可‘老縣丞’畢竟也算是老而精的人,察覺到皇帝目光中嚴(yán)厲的意味后,立馬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之處,緩慢的躬身回歸平靜和不語。

    ‘老縣丞’哪能看不出來此前圣上的招攏之心?

    圣上和自己都可以不計前嫌,甚至低下身段。可這僅限于那個白袍的老道人身上。

    現(xiàn)如今,就連近唐來的小小的將官都敢在公堂上造次,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人實在大膽,竟敢當(dāng)著圣上提要求!并直呼嬋娉公主的名號……

    可高居廟堂的老‘縣丞’怎會知道,嬋娉公主的花名早在民間已然大火了。

    眼見李成茂將嬋娉公主提出之后,皇帝的臉立刻陰沉了下去。

    “皇上,我國所請嬋娉公主,實乃是為兩國之長遠(yuǎn)福祉所請!

    “貧道豈能不知……皇上的掛礙呢?”

    凌諾伊緩緩的走向正前方的案幾,也與那黑巨人侍者縮小著距離。

    該有的共識都已經(jīng)鋪墊完畢,比如默契達(dá)成的避而不談齊昌王的死,也是時候進(jìn)入正題了。

    “公主嬋娉,乃是當(dāng)朝皇太后的掌上明珠,陛下與皇后娘娘更是視若珍寶。”

    “更重要的是,嬋娉公主還是齊昌王殿下的胞妹!

    齊昌王……這三個字像魔咒一樣,使得在場的所有南漢人為之心驚。

    但老道直白的聲音,正毫無避諱的講述著……無意透露出的名字與暗指的真相,穿梭于庭上那股詭異的氣氛中。

    比聲音更加震撼的是凌諾伊的眼神,目光所及之處,深邃犀利,老道人仿佛洞悉一切。

    皇帝和老縣丞不由的為之心頭一顫,臉色瞬間凝固了起來。

    皇帝身后,那個巍峨如山的男子,漆黑的面容上掠過一道深刻的悲傷。

    這不經(jīng)意的一幕被凌諾伊清晰的捕捉到,昆侖奴,凌諾伊在余光中,再次對那巨大的黑影感到興趣。

    但昆侖奴一族,本該隨著盛唐的滅亡而一并消失在中原?赡呛诰奕搜劾锊粩嗔髀冻龅谋,卻分明是他活著的最好印證……然而現(xiàn)在的話題可沒扯到昆侖奴。

    “當(dāng)然,話說的再具體一點,嬋娉公主更是您的孫輩血親啊,老國舅大人!”

    剛才的猛然點醒又好似道人的有口無心,轉(zhuǎn)眼間便目光凝聚,朝著老‘縣丞’竟嘮起了家常。

    仿佛是印證,仿佛是老道故意的施法,清風(fēng)拂過,寬大的衣袍飄然而升,’縣丞’腰間那與服飾身份不符的珊瑚象牙佩,通透而高貴。老國舅以為是這俗物暴露了自己。

    其實打一開始,凌諾伊就沒認(rèn)為面前陰冷異常的老頭是這區(qū)區(qū)小鎮(zhèn)的縣丞。

    一個人再怎么偽裝隱藏,他所吃食的五谷雜糧、接觸的三教九流、經(jīng)歷的森羅萬象,都對他自身氣質(zhì)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即便這老頭再怎么精瘦,穿著再怎么樸素,可骨子里面這份王侯將相獨屬的傲氣,卻是在舉手投足間難以掩飾的。

    皇帝看著老道長的料事如神,看向凌諾伊的眼神里又多了些許貪婪與陰險。

    古有曹操斬楊修,劉備殺張裕。

    皇帝確實欣賞眼下可能是“天虛”星耀下凡的道長,可若是他知道了太多,或是堅決不肯為自己所用,那假日時日必將成為了皇帝的心頭大患。

    “先生的敏銳,朕認(rèn)為可舉世無雙!

    “和親之事,朕看在先生大才的面子上,便已允諾。只是客隨主便,朕還想回宮和皇后商量一番。還望客卿多盤亙數(shù)日,待到公主自己的同意和親,而后便可啟程如何?”

    皇帝耐著性子說道。對于這個讓他捉摸不透的道人,他是既放不得也殺不得。

    雖然這聽起來便是個漫長的過程,然事不過三,凌諾伊見漢國皇帝心意已定,這一次也就沒有拒絕。

    “謝陛下,老臣靜候陛下佳音!

    “至于去驛館之事,請陛下容我們圖個清靜,我們可自行前往,不勞在座將軍們了。”

    “準(zhǔn)了……”

    看見凌諾伊終于低下了頭顱,皇帝暗自松了一口氣。

    倘若再次遭到道士的拒絕,那么此人定是桀驁不馴,注定和南漢無緣了,對于這樣的結(jié)果……除了殺之。

    諾伊行完最后一禮便與李成茂離開了廳堂,步伐飄然的穿過甲士叢,留給陳端銳兩道灑脫的背影,仿佛自始至終,這場舞臺劇里就沒有出現(xiàn)過車騎校尉這名演員。

    ……

    “你這狗道!你到底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本將軍的?!你秘見太子齊昌王到底為何?太子慘死墳場又是為何?吾等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

    但凌諾伊嘿嘿一笑,并不言語。

    “你這老頭……你說啊……”

    夕陽褪盡光輝,漸行漸遠(yuǎn)。

    分別時候多離愁。落日,為這副名為離散的畫卷渲染起黯然的空氣。

    不似內(nèi)陸新唐,南國臨海,漂洋過海而來的和風(fēng)夾帶著遠(yuǎn)洋的水分與鹽分,拂過絲絲涼意,一解午時酷暑,舒適蔓延全身。

    到達(dá)驛館時,晚風(fēng)吹起凌諾伊鬢間的悠長白發(fā),輕撫著臉上道道歲月的痕跡。

    駐足于朱窗前,靜下心便能感受到海浪拍岸所帶來的陣陣觸動,這便是山河間最美的宮商角徵羽。

    然而凌諾伊心中的觸動卻與這自然所呈現(xiàn)出來的美截然相反。

    “老頭,這回坐下來,你總該告訴我了吧?”

    耳邊李將軍嘈雜的聲音,讓凌諾伊有些心不在焉,此刻他正傾心于更重要的事情。

    又一次不理會李成茂的念叨,凌諾伊默不作聲的從衣袍中捻出兩張紙符,走向門扉,一左一右將泛黃的褶皺紙符貼在了門上。雙手在胸前結(jié)印,嘴中開始念念有詞。

    霎時,紙符在輕微的抖動下燃燒褪色,隨即化成粉狀顆粒堵塞住兩扇之間的縫隙。

    “怎么啦?鬧鬼了?!”

    李成茂“騰”的從床上跳了起來。

    經(jīng)歷過上午墓地的喪尸之后,他極為害怕這神通的凌諾伊又做出什么詭異的事情來。

    “你側(cè)耳過來一聽便知。”凌諾伊終于開口道。

    求生的本能使得李成茂不愿意接近那扇被動了手腳的門,但是好奇的欲望又驅(qū)使他慢慢移動了身體。

    “你們兩個在這里看好了,盯防著點窗戶,有什么交談盡量也給我記錄下來,我先去找些吃食!

    一個官兵強(qiáng)調(diào)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聲音遙遠(yuǎn)卻字句清楚。

    “隔墻有耳,且時辰未到,恕貧道不能將天機(jī)向殿下泄露!

    凌諾伊恢復(fù)到國師的口吻說道。

    “不過現(xiàn)在你可以正常說話了,他們是聽不清楚的。”

    “他們多少人?”

    “少則三兩個,多則上百!

    “上百人也不怕啊!你不是能召喚那些來自地獄深淵的尸骸嗎?”

    李成茂的情緒愈發(fā)激動,就如同這輪愈發(fā)皎潔光亮的明月。

    “貧道從來就沒有這本事,那具尸骸,不過是活人假扮的罷了!

    凌諾伊站在窗邊,享受著來自夕陽與朔月的交相輝映,毫不在意的說道。

    “怎么可能?他身上的穢物,眼中的恐怖,喉里的駭人,這都不是簡單的化妝能夠做到的!”

    閉上眼睛仍歷歷在目的景象讓他心有余悸,紊亂的氣息使得聲音變得異常顫抖。

    “貧道只需略施小計,便能讓殿下也嘗試一下!

    凌諾伊嘿嘿一笑。

    “不不不,不用了!

    不管是真是假,讓自己的臉上爬滿蠕蟲,李成茂想想就惡心。

    “凌國師,本皇子問你,你此次出行,到底是為何?”

    凌諾伊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蓄謀已久一般。

    而自己卻是莫名擺上這張烏云籠罩棋盤的棋子,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掌握在別人的手里。

    “為的當(dāng)然是一統(tǒng)華夏,使唐國昌盛……”

    凌諾伊口中的宣誓言之灼灼。李成茂的心中卻早已異想天了起來,覆滅的盛唐和自己國家國號“唐”,名號一模一樣……雖名號相同且國君都為李姓,實則二個唐之間毫無關(guān)系……

    “父親怎么給國家取了這么個名字!”

    海風(fēng)拂過朱紅色的木窗,帶來異國的清香,穿過凌諾伊花白發(fā)梢,最終縈繞在三皇子擔(dān)驚受怕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