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秋風的故事
作者:柴大官人      更新:2018-07-20 08:49      字數(shù):2182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秋風說。

    那時候我面臨結婚邊緣,靠了父親的面子,進入交警隊做臨時工,日子也過得踏實,聽歌、看書、玩游戲是我最大的愛好。當然,這個時候能玩的手里只有一臺小霸王,別忘了這是1996年,在我們這個世嘉機還未流行的小城鎮(zhèn)已經(jīng)是蠻好的了。

    我有一位好朋友,用他的話說,結了婚就沒得玩了,要受媳婦管。于是這個家伙每天都蹲在我那間臥室里玩FC游戲,我上班的時候他一個人玩《重裝機兵》和《霸王的大陸》,我回到家就向他挑戰(zhàn)《花式撞球》和《九人街霸》,要不就是配合著玩《忍者神龜三代》。我手里的《忍者神龜三代》是個黃盒單卡,上手三條命,三次續(xù)關機會。我們配合的其實很默契了,但總是在第六關打關底的斯雷德的時候一敗涂地。

    我懷疑這卡有毛病,可是朋友不信。

    直到十年之后我才從網(wǎng)上知道,擁有不死之身的斯雷德,是盜版商解密不徹底留下的后遺癥。

    在這個秋天我就要告別單身生活了,開心的玩,也是理所當然。

    玩到天黑的時候,照例是要管朋友喝酒的。朋友有點小酒癮,但是我的手里并不寬裕,只能請他喝兩瓶啤酒,再多,我受不了,每月近二百元的工資要算著花。

    “改天我請你!”朋友說的理直氣壯。

    問題是,這個懶惰的家伙目前還在靠父母吃飯,大概是做夢請我吧。

    沒辦法,誰讓他是我的朋友呢?

    像往常一樣,我拿了十元零錢給他,去購買我們快樂的一頓:四個饅頭,一元;三瓶啤酒,六元,剩下的三元是花生和豆腐皮兩個小菜。

    “秋風你去吧,”朋友不接錢,站起來換上了另一盤卡帶,“還有三個城市我就統(tǒng)一天下了,今天你跑腿,我玩《霸王的大陸》!

    也行,坐了兩個多小時,正好活動一下。

    饅頭和啤酒在門口就有賣的,下酒的小菜則要跑到另一道街的街口,那兒有一個鹵肉攤子,油炸剝皮花生香酥可口,的確是我的最愛。賣鹵肉的老人跟我的朋友有一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從我買回游戲機的這大半年來,總是朋友跑去買菜,靠了他的面子,花生和豆腐皮分量給得很足。

    或許是吃飯的黃金時間段過去了,我走到鹵肉攤子的時候,四周沒什么人。守攤的老人只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繼續(xù)把目光盯在面前的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上,有一種單調(diào)而舒緩的音樂慢慢流動。

    “大爺,”我在切菜的砧板上撂下三個硬幣,“老樣子,花生和豆腐皮,兩樣!

    聽到硬幣的聲音,老人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他站了起來,利索地在臺秤上稱好我要的東西,用兩個小塑料方便袋裝好了,遞給我,然后繼續(xù)坐下,從電視機的下面拿過一只游戲機的手柄握在手里。我好奇地繞到攤子后面,然后就看到黑白屏幕上,是小天才《棋王》的畫面。

    “你老也玩游戲呀?”

    “嗯!

    老人的表情很平靜。

    “游戲機多少錢買的?”我忍不住問他。

    “一百二。”老人抬頭望著我笑了笑,“前年給我孫子買的,他考上大學走了,現(xiàn)在歸我了!

    迷戀游戲機的我,因為換卡玩,身邊的朋友最小的八歲,最大的二十四歲,總以為玩游戲是年輕人的事情,可是眼前這老人的舉動,卻徹底扭轉(zhuǎn)了我的偏見。想一想最多九個人擠在我那間小屋里面大呼小叫等待上陣的情形,我忍不住問了他一個問題。

    “一個人玩不覺得無聊嗎?老人家!蔽彝莻被他握在雙手掌心的黑色大手柄,借助那鹵肉攤子上明亮的燈光,我知道他玩的是一臺《終結者》,我的朋友濤子就有這樣的一臺機器。

    “無聊?”老人按下了暫停鍵,微微一笑。

    “你喜歡下棋的話,可以找朋友下啊。”我注意到他選的電腦對手是最難的老頭,“選這個難度,老頭走得太慢,很耗時間。”

    “時間我有的是,”老人笑了,“不在乎?墒歉讼逻h遠沒有跟電腦下有意思。跟我原先那幫棋友下棋,贏了他們生氣,輸了他們耍賴,不悔棋不算!總是吵吵鬧鬧的,我也很難占主動?墒歉娔X下就不同了,既不耽誤我做生意,又能滿足我過過棋癮。哪一步走錯了,我想悔棋就悔棋,電腦又不會搗亂。要是碰到實在下不過電腦了,我只要對這里這么一按,一切又回到原點了!

    他說的是復位鍵,我當然知道。

    “除了下棋,”我忽然產(chǎn)生了極其強烈的渴望,我很想聽一下老人的判斷,“還有什么游戲最好玩?我想你孫子手里的游戲卡你都試過了吧?”

    “最好玩的當然是魂斗羅嘍!豹q如又看到了我撂在砧板的硬幣,老人的雙眼顯然在閃閃放光,“一個人拿著槍橫沖直撞,厲害!可惜孫子寫給我的上上下下左右左右等等那個秘籍我總是按不好,只靠三條命我過不了第七關!

    真是高人。

    在我那小桌上擺下酒菜,與朋友舉杯對飲的時候,我向朋友轉(zhuǎn)述了老人的話。

    朋友并不覺得奇怪:“一個月前我就見他對著電視機下象棋了!

    有了三分醉意我的,從游戲機旁邊拿起那盤《忍者神龜三代》,信手扔進了垃圾桶。朋友心痛了,要去拾,我攔住了他。

    “算了,”我望著朋友漲紅的臉,“你知道我們跟這位老人的區(qū)別在那里嗎?我算是明白了,他是在玩游戲,而我們是在被游戲玩!這盤卡有毛病,可我們總是想看一看后面的關卡,一遍又一遍地耗費時間打下去,明知道不會有結果!

    “我不甘心……”朋友漲紅了臉。

    “我也不甘心,”我平靜地坐下來,示意朋友也坐下,“把酒喝完,回你家睡覺,什么也別想。”

    后天女友大人就要來視察了,朋友在這里,一切都是亂哄哄的,我沒法收拾房間。

    朋友走的時候,強行從我垃圾桶里拿走了那盤卡。沒有FC游戲機的他,一直把那盤卡放在自己的書柜上,收拾書柜的時候有時也順手收拾收拾它。

    前天我去他家串門的時候,十二年了,那盤卡還擺在那里,看起來很舊很干凈。

    像我一樣,現(xiàn)在擁有電腦并上網(wǎng)的朋友只玩單機游戲和模擬器,從來不碰網(wǎng)游。

    2008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