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文家大院空悠悠(三)
作者: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4-05 21:27      字數(shù):2275
    文家的堂房兄弟和晚一輩的侄子外甥,只要是自立門戶的,都要請文巽善吃飯。按文巽善的意思能免就免了吧,可是免誰的,卻是大問題。最后和巽良商量的結果是,由巽良統(tǒng)一安排,三天請一次,這一輪下來,已經是一個多月了。

    文巽善和蔣淑嫻為應付吃請,苦不堪言,沒有吃請的兩天倒也自在?斓絻蓚月的時候,才恢復了正常生活。

    真的清閑下來的時候,巽善和淑嫻又盤算起來,這下放的日子不知何日是頭?淑嫻也常常關起門向巽善發(fā)牢騷,巽善則是完全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tài),并不跟她計較。

    有張書記的庇護,文巽善和蔣淑嫻每天上午到大隊革委會幫助做一些文檔工作。有事沒事,文巽善先把隔天的大報小報游覽一遍。那一千多冊圖書已經安家,蔣淑嫻自任管理員。所謂的圖書室就是大隊辦公室旁邊的隔間,她在里邊看看書,整理整理圖書,然后就早早地回家做飯。

    文巽善就在大隊部把看到的新聞復述一遍。有時一條重要新聞要講好幾天,他不是就新聞講新聞,而是把新聞的相關知識穿插其中,有聲有色。

    比如,“東方紅一號”中國首枚人造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他就普及“人造衛(wèi)星”的基本常識,《東方紅》是怎么從天上傳到地上的,中國“人造衛(wèi)星”在世界上的地位,有“人造衛(wèi)星”的國家是哪幾個。

    比如,毛主席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二十一周年慶典上會見美國記者作家斯諾,為什么要會見一位美國作家,斯諾何許人也,斯諾寫的《西行漫記》是一本什么樣的書等等。聽的人津津有味,往往有人會問出新的問題,于是他繼續(xù)引申,再講。日子也過得也快。

    也有人主動提出話題,以為文老師就是百事通了。有人問,今年年初云南發(fā)生大地震,中央只播發(fā)了一條短短的信息,幾個月過去了,沒有詳細報道,也沒有后續(xù)報道。我至今不能確定,那一天我偶爾看到的報紙是真是假,你能說說這是怎么一回事嗎?

    這件事,文巽善還真的不知道,他答應到報紙上找找看,可報紙上也沒有找到。多數(shù)人認為那個提問題的人是造謠,文老師不知道的事,肯定是沒有的事。

    “文革”期間造謠的人很多,造謠的事也很多,只要不是太過分,也沒有人當真。就像后來的微信,新聞多的是,誰知道真假?有時候即使是正式渠道來的新聞,也有假的。不是報道的時候就知道是假的,而是因為其來源太真了,或者以訛傳訛,“打井,挖出來了一個人”。

    后來建國曾經問父母,怎么沒有讓你們參加農業(yè)生產勞動?看來張婆家的張書記階級覺悟不高。

    文巽善大言不慚地回答,階級覺悟也是做給人看的,自家人,有什么覺悟不覺悟?他張書記要是對我不起,首先他的父母就不同意。政治覺悟再高,也要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吧?

    三十年以后,剛剛過了千禧年不幾天吧,文巽善在報紙上讀到了三十年前的往事,云南省通?h舉辦“通海地震30年祭”的一系列活動,通?h委書記孔繁喜正式向各界公開了30年前那次地震的詳情,1000余名與會者自發(fā)地向在那次地震中死去的人默哀3分鐘。

    再后來,他看到有關史料,當時確實有一篇簡短的不足百字的報道(1970年1月7日,新華社消息)——1970年1月5日凌晨1時,我國云南省昆明以南地區(qū)發(fā)生了一次7級地震。受災地區(qū)人民在云南省和當?shù)馗骷壐锩瘑T會的領導下,在人民解放軍的幫助下,發(fā)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正在勝利地進行抗震救災工作。

    最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地震詳情竟然塵封了三十年,還有如下一些記載:死亡1.5萬余人(當時僅次于唐山大地震);災區(qū)群眾起初還以為發(fā)生了核戰(zhàn)爭;地震發(fā)生后,災區(qū)群眾收到全國各地贈送的《毛主席語錄》數(shù)十萬冊,捐款九千余元。

    文巽善還依稀記得,自己當時說不知道是老實話,1966年邢臺地震時,周總理不是還親臨災區(qū)的嗎?他將信將疑,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雖然他后來還是將地震常識普及了一遍,也算彌補了一點不知道的遺憾。

    他跟建國提起過這件事,唯一的結論也是“荒唐”。其實在那個年代“荒唐”的事情多著呢,也就不足為奇了。文巽善如果不是年齡太大了,已經跨入耄耋之年,他真想再回一趟文張屯,給那些個農民兄弟補補課,他敢保證,對于三十年前的那場地震,文張屯的人至今肯定還是空白。

    建國心里想的是,也許“空白”是一種幸福。他沒有將想法說給父親聽。

    大隊張主任,文副主任是他的忠實聽眾,其他人對他更加頂禮膜拜。哪天他沒有到大隊部去了,人們就關心他,問家里有什么事了,要不要幫忙,身體還好吧?

    建國在與父母的通信中,關心他們的生活起居,擔心他們不適應,而他們的回信中只提到有一點是不適應的,那就是泡茶的水,口感不同而已(僅僅是不同,沒有說不好),其他一切都好。

    當?shù)孛耧L淳樸,童叟無欺,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勿念。

    第三年,張公張婆相繼去世,文巽善夫婦盡晚輩孝。送走張公張婆以后一個月,文巽善接到返回原單位上班的書面通知。文巽善夫婦在文張屯生活了三年又三個月。

    文巽善頗為得意地跟淑嫻說,怎么樣?是上帝安排我回來還債的,現(xiàn)在債還清了,我們也該回家了。蔣淑嫻顧不上跟他羅嗦,已經“漫卷詩書喜欲狂”了。

    文建國回到付家村以后,情緒低落,更加沉默寡言。當上代課教師的興奮和喜悅,付曉霞帶給他的異性相處的刺激和娛悅,統(tǒng)統(tǒng)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的只是對家庭破敗,親人四處飄零帶來的擔憂和對自己前途的思慮。

    江州已經沒有文建國的家了,雖然文宅大院還在。

    文建國后來總結自己的生活,大概有三年的時間,就是用一個成語“渾渾噩噩”來歸納。

    白天還可以,基本上沒有時間多想心思?墒腔氐街嗨奚,或者是遇到付曉霞,或者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居然就是不停地問自己“何去何從”?

    “何去何從”成語,本來挺有哲學意味,讓他思考的時候,像個讀書人的樣子。其實是,他早兩年大字報看多了,“何去何從”留下了深刻印象,就信手拈來了。

    文建國實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