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于謙難掩怒意的言語，在座所有人都不免心中憤恨難平。沉默良久，郭登將目光先后投向于謙和眾人，說道：“是呀！想當(dāng)初，太祖筑南京城時，用石灰秫粥錮其外，時出閱視。監(jiān)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處擊視，皆純白色，或稍雜泥壤，即筑筑者于垣中，斯金湯之固也。如今，出現(xiàn)如此劣跡昭著的事故，就是將那主使之人筑于磚瓦泥漿之中，也是罪有應(yīng)得�！�

    “對了，剛才韓鐵匠所講的那個公公，必定是太監(jiān)郭靖，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應(yīng)該就是王林。也許，這個墾荒移居的土木興建工程就是他們負(fù)責(zé)的？”張巡道。

    “會嗎？這不是應(yīng)該由工部擇優(yōu)遴選出承攬工程之人，并圣上欽定的監(jiān)察使或內(nèi)臣監(jiān)督工程的預(yù)算、質(zhì)量和進(jìn)度嗎？怎么會由郭靖和王林負(fù)責(zé)？”于謙看著張巡問道。

    “有什么不可能的？于大人忘記了郭靖背后的主子是誰？那王林的叔叔又是誰？有了那位掌印太監(jiān)的支持，大明朝還有什么是他們做不到的？”張巡接著道。

    “張大人說得有理，如果和他們沒有關(guān)系，他們來貓兒莊干什么？既然當(dāng)初興建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來過此處，那這樁興建工程就和他們脫不了干系�！惫�登道。

    “如果真是他們所為，現(xiàn)在出現(xiàn)如此劣跡昭著的重大事件，看他們?nèi)绾卧偈ド厦媲白詧A其說�！庇谥t道。

    “怕只怕，此次事故未必能傳至御前，有了王振在側(cè)，恐怕圣上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惫�登道。

    “不可能，既然讓于某人知情此事，我便一定要上達(dá)天聽。這樣吧，這件事還是由我來向朝廷稟明，我昨天剛剛給朝廷寫了奏折，稟明了墾荒屯田的諸多事宜，和將來對墾荒屯田之人應(yīng)有安排的建議。我回去以后，即刻再寫一封奏折，將這里墾荒屯天所用房屋坍塌一事向朝廷稟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還將奏折送至鄺埜鄺大人的府上，請他面呈圣上。我和二位大人所慮一樣，也是擔(dān)心奏折被別有用心之人扣壓，尤其是那個掌印太監(jiān)王振。為了避開他，所以我上一封奏折也是請鄺大人面呈圣上的。”

    “那就有勞于大人了。”郭登一拱手朝著于謙說道。“對了，張大人，上次得勝堡駐軍將士三個月軍餉未發(fā)的原因你查清楚了嗎？”郭登有將目光投向張巡問道。

    “這件事情我昨天回去就查了，知府蔡大人說，邊塞官兵的軍餉不是由駐扎地發(fā)放，而是由兵部直接下發(fā)放的�？磥�，還需要像朝廷稟明此事，追查一下那部分軍餉到底是在哪里被卡扣了。另外，王林在大同所牽扯的其他事情，以及他所涉及的其他明目，我都已經(jīng)派人在查了，相信不久就會有具體消息的。”張巡道。

    “那我就在奏折里，將軍餉一事也一起向圣上稟明吧�！庇谥t看著郭登和張巡道。

    “有勞于大人。”郭登和張巡再一次拱手稱道。

    “沒什么，二位大人不要多禮�！庇谥t也拱手還禮道。

    “康哥，康哥！”就在這時，一個姑娘的聲音在院中響起，緊跟著，她的聲音已經(jīng)到了堂屋的門口。

    于康聽到這個聲音以后，快步往門口走去，還沒來得緊拉開堂屋的門，這個姑娘卻已經(jīng)將門推開走了進(jìn)來，差點和與于康撞個滿懷。

    “盈兒，你回來了�！庇诳敌老驳乜粗�那姑娘說道。

    “康哥，你怎么來我姨媽家了？剛才姨媽對我說，是我娘叫你來看我和我哥的是嗎？”那個姑娘看著于康，也是滿臉欣喜的樣子。

    “盈兒，你還好吧？峰哥呢？他怎么沒和你在一起？”于康問道。

    “峰哥和我還有小鋼哥，剛才一起去送晴姐了，現(xiàn)在峰哥和小鋼哥都在鐵匠鋪里收拾，準(zhǔn)備開工呢。昨天的地震，可嚇?biāo)牢伊�，我爹娘都沒事吧？他們都好嗎？”盈兒看著于康說道。

    “你放心吧！就是張叔和張嬸讓我來看看，你和峰哥還有韓大叔和韓大嬸都好不好。他們聽說貓兒莊這兒被震塌了房子，擔(dān)心壞了，后來又聽說，被震塌的房子是那片為墾荒移民所建的空宅，并沒有人受傷，他們才放下心來�！庇诳档�。

    “康哥……”盈兒正要再說些什么，突然才發(fā)現(xiàn)堂屋里還有于謙和另外幾個她不認(rèn)識的男人時，臉上不免泛起一抹羞澀。盈兒轉(zhuǎn)而向于謙和在座的其他人道了一個萬福，才又將目光投向于康，對他接著說：“咱們?nèi)ネ膺呎f話吧，別在這兒打擾于大人和各位了。我?guī)�你去看看我姨媽，然后再去鐵匠鋪找峰哥和小剛哥哥吧�！�

    “好，咱們?nèi)タ此麄儭！庇诳岛陀瘍阂黄饛奶梦莩鰜恚�他們先來到了廚房，和盈兒的姨媽一起閑話了一會兒家常，然后，于康又被盈兒帶著去大門外的鐵匠鋪了。

    眾人看著于康和盈兒一起走出了堂屋，不約而同的將詫異的目光投向了于謙。于謙發(fā)現(xiàn)自己被郭登和張巡等人這樣看著，心中已經(jīng)了然，明白他們心中為何事在詫異。

    于謙微微一笑，緩緩向眾人道：“這盈兒姑娘就是我府上張大哥、張大嫂的女兒。張大哥、張大嫂家中有一兒一女，兒子名叫雪峰，女兒名叫雪盈，小名盈兒。雪峰在貓兒莊和姨夫?qū)W打鐵的手藝，所以盈兒也經(jīng)常在貓兒莊給姨媽幫忙。康兒和盈兒還有雪峰，他們?nèi)�人年齡相仿，也甚是投緣，所以感情也是很好的。”

    “不只是很好吧？我怎么看都是好事將近的樣子。于大人，您這位家翁，是不是又要榮升了？”郭登看著于謙，笑意盈盈地說道。

    “雖說孩子們的事，有他們自己做主就好。但身為人父，又有誰不愿意子孫繞膝、盡享天倫呢？尤其是每每面對著煙火人間之時，更是覺得歲月蹉跎，光陰似箭。也就更喜歡看到孩子們能成家立業(yè)，子孫綿延�！庇谥t緩緩地道。

    “于大人的愛子于冕是否已經(jīng)成家？”郭登問道。

    “阿冕雖已成家，但因我常年在外，所以也不是能時常見面。他年幼時也是隨祖父祖母在錢塘老家居住，我這個作父親的更是沒能陪伴成長，時時覺得心中內(nèi)疚。倒是康兒，時常陪在我的身邊，倒也彌補(bǔ)了些許不能子女繞膝，承歡膝下的缺憾。”于謙道。

    “據(jù)說，于康是您的義子？”張巡在一旁問道。

    “是，康兒是我家遠(yuǎn)房親戚的孩子。他父母早逝，我便收他作義子，一直帶在身邊�！庇谥t道。

    “那他那身武藝是從哪里學(xué)到的？”郭登問道。

    “哦，康兒自幼喜歡習(xí)武，我也曾給他找過教習(xí)師傅教他，我在河南作巡撫的時候，居住的府宅附近就住著一位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他也曾指點過康兒�！庇谥t對郭登答道。

    “哦，怪不得于康有那一身精湛的武功。一看就知道功底扎實，絕不是三年五載就能習(xí)練而成的花拳繡腿。”張巡道。

    “對武功，二位大人比我更有見地，我實在沒有什么見解，只是隨他喜歡就好。不過，這些年于康隨我常年奔波在外，也多虧了他那身功夫，不然，我恐怕都沒機(jī)會和二位大人在這兒閑話家常了�！庇谥t想到于康，臉上不由得泛起一層欣慰的暖意。

    “據(jù)說，于大人一家十分欽佩文天祥的舍身取義、孤忠大節(jié)，家里也一直都供奉著文天祥的遺像和牌位，就像供奉自己家的祖先一樣。還傳說，于大人出生前的那個晚上，令尊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緋袍金幞的神對令尊說，我感動于你們于家對我的供奉，也感動于你們于家一門忠義，所以我文天祥愿轉(zhuǎn)世投胎，來做你們于家的子嗣。令尊聽了此話，大吃一驚，趕快口稱遜謝，說不敢當(dāng)。但夢中那金神說完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待到于大人降生后，令尊便給于大人起名為“謙”，就是以志夢中遜謝之意。這是真的嗎？”郭登看著于謙，滿面疑惑不解地問道。

    “怎么，郭大人連這些故事都聽說過？實在讓我意外�！庇谥t道。

    “是嗎？真有此事嗎？”張巡和在座其他人也都滿臉詫異地問道。

    “基本屬實吧，我家的確一直供奉著‘文山’的遺像和牌位，家父和我對‘文山’更是無比敬仰。家父為我取名為謙，也的確有自省、謙遜之意，至于那個所謂的夢境，我并未和家父核實過�！庇谥t看著在座眾人道。

    “于大人好像還為文天祥寫過悼詞，這也是真的吧？”郭登繼續(xù)問道。

    “是，這也是真的，我也的確曾經(jīng)給文山寫過悼詞�！庇谥t道。

    “悼詞是怎樣寫的，誦讀給我們一聽可好？”張巡道。

    于謙看著眼前眾人，在他的眼眸中似乎浮現(xiàn)出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仿佛已經(jīng)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傲骨英魂。

    “嗚呼文山，遭宋之季。殉國亡身，舍生取義。氣吞寰宇，誠感天地。陵谷變遷，世殊事異。坐臥小閣，困于羈系。正色直詞，久而愈厲。難欺者心，可畏者天。寧正而斃，弗茍而全。南向再拜，含笑九泉。孤忠大節(jié)，萬古攸傳。載瞻遺像，清風(fēng)凜然�！庇谥t緩緩誦讀，神思中，似乎正在與那位神交已久的英靈推心置腹、秉燭夜談。

    屋內(nèi)一片沉寂，舊時的戰(zhàn)馬嘶鳴、烽火連天，仿佛像一幅幅畫卷，在眾人的面前一一展現(xiàn)。

    “義父，義父！”這時，于康從外面進(jìn)來，一面走著，一面對于謙說：“義父，我和盈兒、峰哥、還有小剛哥在鐵匠鋪里說話，有一個人來找小剛哥。那人說，知府蔡大人和縣丞、里正還有曾經(jīng)來過這里的那個公公，都來貓兒莊了。他們一到貓兒莊以后，就直接去看了那片倒塌的民廬。聽知府好像吩咐了縣承和里正，要盡快招募興建房屋的人，要盡快把這些倒塌的房子再重新蓋起來�！庇诳嫡f道。

    “他們這是想欲蓋彌彰、掩人耳目嗎？盡快蓋起來，如果還是和上次的工程質(zhì)量一樣，那蓋了還不如不蓋�！庇谥t道。

    “他們這是怕走漏風(fēng)聲，趕緊將那批房子重新建好，只要不再倒塌，也許他們就能蒙混過關(guān)。如果以后因其他災(zāi)害再次倒塌，就和他們無關(guān)了�！睆堁驳馈�

    “康兒，你拿些銀兩交給盈兒，讓她交給她的姨媽作為咱們的飯資�！庇谥t看著于康道。然后他又將目光投向在座其他人道：“走，我們?nèi)タ纯此麄兊降兹绾窝谏w此事，他們越是怕走漏風(fēng)聲，我們就越是要他們知道，我們已經(jīng)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知道了�！�

    “好，我們?nèi)タ纯�！想欺上瞞下、瞞天過海，那絕對是不可能的�！惫�登道。

    “就是，我們?nèi)タ纯此麄冊趺凑f�！睆堁驳�。

    眾人起身，想韓鐵匠和家人道過謝后，一起走出了韓家的大門口。他們紛紛揭開韁繩，認(rèn)蹬上馬，朝著貓兒莊村的西面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