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當時的國家形勢，父親說，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這是“生態(tài)位法則”。他說，早幾年，有若干年《人民日報》國慶當天的報紙同時刊登兩位領(lǐng)袖人物，這不好。不是說睡在我們身邊的赫魯曉夫嗎？“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這也不符合民間的傳統(tǒng)。“出頭的椽子先爛”“槍打出頭鳥”。所以呢，我希望你好自為之。

    建國當時不以為然，心里，兩條路線斗爭，兩個司令部斗爭，他怎么能用這么戲謔的口吻，用“格烏司原理”一帶而過，有點大逆不道呢？因為是自己的父親，建國當然不敢責問。后來建國看到的材料多了，又不得不佩服父親，不管怎么說，多少有那么點意思，但這不是黨史，充其量算野史吧。

    全家下放的時候，母親悲觀失望，他卻異常樂觀。說是正好讓我回老家省親，政府還把我吃住行安排好了，何樂不為呢！這是國家的權(quán)宜之計，或者說某種運動的需要，是某種運動的副產(chǎn)品。下放的兩年，他在老家一改在江州的生活模式，天天走門串戶，陪著有親的，沒親的農(nóng)民兄弟抽煙喝酒吹牛，生活得極其快意。

    在對待建國入黨問題上，他要建國順其自然，向組織表示愿望就好，但沒有必要在條件尚不成熟的時候，左一次右一次打報告，讓組織為難，自己也丟面子。

    中共的偉大，他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已經(jīng)得出結(jié)論：從一個只有幾十人的政黨到奪取5.4167億人口大國的政權(quán)，只用了28年，是了不得的，是不得了的。這樣的政黨，相信她，不會有錯。

    在建國讀大學(xué)選擇學(xué)科的問題上，父親分析了建國和懷祺的區(qū)別，雖然表示惋惜，但也不勉強，尊重建國的選擇。

    對于建國的第一次婚姻，他更是預(yù)料到將來的歸宿，真的是所謂知子莫若父了。

    就連建國的兩位好朋友進軍和延生在各自成家以后，卻又粘粘乎乎時，他說過一句讓建國都很吃驚的話，“進軍和延生早晚是一家人�！�

    建國后來轉(zhuǎn)述給進軍和一芃的時候，他倆連連高呼：“文老爺子英明！”“文老爺子萬歲！”

    最讓父親得意的是，他得到了“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因為他早就悄悄地和建國說過，共產(chǎn)黨遲早會認可國民政府在抗戰(zhàn)中發(fā)揮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只要是為民族利益作出過貢獻的人，作為人民的政府總不會忘記的。

    在他老人家接受了紀念章以后的小半年里，他的精神狀態(tài)處于高度亢奮之中。似乎歷史總是驗證了他預(yù)測的正確。他看好當下社會的政通人和，看好領(lǐng)導(dǎo)人的天時地利人和，寄希望于建國一百年的時候，中華民族的偉大復(fù)興。

    有一天午休后，他知道史靜和懷華出門去了，他讓建國關(guān)上房門，說我們父子倆好好說說話。建國笑著對著他的耳朵說，難道我們平時沒有好好地說話？他說，你不懂。我的意思是，我倆在沒有外人干擾的時候說話，是不想讓別人聽到。

    建國看他好像還挺嚴肅，也斂起了笑容，問，真的很神秘？地下工作？口氣依然是調(diào)侃式的。

    不知道父親有沒有聽到，但他已經(jīng)開口說起他想說的話了。我想問你，后Ｘ時代，你怎么看？

    就在剛才父親說要好好說說話的時候，建國想到的是年齡大了，可能是交待后事，不會再冒出“百寶箱”什么的吧？

    乖乖隆的個咚！建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充滿疑惑地望著父親。是的，他相信自己沒有聽錯——換一個人肯定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說實話，建國也曾經(jīng)有過若干回，有過“后Ｘ時代”的那么一閃念，可往往沒有最終結(jié)論，就中止了思考，也沒有跟任何人探討過。也許這應(yīng)該是學(xué)者、專家和智囊們考慮的問題。這是建國的慣性思維。

    建國起身泡茶，茶泡好了，再點上煙斗，先給父親抽了一口，只給他抽一口�？梢宰龅模�建國都做了，怎么回答父親的問話，他還沒有想出來。

    父親說，你也不要跟我故意磨蹭，你不說，坐下來聽我說。然后請你這個副處點評點評？父親說得客氣，還有玩笑性質(zhì)�？山▏�認為這是一個極其嚴肅的話題，一點兒也不好笑，但他仍然干巴巴地笑了笑。

    父親不管他，又拿過煙斗吸了兩口，就開口了：

    ——共和國也快七十年了，有苦難有輝煌。一艘巨輪在大海里航行，優(yōu)秀的舵手是不能或缺的。當然舵手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一個群體。簡單說，就是一個領(lǐng)導(dǎo)集團。

    ——資本主義目前沒有日薄西山，共產(chǎn)主義歷經(jīng)坎坷。中國日益強大，政治、經(jīng)濟、國內(nèi)外問題錯綜復(fù)雜。

    建國這次笑得很自然了，“日薄西山”這一詞匯太熟悉不過了。他是通過閱讀毛澤東同志《新民主主義論》知道的，后來又知道了它的出處。那一段，建國至今能背出來（要背書還是趁著年輕的好），“資本主義的思想體系和社會制度，已有一部分進了博物館（在蘇聯(lián)）；其余部分，也已‘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快進博物館了。惟獨共產(chǎn)主義的思想體系和社會制度，正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磅礴于全世界，而葆其美妙之青春�！泵珴蓶|的政論文章是何等氣魄！后來他的同學(xué)們，還常常拿“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這一組詞開玩笑，比喻一個人，或者一件事快進博物館了，個個都是脫口而出，倒背如流。

    ——你笑什么？我雖然不是共產(chǎn)黨，但我了解我們共產(chǎn)黨，相信我們共產(chǎn)黨，像秦老書記那樣的共產(chǎn)黨。我是在為我們黨考慮呢。一個執(zhí)政黨怎樣才能鞏固執(zhí)政地位？我四個孩子有三個是共產(chǎn)黨，而且都靠上了縣處級，也算是給我臉上增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