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進軍從軍離江州(一)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3-15 20:00 字數(shù):2108
我真的羨慕廖進軍那樣的家庭,說當兵就當兵了。說不嫉妒是假的,只是嫉妒得沒用,才不嫉妒的。我也曾經(jīng)做過“革命的地下工作”,現(xiàn)在看來,那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和荒唐。 ——文建國寫作筆記摘錄
“4·23武斗”第二天凌晨,文建國才準備睡覺,廖進軍在兩個人的陪同下就找上門來了,這是廖進軍第一次到文宅大院。
廖進軍一行三人到了倉巷,說是找文家,立馬就有人主動帶路。
廖進軍反正還是那種大院子弟的作派,陪同他的兩個人都穿著軍用皮鞋、軍褲,上身是灰色中山裝,氣度自然不凡。文建國見了,請他們進去坐坐,進軍不肯,說是陪他看看萬晉明去。
昨天武斗現(xiàn)場離文家大院的直徑距離不足一公里,文建國一開始聽到了動靜,以為又是游行啦,示威啦什么的,并沒有在意。
后來隱隱約約聽到《國際歌》,他自己還輕輕地跟著哼了一段,那歌聲總能讓文建國熱血沸騰,可他一直沒有通過歌聲找到同志和朋友。再后來傳來了爆炸聲,一共兩響,他就莫名地緊張起來了,等他趕到解放路路口的時候,才知道所有通向解放路的小巷子路口全部戒嚴了。
那里人頭攢動,人聲鼎沸。有慷慨激昂的,有沉默無語的,有嘰嘰喳喳的,有欲言又止的。不時還有救護車、消防車呼嘯而過。文建國聽了個大概,聽說犧牲了兩個頭頭,都是江中的,一個姓萬,一個姓周。文建國打了一個寒顫,立馬繞了一個大圈子朝學校趕去。
校園大門口紅衛(wèi)兵團的人進進出出,兵團司令部里卻沒有一個人,等他再穿過操場回到校門口的時候,大字標語已經(jīng)紛紛上墻了。他又走回兵團司令部,看看萬晉明、周衛(wèi)東和廖進軍的團部辦公桌,一時無語。
學校大門口,紅衛(wèi)兵團宣傳部長龔鳴正在忙乎著。他的穿著,可以說得上是邋遢,一身藍色的學生裝,已經(jīng)洗得泛白,滿身滿臉滿手盡是漿糊斑斑,墨跡斑斑。他瘦瘦高高的,臉上的血色很少,有同學說,他的精血全部傾入了他的文章和講話稿子里了。他是全校講話、文章的第一塊牌子。文建國與他沒有交道,但為了打聽萬晉明、周衛(wèi)東和廖進軍的情況,他就主動請教了。
“龔部長,請問今天早晨是什么一個情況?”文建國恭恭敬敬地問道。
“你,是誰?”龔部長頭也沒有動一下,就問(他正忙著呢),“和你有什么關系?”
“哦,我叫文建國,和廖進軍是一個班的,初中就是同班同學。”
龔部長扭過頭來,看了一眼文建國,又在忙他手上的大字報了。他并不準備與文建國啰嗦,可他又突然想起文建國的名字還是很熟悉的,就說:“廖進軍這個鬼東西,哼,人影子都找不到了。萬晉明和周衛(wèi)東同志已經(jīng)犧牲了,現(xiàn)在是群龍無首呢。”
“萬晉明和周衛(wèi)東真的都犧牲了?”文建國仍然不愿意相信。
“是的,而且現(xiàn)場很慘,慘不忍睹?磥斫屑t衛(wèi)兵團兇多吉少了!彼麌@息,搖頭,還吟誦了一句詩“予室翹翹,風雨所飄搖!庇肿灶欁缘孛ζ饋砹恕
文建國第一次聽說這一詩句,但知道“風雨飄搖”的意思。
他記不得和龔部長是怎么分手的了。他在校園里游蕩,在大街上游蕩,看大字報,聽別人說新聞。他甚至希望能夠聽到消息逆轉的新聞,看到情況加以澄清的大字報。他還在軍區(qū)大院周圍轉了幾個來回,指望能夠碰到廖進軍,可是沒有。
晚上文建國徹夜未眠,他與萬晉明接觸不多,但僅僅憑感覺,他就可以認定萬晉明應該是那種棟梁之材。以后他很想與廖進軍再談談,了解當時的細節(jié),只是每次話語到了嘴邊,又感到十分地無趣。多少年過去了,死的死了,活的還活著,沒有人再關心一個曾經(jīng)讓眾多參與者傷心過的游戲過程。生活拮據(jù)的,要養(yǎng)家糊口;生活滋潤的,要充分享受;還有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的,什么理想什么主義什么追求,那統(tǒng)統(tǒng)是紅衛(wèi)兵時代的產(chǎn)物,紅衛(wèi)兵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有幾年,文建國只是在清明前上祖墳時,順便到萬晉明的墳上坐一坐,抽一支煙。算是祭奠吧!是祭奠萬晉明,還是祭奠我們那一代人逝去的青春?文建國不無悵惘。
文建國常常反思。青年人是無辜的,每一場革命(運動)的興起,總有青年人充當先驅者、馬前卒,抑或替罪羊、替死鬼,即使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仍然義無反顧,視死如歸地踐行著對自己理想前途的追求。
偉大領袖曾經(jīng)引用古人的話說,“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那么萬晉明是泰山還是鴻毛?說是泰山,顯然得不到后來歷史的認可;說是鴻毛,建國不同意。那就無解吧。
世界上的事,不是任何事都非得有個定論的。就像文建國經(jīng)常對若干歷史問題的回味一樣,世界不僅僅是由“黑”“白”兩色組成的。色彩是多元的,世界是多元的,人性更是多元的。
文建國帶著廖進軍他們出了倉巷,上了馬路,進軍就讓他上了一部軍用吉普,文建國看看廖進軍,再看看坐在前面的那兩位,文建國似乎猜到那兩人的身份了。他也不便多問。這還是文建國第一次坐軍用吉普,敞篷的,感覺自然是夠威風的。可他從來沒有招搖過市的欲望。廖進軍是適合坐這種車子的,很是拉風。他想。
文建國跟著廖進軍趕到“‘4·23’慘案祭奠儀式”現(xiàn)場,他親眼看到廖進軍親手將萬晉明的一團肚腸子塞進去,然后抹上了萬晉明的雙眼,又整了整他衣服。
他廖進軍就是廖進軍,文建國無法想象,廖進軍竟然左手扒開萬晉明的肚皮,右手就把肚腸子給塞了進去。自己做不到,絕對做不到。
對于在這里的描繪,文建國認為只能是“白描”,其他文學色彩都是多余的,甚至是對萬晉明的一種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