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夕陽外,寒鴉數(shù)點,流水繞孤村
作者:
魏三生 更新:2019-07-23 17:11 字數(shù):3553
整個天地都像是要塌陷了一樣,四處旋轉,山樹芳草幾乎都在他們眼前浮動著,宛若強烈的地震。
也就在這一瞬間,他們的眼睛猛然一黑,然后什么都看不見了。
可是等到他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竟然還在原地。
船本來要沉入水底,可竟然沒有沉下去,依舊在水面上漂浮著。
琴琪琪等三人本也要隨著船沉入水底,即便是不沉入水底,那便也不會這么安全地坐在這里?伤麄兙谷贿活著,還在吃驚地看著本早該離開這條船的白發(fā)老人,就像是一個久違了老朋友。
然而老人是不是他們的老朋友呢?此刻他們三人都不知道,甚至從一開始是不是他們的朋友都沒有一個人知道。
老人早已沒有了笑容,同樣也沒有嚴肅,至于那張臉上有什么。他們看不到老人的臉,也看不到老人額頭的皺紋,更看不到老人的喜怒哀樂。
他們只看得見老人滿頭的白發(fā),看得見老人那瘦弱而孤寂的背脊,以及那迎風飄揚的衣衫。這同樣恰似一幅水墨圖,一幅傍晚時分的水墨圖。
老人靜靜地站在夕陽下,面對夕陽,背對三人,沉寂,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仿佛站立了很久很久,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非常平靜而安詳。
琴琪琪將目光移到老人面對的前方,令她吃驚的是,那里早已不是一片水域,而是一塊陸地,并且四面荒草萋萋,唯有此處是最干凈整潔的。老人腳下赫然有一塊石碑,但是琴琪琪看不到石碑上的字,所以她也不知道這個墓是誰的。
不難猜測的是,這墓中人與老人的關系非同一般,否則老人不會久久凝望著這座墳墓并且一句話也沒有說。再掃視著自己三人所帶來的東西,竟然全都不見,全都不知所蹤。
包天雙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塊墓碑,靜靜地默哀著。
而柳余恨則咬咬牙,狠狠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老人沒有轉身,嘆了口氣,道:“這句話你不該問!
柳余恨牙齒咬得更緊,臉上的青莖都已冒出,他道:“為什么?”
老人回答:“現(xiàn)在你在小老兒手里,早已是砧板上的肉,何須再問?”
這句話是實話,柳余恨沉默,因為他已無話可說。
很快,柳余恨就愕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不在水中,并且此刻所在的位置也不在船上。此時他竟然坐在了一個大石頭上,雖然不能夠動彈,可最終還是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就像是死里逃生一樣。
可究竟是不是死里逃生,是不是已經(jīng)安全了呢?
他無法判斷,就是琴琪琪與包天雙也不能夠肯定,但是至少,此刻,他們都在等著老人的答案。
所以,包天雙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老人微微抬頭,盯著夕陽,道:“蝴蝶谷!
包天雙疑惑道:“我們還在蝴蝶谷?”
老人點點頭,又低下頭凝視著那塊墓碑,道:“不錯。你們本就沒有離開!
琴琪琪不解:“可是我們并不在陸地上。”
老人道:“我們本在水中央!
琴琪琪極力點點頭,道:“可是我們現(xiàn)在卻是在陸地上!
老人道:“小老兒想包天雙應該給你們說過這里是一個什么地方!
包天雙道:“這里是一個布滿機關陷阱的地方,內用奇門遁甲,外用墨家機關術。”
老人道:“你知道得不少!
包天雙又道:“因為我來過這里一次!
老人道:“一次就能夠將這里的情況弄清楚,你是一個不可小覷的人。”
包天雙并不否認,他接著道:“可是我僅僅只知道皮毛!
老人背負雙手,道:“這是實話!
包天雙點點頭:“我想知道得更多!
老人又道:“這也是實話!
包天雙忽然苦笑,道:“可是我想我已經(jīng)沒有機會知道得更多!
這同樣也是實話,可是老人卻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你認為你會死?”
包天雙又搖搖頭,道:“不會!苯又瑯訃@了口氣。
老人冷哼一聲道:“既然不會為何沒有機會?”
包天雙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沉沉道:“因為您老不給我這個機會!
老人忽然大笑起來,道:“看來你很識趣!
包天雙睜開眼睛重重地點點頭,道:“我歷來都很識趣!彼抗廪D了轉,并朝四周看了看,扭轉話題,“既然前輩已收下了我們的禮物,想必秦大俠很喜歡我們的見面禮。既然如此,那就請前輩帶我們去見秦大俠!
這句話一說出來,琴琪琪與柳余恨都已知道,他們至少已經(jīng)離死亡很遠很遠,因為只要包天雙說出這樣的話,他們就已經(jīng)明白老人絕不會對他們下毒手?墒抢先藶槭裁匆獛麄兊竭@里來呢?
老人忽然轉過身,他們才看見老人轉過身,他們就已經(jīng)能夠動彈了。如此疾風般的速度簡直是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可此時他們卻看見了,并且親身領略到了這樣的伸手。他們站起身,相互看了看,都不明白老人為什么要這么做。
可包天雙卻已拱手朝站在他們面前的老人鞠了鞠躬,道:“多謝前輩!
老人忽然擺擺手,又轉身對著墓碑,道:“先別忙著道謝。”
包天雙不解,皺起眉頭,看著老人的背脊,又道:“為什么?”
老人用手撫了撫胡須,道:“你們看看前方的村子。”
他們順著老人所說的看去,只見村子前面有一條小溪圍住,甚是美麗。然而那些房屋與房屋之間卻相隔甚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孤立體。而村子前面的稻田當中,諸多人在勞作,可是卻沒有半點兒聲音,安靜得讓人感到害怕。就算是那些小孩,也沒有追逐打鬧,坐在田坎上靜靜地沉思著。
這本是一幅美麗的田園風光畫,但此刻卻讓人感覺到非常壓抑。外加上樹杈上那些在鳴叫的烏鴉,更加讓人感到十分壓抑,整個氛圍就像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讓人窒息。
琴琪琪忽然道:“為什么我會感覺到壓抑?”
老人嘆了口氣,道:“因為他們本來就壓抑,但不過他們本不該這么壓抑!
琴琪琪道:“為什么會這樣?”
老人再次重重地嘆了口氣,并不回答,也不再接著這個話題再討論下去,而是扭轉話題道:“你們來的目的秦大俠已經(jīng)知道,但是這個忙他卻是無法幫!
包天雙連忙走到老人身后,再次鞠躬拱手道:“秦大俠并不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還請前輩帶我們前去見他!
老人緩緩地沉重地往后退了一步,道:“他早就來到了這里!
柳余恨忽然上前,但是頭卻是朝四周轉動,并道:“他在什么地方?”
老人忽然抬頭朝天,再次嘆了口氣,用手指向那塊墓碑。
包天雙心頭一震,目光定格在那塊墓碑上,整個人頓時呆住了。
琴琪琪也駭然地凝視著那塊墓碑,慢慢地朝墓碑靠近,她也不敢相信這是一件真實的事情。
柳余恨也走上去,只見墓碑上刻著六個大字:秦君懷銘之墓。
其實柳余恨早該想到,他們口中屢屢說的秦大俠就是秦懷銘,這個他一直都想與之一戰(zhàn)的人,同時也是他最崇拜的人。
可是當他此刻此生第一次見到秦懷銘,卻是此生最后一次,并且也僅僅只是見到他的墓。
柳余恨垂下頭,他實在是不相信秦懷銘會這么容易死,他完全不相信。他猛然扭過頭瞪著老人,問道:“秦大俠是怎么死的?”
老人沉沉道:“病死的!
柳余恨又問道:“。渴鞘裁床?”
老人道:“肺癰!
包天雙接過來道:“可是這種病并非無藥可治!
老人捋著胡須,看著夕陽,道:“你可記得兩年前雁門關那場戰(zhàn)役?”
包天雙點點頭:“秦大俠在那場戰(zhàn)役當中受了重傷,可是秦大俠本不那么容易受傷。”
老人道:“不錯,導致他真正受傷的是毒,一種非常厲害的奇毒,遠比川西唐門厲害得多!
包天雙道:“可是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可以解這個毒!
老人搖搖頭嘲笑道:“哦?你說的可是神醫(yī)花如玉?”
包天雙點點頭,可是從老人的表情里可以看得出了諸多失落與痛苦,他道:“難道當時他沒有去找神醫(yī)花如玉?”
老人緩緩地垂下頭凝視著墓碑,道:“花如玉也無能為力!
包天雙又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毒是神醫(yī)花如玉解不了的,除非她不想解!
老人苦笑道:“他不是神,他也沒有傳說中那么厲害,他僅僅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夫而已。這個世界上他解不了的毒還很多。”他的語氣當中含有諸多自責,諸多悔恨,諸多失落。
這樣的情愫從老人口中發(fā)出來不禁讓人信服,因為老人本就很有威嚴,本就是一個能夠讓人信服的人。
柳余恨已經(jīng)閉上眼睛,緩緩地轉過身,背對著夕陽,背對著那塊冰冷的墓碑。
琴琪琪也不再說話,因為此刻她也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這已是事實,鐵打的事實。
可是包天雙卻咬緊牙關節(jié),整張臉在抽搐,他接連搖著頭道:“不可能,神醫(yī)花如玉不可能解不了他所中的毒!弊詈笏麑⒛抗庖频嚼先顺镣吹哪樕,問道,“難道這個世界上還能有神醫(yī)花如玉束手無策的毒藥?”
老人忽然走上前,伸出手觸碰著石碑,淚已經(jīng)流了下來,他回答:“無蹤水!
聽到這三個字的這一剎那,包天雙整個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頓時煞白,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無蹤水”?這個名字琴琪琪與柳余恨根本就未曾聽說過,但是他們知道這種毒藥厲害的程度已是他們所難想象的。
琴琪琪忽然問道:“什么是‘無蹤水’?”
這時包天雙已經(jīng)緩緩地轉過身,并朝前方走去,他回答:“還記得榮王爺、九命天師、占玄昌、瞎子的尸體嗎?”
琴琪琪不再說話,因為她已完全明白這種毒藥的可怕性,因為她的手也是被這毒藥弄斷掉的。
琴琪琪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包天雙走去,柳余恨也不再逗留。
三人,背對著夕陽,背對著墓碑。
此刻,天地,寂靜。
待他們走后,老人才緩緩地蹲下身,手也觸碰著那塊墓碑,從上緩緩到下。等到他的手抵達地上的時候,墓碑上忽然又出現(xiàn)了幾個大字:愛妻花如玉。
此時整塊石碑上只剩下并排著的:秦君懷銘 愛妻花如玉之墓。
夕陽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