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原本是自己安眠的床榻，好像被什么人晃動了一下，然后又晃動了一下。除了安眠的床榻之外，自己居住的屋子里似乎還有什么東西從高處掉在了地上。

    這時，警覺靈敏的人已經(jīng)意識到，此時此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與此同時，街道上更是銅鑼、梆子、刁斗、錚、全都在剎那之間響了起來。也許，除了這些原本就是作為計時的響器之物在無序的咆哮以外，期間還夾雜著生活中一切可以敲響的東西。一時間，咆哮聲、吼叫聲、啼鳴聲、呼喊聲，聲聲驚心，攝人心魄。大同城全城的人，幾乎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全都扶老攜幼地來到了戶外。

    雖然還驚魂未定，雖然還心有余悸，但他們只能做最出本能的選擇，那就是，無論是自己還是家人，都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生到戶外。

    還在夢中的于謙，也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危險的存在，他迅速地抓起衣服，一面往身上套著，一面奔出了自己的臥室。當他在院中沒有看到于康的身影時，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于康一定是沒有被地震的晃動所驚醒，他一定還處身于危險重重的室內(nèi)。

    “康兒！康兒！”于謙大喊著，朝著于康的房門口奔去。雖然于謙已經(jīng)年近半百，又只是個文官，并不曾練過武功更不懂得什么一招半式。但他此時的身手卻相當敏捷，三步并作兩步就闖進了于康的臥室里。他只見于康的臥室里漆黑一片，臥室中放床榻的位置，也沒有任何動靜。很顯然，于康還尚在睡夢之中，沒有清醒過來。

    “康兒！康兒！快起床！地震了！快！快起！”于謙怕打著于康的身體，然后又伸手去拿于康放在床頭的衣裳。

    于康被于謙的呼喊聲叫醒，在他模模糊糊地聽到于謙說出地震兩個字的時候，大腦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義父，您先出去，我自己拿衣服�！庇诳祵τ谥t說道。

    “我給你拿好了，快，先跟我出去再說�！庇谥t一手抱著于康的衣服，一手拉著于康說說道。

    他們在黑暗中迅速地往室外奔去，就在他們剛剛要邁出房門口的那一瞬間，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忽悠”地顫動了一下。于謙此時正是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身體不由自主地隨著腳下的大地也顫動了一下險些跌倒。于康見此情景，趕緊將于謙一把扶住，二人相互攙扶著相繼走出了自己臥室的門。

    當于謙和于康在內(nèi)院中再次站穩(wěn)身體時，就聽見前院的那兩個差役和那對中年夫妻的腳步聲和呼喊聲，相繼向內(nèi)院傳來。他們一邊奔跑著，一邊呼喊著道：“于大人！于大人！地震了！快起床！”當他們跑到內(nèi)院，看到于謙和于康都已經(jīng)在內(nèi)院中站定的時候，才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

    “于大人，您沒事吧？”其中一個中等身材，魁梧健碩的差役問道。

    “沒事，你們呢，也都沒事吧？”于謙也看著他們問道。

    “謝于大人關(guān)心，我門都好。”另一個身材相對瘦消一些的差役答道。

    “康兒，快點把衣服穿上，不然一會兒會凍病的。”于謙將目光轉(zhuǎn)會到于康身上。他一邊說著，還一邊往于康的身上披著衣服。

    “應(yīng)勇，你去城內(nèi)看看百姓的房屋的受損情況�！庇谥t對那個身材魁梧的差役道。

    “周全，你去其他地方了解一下地震的情況嚴不嚴重，或者是到知府或都督府那里了解一下，看他們那里有什么情況�！�

    “是！”那兩個差役答應(yīng)后轉(zhuǎn)身離開。

    “張大哥，張大嫂，你們身上的衣服裳穿得夠不夠，要不要再多穿點，千萬別凍病了�！庇谥t又對那一對中年夫婦說道。

    “謝于大人！我們穿得夠暖和了，不會凍病的，您放心吧！”那個被稱作張大哥的中年男人說道。

    “張叔、張嬸，您二老沒事吧？要是您二老衣裳不夠，我去屋里給你們拿。”于康也關(guān)心地看著那對中年夫妻問道。

    “沒事，我們挺好，衣裳穿得也夠多，你照顧好于大人就行。”那個被稱為張嬸的中年婦人說道。

    “我沒事，走，咱們也去街上看看其他的官舍民廬有沒有什么意外情況�！边@時，于謙看房屋不再有顫動了，于康的衣裳也已經(jīng)穿好了，對他說道。

    “嗯，天黑，我扶您�！庇诳荡饝�(yīng)了一聲，雙手便做出了攙扶的動作。

    “不用扶，我還沒到七老八十的年紀，身體不比你差多少�！庇谥t說著，領(lǐng)先朝著前院走去。

    這時，街道上的嘈雜聲已經(jīng)響成一片，呼兒喚女的，尋父覓母的，還有街坊鄰里之間相互探訪問尋的。

    于謙看到整條街巷中，雖然有神情慌亂的人在街上奔走，但街道兩旁的衡宇屋舍卻都完好無損，并無傾圮垮塌的現(xiàn)象。于謙也明白，在他居住的這條街上，幾乎都是官宦人家，他們的住宅無論是堅實穩(wěn)固的程度還是寬敞開闊的程度，都不是平民百姓家的住所能夠與之相比的。

    于謙在自己住宅的附近轉(zhuǎn)了一大圈，所看到的情況幾乎都和他在自己居住的那條街上看到的情況無異，并無出現(xiàn)什么的屋倒人亡的情況。

    待到于謙和于康二人再次返回到自己居住的府中時，遙遠的天邊已經(jīng)泛起一抹魚肚白。雖然夜間地震的震感強烈，但對房屋并無實質(zhì)性的破壞，更無人員傷亡。所以，此時于謙的府內(nèi)和往常一樣，那位張大哥依舊在灑掃庭院，而那位張大嫂，也已經(jīng)做好了早飯。

    “于大人回來了，早飯做好了，洗臉水也已經(jīng)打好了，您洗漱一下趕緊來吃飯吧。于康，快點洗漱來吃飯啊！”看到于謙和于康進了府門，張嬸停下了正在擺碗筷的手，從正廳迎上前來說道。

    “我馬上來，你們先吃�！庇谥t一面向張嬸答道，一面朝著內(nèi)院走去。然后，他又轉(zhuǎn)頭看向于康說道：“你也趕快去洗漱，快點回來吃飯�！�

    “好的�！庇诳狄幻嫦蛴谥t回答著，一面又向張嬸點點頭。

    須臾，于謙和于康二人就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張嬸的面前。

    “去叫張大哥來吃飯。”于謙對于康說道。

    “張叔，來吃飯啦！”于康剛出正廳的門，就看到張叔已經(jīng)從內(nèi)院出來。

    “好！馬上來！你和于大人先吃�！蹦俏粡埵宕鸬�。

    其實，這對在于謙府上干雜活兒的夫妻，剛開始來的時候，一直都不肯跟于謙和于康一起吃飯，也不肯讓于謙管他們叫張大哥、張大嫂。在他們心里，自己不過是一介草民，于謙卻是巡撫大人，怎么可以同桌用餐，更不可以兄嫂稱之�？捎谥t卻說，他們朝夕相處，同住一個屋檐下，不必太過見外，并堅持以兄嫂稱之，久而久之，他們也就只好如此了。但是，他們雖然表面上不再與于謙爭執(zhí)稱呼之事，但在他們口中對于謙依然是以大人相稱。

    他們剛剛坐下端起碗來，應(yīng)勇也已經(jīng)牽著馬回來了。

    “應(yīng)勇，來吃飯了�！睆垕鹇牭今R蹄聲，走到正廳的門口對應(yīng)勇說道。

    “是，馬上來。”應(yīng)勇一面答道，一面拉著馬向馬棚走去。一會兒功夫，他已經(jīng)拴好馬，也洗漱完畢出現(xiàn)在于謙他們的面前了。

    “屬下見過于大人！”應(yīng)勇雙手抱拳，向于謙行禮道。

    “快坐下吃飯�！庇谥t對應(yīng)勇說道。

    “是！”應(yīng)勇一面答著，一面落座，并順手拿起一個饅頭來大口吃著。

    “你出去轉(zhuǎn)了一圈，情況怎么樣？”于謙看著應(yīng)勇，緩緩地問道。

    “大同城內(nèi)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屋毀人亡的事情，有個別坍塌的房屋，也是年久失修、無人居住的破爛房舍。”應(yīng)勇答道�！安贿^，夜里剛剛被地震晃醒的時候，還真的嚇了我一跳。在我的記憶中，還沒有過這么強烈的震感，腦子一下子就蒙了，除了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直到出了房門感覺到冷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沒穿衣裳，我又趕緊回屋里去拿衣裳，拿了衣裳以后，又趕緊去叫周全。這時才看見張大哥和張大嫂也從房間里跑了出來�！�

    “哦，這么說，大同城這幾十年都沒有過什么大的地震了？”于謙問道。

    “在我記憶中沒有。不過聽我爺爺說過，大同府以前有過一次大地震，大概是我父親五六歲的時候，也就是五十多年前，那次地震就十分恐怖。據(jù)我爺爺說和他同輩的人說，那天夜里地動山搖，五光穿透紫微星，便行四方，二十八星宿無一能見，大同城內(nèi)的井水突然暴漲，井中鼓鼓往外冒著的不是清水，是濃稠的黃湯。還不僅如此，據(jù)說大同城以外的地方，陵谷變遷，起者成阜，下者成壑，或崗阜陷入平地，或平地突起山阜，涌者成泉，裂者成澗。官衙、民廬傾頹摧圮，一望丘墟，當時天寒地凍，民眾凍餓而死者無數(shù)，真是人間地獄、慘不忍睹�！睉�(yīng)勇說著，仿佛以身臨其境一般。

    聽著應(yīng)勇的講述，在座的各位也都默默無言，聯(lián)想到他們昨夜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都不由得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悵然。

    “噢，那次地震那么嚴重？張大哥、張大嫂，你們記得那次地震🐎嗎？”于謙將目光投向張大哥夫婦。

    “我們祖籍不是大同的，來大同不過才三十年，所以沒有聽說過這件事�！睆埓蟾绲�。

    正在這個時候，府門再一次被推開，只見周全拉著馬走了進來。

    “周全，快來吃飯，不然就涼了�！睆垕鹪僖淮握驹谡龔d的門口對周全說道。

    “是！馬上來�！敝苋�回答著張嫂，也朝著馬棚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周全也拴好了馬，并洗漱完畢來到了正廳。

    “屬下見過于大人！”周全雙手抱拳，向于謙行禮道。

    “快坐下吃飯，你都去哪了？又什么消息沒有？”于謙看著周全問道。

    “是！”周全一面答道，一面坐在了于謙的對面。他繼續(xù)說道：“我去了知府衙門，和都督府。向府衙的衙役們打聽了一下他們知道的情況，他們昨夜和我們一樣，被地震驚醒后四處派人打探地震的情形和傷亡狀況。大同府城內(nèi)和周邊地區(qū)都沒有什么大的傷亡，也罕有民眾居住的房屋倒塌。只是……”周全沉吟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只是什么！你快說�！庇谥t問道。

    “不知為什么，其他地方基本上都安然無恙，只有距大同府百里以外的貓兒莊，卻有上百所民廬倒塌。具體什么情況還不是很清楚，都督僉事郭登郭大人說，一會而要去貓兒莊一趟，看看為什么別的地方的房子都沒事，卻只有那里的房子倒塌�！敝苋�道。

    “什么？貓兒莊有上百所民廬倒塌？”于謙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