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兇案
作者:ran.t      更新:2018-06-08 14:57      字數(shù):5013
    滕燕回來就病了,講座不能聽,小說不能寫。過謙一天要看她三四次。幸虧Y們溫和細心,不知疲倦,服侍得十分盡心,病情才沒有惡化下去。

    滕燕的病剛剛小有起色,過謙又倒下了。他曾進入殺人者的大腦,與滕燕一樣受到戾氣的侵染。好在先天底子壯,用他自己苦中作樂的話形容,叫“等于得了個豪華升級版的感冒!痹荛L、甘愿、伏虛都來探望過他,甘愿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話要等他病好了再說。這天魏晉也派了機器仆人小童來問候。過謙叫小童回去請魏晉安心,說他已然痊愈了。

    那小童作古代書童打扮,雖是機器,比人還有個性,聽了過謙的話,不是像別的同類恭恭敬敬答應,而是“哼”了一聲說:“死撐。我家先生早料到你嘴硬,叫我把話帶給你就行,你的話就不必帶給他了,反正也不是真的!边^謙被逗笑了,心想:“魏長老還真了解我!彼麕⊥谒奚醿韧夤淞斯,見他對一個面容姣好的Y溜了一眼,惡作劇地笑道:“小童,你看那個小姐姐好看不?”小童警惕地瞄著他說:“你問這個干嘛?”過謙笑問:“老實說,你看到女機器人有沒有特殊的感覺?比如,臉紅,心跳,手掌心發(fā)熱,性幻想……”小童毫不留情地頂回去:“這是你看到女人類的感覺嗎?”過謙不慍不惱,哈哈大笑:“好吧,算你小子厲害,回家代我問魏長老好!毙⊥铺旎穆读藗笑臉說:“累了吧?剛才還說病好透了,可見吹牛!彼吡藘刹剑只仡^說:“對了,先生叫我問你,是不是只有老夫長老沒探視過你?”

    過謙想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因笑道:“魏長老為什么特別提到這個?”小童一本正經地說:“先生說,你跟許有清關系好轉,曾、甘兩位又厚待你,按理說老長老應該順勢下臺階,來看看你的病,以前的事就馬馬虎虎算揭過去了。但是他偏偏不來。先生說,這叫做‘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對你的成見深到放不下!边^謙摸摸小童的頭說:“相比伏長老的見風使舵,老長老倒是本真一點!毙⊥崎_他的手說:“別摸東摸西,男男授受不清!毙辛藗禮說,“告辭了。”過謙疼愛地看著這個孩童般的機器人說:“告辭告辭!

    小童別了過謙,不走尋常路,拐到后山去賞玩風景,不時吟誦唐詩宋詞中歌詠山水的佳句。正心曠神怡之際,腳下一絆,差點跌倒。他低頭一看,是一只人腳,腳踝以上盡被長草遮沒。這一帶甚為荒涼,是為感情細膩的作家們傷春悲秋準備的,怎么會有人在這里睡覺?小童蹲下身子,一把一把,將腿、身子、頭順著拽了出來,皺眉一看,竟是老夫。老夫眼睛瞪得老大,胸口三處傷口,血液凝固。小童一試鼻息,果然死了。他伸手合老夫的眼睛,合了三次都不閉眼,當真是死不瞑目。

    小童用“語音鈴鐺”報告魏晉,自己守在尸身旁寸步不離。魏晉得訊,吃了一驚,趕來一看,第一時間通報了綠萍。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幻谷轟傳開來:首席長老老夫,暴死于后山草叢!

    曾衍長指示機器警察調查,又把老夫的尸體拍照存檔,冰封起來,留待谷外警察會同辦公。老妻、許有清抱頭痛哭,老妻“殺千刀的”也不知罵了幾萬聲。下一步當然是找出真兇。莫淵先有不祥之感,為他的室友憂心忡忡。預感不幸成真,老妻、許有清力指過謙嫌疑最大。伏虛也懷疑過謙,只是摸不準曾衍長的態(tài)度是棄是保,因此模棱兩可。

    幾日后,內部聆訊,過謙坦蕩地表示,他以前不喜歡老夫,但后來看到此人確有真才實學;雖愛護短,不乏真情,所以印象頗有改觀。何況就算不喜歡甚至痛恨一個人,也不等于就想要消滅這個人。

    老妻哭道:“你如今紅了,有大佬撐腰,你就膨脹了。你看幻谷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當中只有我家老頭子不甩你,你生了病,他問也不問一句,你就不舒服,就懷恨,年輕氣盛你就犯渾,就起了殺心!”過謙面無表情地說:“我體諒你喪夫之痛,不跟你一般見識。但你糾纏不清,我不排除反訴你毀謗誣蔑!崩掀蘅拗钢,向曾衍長、甘愿等人說:“看到沒有,看到沒有?當著你們的面他就敢恐嚇我。老頭子晚上落了單,他什么事做不出來?”

    過謙望望許有清說:“你干媽不了解我,武斷臆測也算情有可原,你雖然不是我要好的朋友,總算吃過飯,喝過酒,在‘經典文學場’里歷過險,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許有清哭得嗓子嘶啞,雙眼全是紅絲,這時便澀聲道:“不錯,我之前曾拿你當個好人。誰知道你這么狠,這么毒!”過謙笑了笑說:“愿聞其詳。”

    許有清走到屋子中央向曾衍長、甘愿等說:“上星期我陪干爹喝茶,告訴干爹我和過謙化干戈為玉帛,干爹當時就警告我別上過謙的當。他老人家說,過謙性格剛猛激烈,哪有那么容易平白的就被我們的父子情感動,又哪有那么簡單因為他的課講得好就不計較以前的恩恩怨怨?這不是騙三歲小孩兒嗎?”過謙嘆道:“三歲小孩的赤子之心哪是你們比得了的?我的確這么想,這么看,你們偏要用陰謀論來猜度我。只因你們自己不是這種人,就不信世上會有這種人。”許有清“呸”了一聲說:“干爹還說,你們在‘電影宮’遇險,這筆爛賬一定算在我們頭上,那次你和滕燕、莫淵差點丟了命,你能寬容大度到這份兒,你就成了佛了!

    過謙心道:“聽你的口氣,這事和你們無關?”嘴上說,“我不敢說成仙成佛,不過我確實原諒了你們——假如那件事是你們做的!痹S有清恨道:“你看,干爹說對了,你就是認定是我們干的,那你就更有殺人動機了!”

    甘愿、綠萍對視一眼,心想“電影宮”風波原來另有隱情。曾衍長、伏虛均是老辣之輩,都不動聲色。

    魏晉緩緩開口:“過謙,‘電影宮事件’到現(xiàn)在有多久了?”過謙一喜,答道:“大半年了。那還是我剛來不久發(fā)生的事!蔽簳x說聲“嗯”,不言語了。他這話問得關鍵,言外之意是:既然那么早就結了梁子,何以拖到今天才來報復?

    老妻擦著淚咬牙切齒地說:“準是他要細細謀劃,所以沒著急動手。”過謙說:“剛才許有清還引了老長老的原話,說我性格剛猛激烈,試問一個剛猛激烈的人有多少耐心會用大半年時間去縝密地策劃一樁殺人案?我這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德行人盡皆知,我有多大概率殺了人還在現(xiàn)場不留一絲自己的痕跡?我又不是職業(yè)殺手!崩掀拚Z塞。許有清卻說:“你無巧不巧這幾天病了,就是想制造假象,這不是欲蓋彌彰嗎?還不叫心思縝密嗎?”

    甘愿直到這時才說了第一句話:“事涉兇殺,就算用我的氣味相機也只能作為輔助證據,何況是個人的主觀推測?”老妻惡狠狠地盯著她說:“那依您的高見呢?直接把老頭子一燒完事兒了?”甘愿向她森然一望,目似寒冰。老妻打了個突,扭過頭去,不敢再唐突了。甘愿續(xù)道:“雙方的陳詞我們都已聽過,哪一方都不能絕對有力地支持己方的觀點。我提議調看過謙一周內的夢境。假如他做過虧心事,近期的夢中必有體現(xiàn)!

    出于保護**的考慮,幻谷作家的夢境通常是秘不示人的,極例外的情形下也只允許查看最近一周的內容。這是一個不偏不倚的提議,連許有清和老妻都認為合理,便全體通過了。

    曾衍長用他高亢的嗓音吩咐機器警察,立刻到夢境管理處調閱,其余在場人等,一個不準離開,以防有人借機鉆空子。

    機器警察去了,綠萍令人搬了椅子來讓過謙、許有清坐。老妻本想抗議,但看干兒子站了半天也累了,人家又不是只給過謙一個人坐,就不說什么了。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折射出綠萍的精細,甘愿眼中微孕贊賞,綠萍只作不知。

    不一會兒,機器警察帶了一盤磁盤回來,上面標注“過謙”二字和近七天的日期。綠萍看看過謙,過謙磊落一笑,表情輕松。老妻不禁有些心里沒底:“看他胸有成竹,難道老頭子真不是他殺的?”

    磁盤插入放映機,空氣一振,先是些星星點點的閃光,后是條條直線曲線,再后來是模模糊糊的畫面,再過一刻便穩(wěn)定下來。倒數(shù)第七天,過謙的夢境是在構思的一個新小說,創(chuàng)意特別,曾衍長不覺點了點頭。他這小動作伏虛盡收眼底,當下說:“在座的可別剽竊過謙的點子。要不是為了查案,咱們也不能提前看到這么新穎的架構。”“在座的”當中,有可能剽竊的唯有許有清一人,老妻嘀咕一句“老狐貍,虧老頭子生前拿你當個人!”

    倒數(shù)第六天,過謙的夢境是2025年的景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過謙的思鄉(xiāng)之情使他做了這夢。曾衍長心道:“可得把他的人和心都留下來才行。”

    無風無浪又是幾天,平平無奇,倒數(shù)第三天的晚上,夢境晦暗不明。曾衍長指示:“調亮些!

    機器警察依言調色,就見畫面一顫,是過謙與老夫往日吵架的情景。過謙心中一緊:“不對啊,昨兒晚上我一覺睡到大天亮,難道做了夢自己忘了?”老妻繃直了身子,伸長了脖子。又見過謙扇了老夫一耳光,狂笑不止。眾人大嘩,一齊看向過謙。又見夢境中過謙對老夫拳打腳踢,啐了一口,拔刀相向。

    畫面消失了,室內有短暫的沉默。老妻首先站了起來:“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見了!他昨天夢里還記仇,還打人,還殺人!這可是昨天晚上的夢!”過謙心里一片迷糊。綠萍心想此刻辯得一分是一分,便說:“就算這樣,也只能作為間接證明,F(xiàn)在是法治社會,幻谷是有法可依的地方。真兇自然不能逍遙法外,但沒有鐵證,就不能憑借似是而非的所謂證據作誅心之論!崩掀逇獾綐O處,哭了起來,直問到曾衍長面前:“曾大谷主,這還有天理嗎?”綠萍索性針鋒相對:“之前過謙有句話很對,有想法和有行動是兩回事,好比老夫人你和許有清老師對過謙恨之入骨,也許今晚就會夢見打他殺他,如果過謙恰巧這當口遇襲,難道你倆就百分之百是罪犯不成?”

    她這話雖是明顯的偏幫,卻不能說沒有道理,老妻、許有清一時竟難以辯駁。許有清到底年輕些,靈機一動說:“綠萍主管說得極是,這是旁證,不足以蓋棺定論。但有這么重大的嫌疑卻足夠逐出幻谷,由谷外警察押送他回2025年慢慢調查審訊……”老妻忙說:“不能放他走,叫他以命償命!”許有清對她使了個眼色說:“要是他一身清白,那個時空的人自然判他無罪;要是越審越可疑,那就讓他們走法律程度,請律師打官司吧。”他平時唯唯諾諾,今日為了干爹居然語詞鋒利。

    老妻聽懂了,干兒子的方案是眼下最佳。綠萍言之鑿鑿,也唯有暫且饒過謙一條小命,先進入審查階段再說。這樣一來,過謙會滾回他的老家,會陷入曠日持久的審查,并且極可能身隱囹圄。就算是最壞的局面,他能賴掉兇案,他也是聲名狼藉、前程盡毀了,下半輩子注定慘淡收場——有哪家單位會放心請一個疑似殺人犯加盟,大眾和市場又怎么能接受這么可疑的作家呢?想到這里,她贊許道:“有清說得對,判,或許證據不足;逮起來審,是足足夠夠了!

    過謙看了看眾人,冷冷地說:“你們好像都認定了第三個夢是我做的啊。”甘愿忙問:“你沒做過那夢?”過謙斬釘截鐵地說:“沒有!”許有清說:“也許你早上不記得了——如果不是裝傻抵賴的話。”過謙冷笑道:“有誰做了這么色彩強烈的夢,會一點記憶不留?至于說我抵賴,我沒話說,因為肯定說不清!

    曾衍長沉吟道:“你是在反訴夢境遭人篡改?這件事要查也容易。設若你所言是假,我將會行使谷主之權,把你移送谷外法辦。要是你所說是實,那么誰改了你的夢境,誰就有可能是真兇了!狈摬坏壤掀拮骱畏磻,立刻表態(tài)贊同:“曾谷主的推論無懈可擊!痹荛L笑笑說:“夢境管理處有一套備用系統(tǒng)……”他話一出口,許有清臉色煞白。曾衍長發(fā)現(xiàn)了,不點破:“調出來就知道過謙昨晚有沒有做夢,做了什么夢。備用系統(tǒng)的監(jiān)控最為隱密,就算有人躲得開普通的攝像頭,也萬萬躲不開這套監(jiān)控。綠萍主管,請你和伏長老走一趟吧,這套系統(tǒng)的密碼是……”

    許有清站起來自首說:“不用去了,是我,是我改的!”

    眾人先是失驚,一想又覺得并不意外。老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清,你……你說什么?”

    許有清“撲通”跪倒,涕泣如雨:“干媽,兒子豬油蒙了心,為給干爹報仇,自己做了一段畫面,填進了過謙昨晚的夢框!崩掀尥葱募彩祝骸吧敌∽樱愫堪。 痹S有清向老妻,也向眾人說:“我知道會有人提出來用夢境給過謙開脫,也猜到夢是個不靠譜的東西,不一定能找到著實的證據,我就……我就……”

    伏虛玩著手上的玉斑指說:“你的意思是說,你只改了夢境,沒有殺人?”許有清忙說:“沒有沒有!借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做這種大逆不道天打雷劈悖逆不孝的事!”老妻急說:“我也信有清不會。老頭子和他情同父子!”過謙心里說了句:“我也信!

    伏虛笑了一笑說:“篡改夢境,其罪較小,至多不過是開除加罰款,你當然是揀輕罪認啦!痹S有清連聲辯解。

    曾衍長起身說:“今天先到這里吧。我們分頭細查,一周后再開第二堂。在此期間,幻谷不得有一個人進,一個人出。全體機器警察嚴加監(jiān)管,天空、山峰、靈河、地面,天上地下,一寸不得放松!”相關人等齊聲應了。

    曾衍長走過過謙身側,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走到許有清身邊時冷峻地說:“其實夢境管理處并沒有備用系統(tǒng)和隱密監(jiān)控,本座是試試你虧不虧心!痹S有清癱倒在地,曾衍長在一眾機器人的前呼后擁中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