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民國范兒人還在(一)
作者:
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8-26 09:37 字?jǐn)?shù):2155
母親走了以后,有老鄰居稱我母親為“民國范兒”。“民國范兒”這個詞,是否能用?我得掂量掂量。我寫下的文字,不會有人認為我是“民國”的孝子賢孫,“民國”的遺老遺少,或是為“民國”揚幡招魂吧?階級斗爭的那根弦,現(xiàn)在用不著繃得那么緊了,可那根弦發(fā)出聲響的余音還在。——文建國寫作筆記摘錄
等到文建國再次造訪淳南鎮(zhèn)中心小學(xué)的時候,他變換了角色。
江州市陶行知研究會成立之前的一個周五下午,文建國陪同談局長考察淳南鎮(zhèn)中心小學(xué)。
李子媛見建國舅舅帶著現(xiàn)任江州市教育局一把手駕到,異常興奮,來不及通知自己的局領(lǐng)導(dǎo)了,一個電話出去,就定下,今天晚上鎮(zhèn)黨委書記和分管副鎮(zhèn)長請客。
談局長跟著李校長參觀校園大開眼界,興趣盎然。他沒有想到人家省城的基層鄉(xiāng)鎮(zhèn)小學(xué)竟然還有這么轟轟烈烈開展學(xué)陶師陶研陶工作的,看來是江州落伍了。
在教師辦公區(qū)域,談局長突然發(fā)現(xiàn)“史靜工作室”的掛牌。他問,史靜是什么人?這個名字我怎么覺得挺熟悉的。他發(fā)現(xiàn)建國不答話,卻是一個勁地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說,是不是你文書記在干私活?
李校長接過話頭,簡單地介紹了自己和建國書記的關(guān)系,再說“工作室”的來龍去脈。她對傷心的往事只字不提,只是強調(diào)文書記曾經(jīng)做過自己的校長。
“噢,看來,我讓你文書記做副會長,搞陶研會還算選對人了!”談局長說,“可不知道原來你早就‘暗渡陳倉’了!
“請談局長在適當(dāng)?shù)臅r間和場合嘉獎史靜老師,她是無私奉獻,不拿一分錢工資。”李校長既是提議,也有解釋。
“那也不行,史老師吃里扒外,無私奉獻不在江州,跑到省城奉獻來了;厝ヒu,要批評。連文書記一起批評。”談局長一本正經(jīng)地說。
“談局長,我看批評就算了吧,今天晚上我還請了省廳一個處長特地趕來陪您喝酒。他聽說談局長您來了,一定要來!
“誰?”
“馬上見面就知道了!崩钭渔沦u了一個關(guān)子。
晚上的飯局自然是一場混戰(zhàn),建國酒少話少,這是他自律的原則,不能喝酒的時候盡量少說話,免得引火燒身。有人說,酒品看人品,其實酒品與人品未必有必然的聯(lián)系,但酒桌上往往是官場上的一個縮影,卻是真的。
談局長見到常處長十分興奮。鎮(zhèn)黨委書記的酒不能少,副鎮(zhèn)長的酒馬虎不得,常處長的酒等于是火上加油了。
“你有這么好的關(guān)系,為什么沒有跟我說過!彼傅氖浅L庨L。常處長見了面,稱建國舅舅。談局長酒喝多了,責(zé)怪文書記。
建國接過話頭也順便調(diào)侃了,“平時你哪有給我說話的機會,我也就是一個退休人員,‘玩玩’呢。”文書記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用“玩玩”來搪塞領(lǐng)導(dǎo)。
文建國后來發(fā)現(xiàn)“玩玩”二字在退休干部群里挺時髦的,它代表著老有所為、老有所樂的理念,是用最簡潔的措辭,代表了當(dāng)下退休干部的一種生活心態(tài)。大家認為你是“玩玩”的,你還有必要“認真”嗎?
“那你喝酒,喝酒!看著領(lǐng)導(dǎo)往死里喝,你也不救駕?”談局長繼續(xù)埋怨,喝酒喝到這個程度,就不管建國是不是老大哥了。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其實是有語言環(huán)境的。
文建國退休之際,有了新的社會工作,日常生活增添了活力,雖然還不至于達到像民間俗語說的“退了再干,等于高干”的水準(zhǔn),但經(jīng)濟上不無小補也是不爭的事實。文建國很滿意,也很珍惜,想想那些在企業(yè)退休的同學(xué),這又是一份工資呢。
文建國也是世俗之人,雖然他也想清高,可六十年來一直沒有能夠清高得起來,清高其實是要有資本的。最讓他開心的是,他發(fā)現(xiàn)陶研會工作給《古稀筆記》的最后十年增加不少新的素材,且來得全不費功夫。
最近一個階段,母親去世帶來的陰影還常?M繞在他的腦際。
母親去世以后,文建國的手機里還貯存著她老人家的手機號碼。以前忙,不希望有母親的電話打擾,現(xiàn)在再看到母親的手機號碼,真的希望她能突然響起。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異想天開,可他真的忍不住往下想。想著,想著,他或悲或喜,或嗔或癡,滿腦子里盡是母親的音容笑貌。有時他在夢中會接到母親的電話,等到打開電燈,整個世界寂然無聲,手機也根本沒有絲毫動靜,文建國已經(jīng)潸然。
母親剛開始有手機的時候,像小孩子有了鐘愛的玩具愛不釋手,又像有了武器的戰(zhàn)士,精氣神凸顯。她動輒給建國發(fā)號施令,口吻毋庸置疑:今天風(fēng)大,多穿衣服;下雨了,路滑,走路小心;中午太陽大,你不要過來,晚上來吧。
建國很煩,都五六十歲的人了,唉!
有時母親在手機里說不清什么,建國則心不在焉,習(xí)慣性地用“好”“我會的”“知道了”來允諾搪塞,完全是一派驢唇不對馬嘴。母親則會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什么?”搞得建國措手不及,嘴里打著哈哈,聲稱馬上就到,馬上就到。豈知她又說,我不是要你來,你給我好生聽著……
有時母親自己也煩手機,跟建國說,就聽到你那邊嘟嘟隆隆的,也不知道說些什么,趕明兒不用了。建國也就不無揶揄地說,那就不用吧,手機我代你暫時保管行嗎?她卻又說,有一個總比沒有好吧。她把手機匆匆塞進口袋,憨態(tài)可掬,生怕手機被建國沒收了。
接聽母親的手機是建國生活中的常態(tài),是家常便飯。有時一聽到母親的手機呼叫,建國就說,最高最新指示來了。有時建國心情欠佳,還真怕她的手機呼叫,可一摁下接聽鍵,如果只聽到那邊有聲響,卻聽不到母親講話,建國的心跳頻率隨之提速,煞是忐忑,生怕那邊有個三長兩短,于是收起手機匆匆趕去。
母親正悠閑自得,她滿心歡喜,問,來干什么?打開她的手機,建國的號碼明白無誤。一而再,再而三。建國很想給她講講《狼來了》的故事,可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