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子一喝酒話就多了，郝為民越發(fā)無話，金光輝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文建國則是嚴(yán)格把控，自己盡量少喝，也不讓別人多喝。他要為大家負(fù)責(zé)，特別是為付曉霞負(fù)責(z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她負(fù)責(zé)，還加上“特別”二字。

    付曉霞并不滿意他的做派，難得瀟灑一次，那又怎樣？可她也十分給文建國面子，于是就轉(zhuǎn)移話題。你們唱的那首歌，“藍(lán)藍(lán)的天上，白云在飛翔”什么的，最近怎么聽不到你們唱了。

    “不唱了，那首歌不好聽�！毙《∽诱f。

    “不唱了，唱得太傷感�！苯鸸廨x接著說，“整天想回家，整天想母親�！�

    文建國笑笑。

    那邊郝為民已經(jīng)打上了呼嚕。

    “那我們唱點什么？或者文建國你的洞簫吹點什么？”付曉霞說。

    文建國納悶，怎么這個付曉霞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能問。問她，不禮貌。問別人，不相信人家。為了少喝酒，吹就吹吧。

    文建國吹奏《十送紅軍》，“一送(里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曉霞跟著哼唱，金光輝和小丁子也唱起來，“秋雨(里格)綿綿(介支個)秋風(fēng)寒。樹樹(里格)梧桐葉落盡，愁緒(里格)萬千壓在心間。問一聲親人紅軍啊，幾時(里格)人馬(介支個)再回山�！�…”

    一曲結(jié)束，付曉霞說，旋律婉轉(zhuǎn)凄涼，壓抑沉重，如泣如訴，表達(dá)了老百姓與紅軍的情真意切、難舍難分的情感。雖然很好聽，但我不喜歡，聽了讓人多愁善感，而且那種漫長的等待讓人窒息。事實上也是好多人走了以后，就永遠(yuǎn)沒有回來。

    付曉霞屬于豪放型的，她不歡喜悲悲切切，凄凄慘慘。

    文建國一時無言以對。

    金光輝問：“那你喜歡什么歌，你唱，讓我們老大給你伴奏？”金光輝總是有意無意地把他倆往一起撮合。

    “那感情好，我當(dāng)初還是縣中宣傳隊的呢，但今天的任務(wù)是喝酒，你們不要耍賴，把剩下的酒均分了�！备稌韵疾灰詾槿�，她一邊說，一邊就把酒瓶子抓到了手上開始倒酒。

    文建國真的是怕她了，這女生喝酒，要么不喝，喝起來就掌握主動權(quán)，男生沒有絲毫辦法。好在曉霞心里有數(shù)，只給文建國倒了一滴滴，其他的他們?nèi)�人均分了。郝為民還在呼嚕呢。

    晚餐結(jié)束，付曉霞收拾碗筷。郝為民睡著了沒有醒（不知真假），金光輝和丁準(zhǔn)備異口同聲地說，喝多了，喝醉了，也躺上床不再動跶了。

    有女生在，還不由女生全包了？洗鍋抹盆，男子無能。說喝醉了，也只是一個雀頭（由頭）。

    只有文建國不好意思，幫著整理。其實只要有文建國幫忙，付曉霞就很開心了，她要的就是有文建國幫忙。

    第二天早晨，文建國像往常一樣去上班，走到村口，見到付曉霞在等他，說是今天她也到大隊上班，一起走。

    付曉霞早兩天擔(dān)任了大隊婦女主任兼大隊團(tuán)支書，半脫產(chǎn)，并內(nèi)定為后備干部人選。這件事她和付隊長在生產(chǎn)隊里都沒有聲張，今天她是第一次走馬上任。昨天和知青喝酒還是事出有因的。

    文建國為她高興，原來有歉疚的想法自然也淡化了許多。

    付曉霞是當(dāng)代進(jìn)步青年，升高二的那年暑假前成為中共預(yù)備黨員，刷新了江陽縣中黨組織發(fā)展工作的歷史。可是不久，黨的生活就中止了，讓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六八年正式回到農(nóng)村以后，她是全大隊全公社最年輕的預(yù)備黨員（已經(jīng)預(yù)備了兩年）。大隊革委會主任有意讓她挑大梁，到大隊部上班，比如先干個文書什么的，可她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出路在哪，就婉言謝絕了。后來她又把代課教師讓給了文建國。最近大隊又提出新的安排，她考慮再三，同意先干起來。是不是因為有文建國在大隊小學(xué)代課，她才同意的，沒有人知道。也許算是吧。

    文建國和付曉霞第一次同步三四里地的路程，也是他第一次與一個同齡異性單獨(dú)步行這么長距離的路程，有點不習(xí)慣，不自在。好在付曉霞話多，不知不覺就到了大隊所在地。以后付曉霞隔三岔五地就和文建國碰到一起了，經(jīng)常一塊步行到大隊上班。

    正是秋收秋種的季節(jié)，付曉霞回到農(nóng)村以后，第一次有了秋收秋種的感覺。她的收獲，是為遇到文建國這樣的知青而產(chǎn)生的喜悅，她同時也產(chǎn)生了與文建國發(fā)展關(guān)系的希望，那是她第一次播下愛情的種子。望著田野里一派豐收繁忙的風(fēng)光，她自言自語地說，秋天既是收獲的季節(jié)，也是播種的季節(jié)。她舒展雙臂，向上，也向兩側(cè)極力地擴(kuò)展，似乎要擁抱這美好的大自然。

    文建國沒有理會她的一語雙關(guān)，他心不在焉，說不清他是全神貫注地欣賞田原風(fēng)光呢，還是早已心猿意馬，眼睛里只有異性的嬌媚了。

    不可否認(rèn)，經(jīng)常有付曉霞這么個熱情似火的女生（且各方面條件都不差，政治條件尤其強(qiáng)），與自己親密接觸，說不動心，那是不可理喻的。

    他昨天晚上幫付曉霞整理飯桌打下手，一個眼神，一個肢體語言，兩人的配合竟然十分地默契，順便還將宿舍清理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

    付曉霞在干活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嘮叨，說你們這些個男生就是懶，懶得成精了，宿舍都成狗窩了。等等。

    文建國只是一邊聽她嘮叨，一邊傻笑，還有點不自然。金光輝、小丁子其實根本沒有睡著。金光輝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丁子則呆呆地一臉的壞笑。郝為民也早就醒了，也沖著他和付曉霞傻笑。

    此刻回味，文建國滿是幸福的感覺。他看看付曉霞，發(fā)現(xiàn)她正瞅著自己呢，趕緊轉(zhuǎn)移了目光，前言不搭后語地說道，“天涼好個秋”。不錯，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季節(jié)也正對路子。

    進(jìn)入大隊部的地界，到了應(yīng)該分手的岔路口，兩人竟然都有了這路走得好快的感覺。付曉霞認(rèn)為應(yīng)該讓建國先走，我是地主；文建國認(rèn)為應(yīng)該讓付曉霞先走，我是男生。

    “好吧，我先走。磨磨蹭蹭的，我成全你這個大男人�！备稌韵夹ξ�嘻地邊說邊就轉(zhuǎn)身走了。望著付曉霞離開的背影，文建國深沉地呼出一口氣，好像到了可以放松一下神經(jīng)的時候了。

    剛才一路上，心情是愉悅的，但也有點小緊張。主觀上他也是想放松的，可實際上他想到了更深層次的問題。從付曉霞將代課老師的崗位讓給自己，即可視為知己，是異性知己。少女懷春，少男鐘情。

    文建國問自己，準(zhǔn)備好了嗎？他兩眼茫然，呆呆地直視著遠(yuǎn)處付曉霞的背影。

    付曉霞突然回過頭來，向他揮手。幸虧離得遠(yuǎn)，看不清楚自己的面部表情，文建國下意識地?fù)]揮手，感覺自己失態(tài)了，趕緊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