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見面禮
作者:
魯麟 更新:2020-03-09 07:53 字數:3732
在帶人回來這件事上,我們的老四心里那點小九九,我們哪里能不知道?他就深怕露了家里的老底子,更怕這門親事給黃了。反倒是老四的女人,反過來做了老四很多工作,勸他回:“芥舟啊,怎么都是要回的。再怎么有深仇大恨,也都要回。得帶著我回。我是你們方家的女人了。我得去見見父親,看看兄長們,看看嫂子們。這是應該的,必須有的禮數。你在家是老四,排行最小,你在禮數上要站得住。后面該怎么說就怎么說。他有情我有義,他不咸不淡,我們以后也少來往。但你得站得住腳。至于其他,芥舟,你得放心我,我已經是你的一只煮熟的鴨子了,不會飛掉的。”
你聽聽,人家姑娘懂道理。《颊f得我們老四不好意思了。人家姑娘多大方!反倒我們的老四有點小家子氣了。
于是,老四傻傻地問:“要是有人認為你是我騙來的怎么辦呢?”
“騙?有那么好騙?你以為我是三歲的小姑娘?”
于是便回了。
兩個人,特地從水廓中學回來了。老四家的是從大學里特地請了假過來的,人剛剛到水廓,屁股還沒有坐熱板凳,就趕著過來了。
老四家的還真是有心,還特地從江淮帶回來了很多好酒好煙,說是帶給我們的父親、我們的叔叔和幾個哥哥。
這一回,可不得了。又把個蒲塘里鬧騰了好久才歇了神。
你也曉得的,我們這個方家還真的會鬧騰。
那一年,是我們的父親,從大老遠的江南,用一條烏篷船把我們的母親和我們家剛剛三四歲的老大接到蒲塘里來,把個蒲塘里鬧騰了好幾天,所有人都來看我們的父親,所有人都要來望一下說是從畫上走下來的德麟的婆娘也就是我們的母親。人人都夸方家這下子要發(fā)達了,人人都說方家轉運了,“娶了這樣的人,日子要朝天上發(fā)了!蹦且荒,就這件事,把個蒲塘里鬧騰得好幾天才停歇了下來。
后來是我們的老四上大學。這事兒,也把個蒲塘里鬧騰了很久。你曉得的。
現在哩,還是我們的老四,又把個蒲塘里鬧騰得好幾天才停了下來,個個都說,“沒想到,沒想到!老德麟還能有這么個兒子出息到這種地步。”“方德麟家這次真的要發(fā)了,不想發(fā)都沒門兒,一定是得發(fā)的。家里出了這樣的人物,還能不發(fā)?”“可不是嗎?這個方家,這么些年,都是在走下坡路,現在,也該朝上走了,也該有個人發(fā)一發(fā)了!薄鞍Γ@么多年了,一直低著個頭,一直低著個頭。∫恢北蝗宿糇脖子!薄艾F在好了,現在好了,方家老四這樣子,總有一天便會抬起頭來的。”
這樣的話,老大老二聽了,心里就有點窩火。這怎么說話呢?這說的是什么話呢?老大家這些年,不是一直朝上走嗎?老二家心里更窩火:“這是什么人說的話?我老二家,你看看,媽媽死那一年悶著頭干了一年農活,第二年不就把所有的賬都清了?現在,蓋了大瓦房,家里還砌了全村最大的平房。都快成了蒲塘里第一家了,什么該有個人發(fā)一發(fā)了。我沒有發(fā)嗎?還輪得到老四來燒這把火?真氣人!”
只有老三,心里憋屈。人也活得憋屈。三十歲擱在頭上,可是,成家立業(yè)的事兒,還是八字沒有一撇。剛剛,倒是與西周卜莊的季家談了一門親事,說是去人家做上門女婿。一開始,倒是談得非常不錯?墒牵芸煊贮S了。老三的樣子,人家姑娘終究還是怕了,哪里能撐門立戶呢?
看著老四把個人帶回來了,蒲塘里鬧騰成這樣,可是,老三心里拔涼拔涼的。
老三這里,所有人都能原諒,老四也能體諒。他這么個人,現在還是光棍一條,只能跟著老父親擠在那個茅屋里,你能計較他嗎?可是,老大老二家就不一樣了。老四把人帶回來了,老大家沒有反應,老二家也沒有動靜。
老四和老四家的,一人手上拎著兩個網兜,網兜里的東西,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都是兩條好煙和兩瓶好酒。在老父親和老三這里,老四留下了一個網兜。從老父親家里出來,又一家一家的朝拜。出了門,先去河東的老大家認認門。先去老大家,哪怕老二家就在老父親的隔壁,老四也是先去了老大家。這老四,樣子放在這里,全蒲塘里人都看到了,禮數到位啊!
老大全家是想象得出來的不咸不淡,老大家的更是陰陽怪氣:“喲,老四啊,你這樣還不把人嚇死。蓚都是大學生。方家這下子是祖墳上冒熱氣了。哎喲,當初我還真是好眼力,你姑媽也是好眼力,把我嫁到方家門頭上。要不然,我這做姐姐的哪里能沾到這樣的光!
接著又來了句:“你看看你看看,還帶個什么網兜?哪里要這么大的禮數。我們兄弟們,平輩,用不著這樣禮那樣禮的。拿回去!
老大不吱聲,什么也不說。
老四既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只好退出來。出了老大家門,老四訕訕地對舒君君說:“真不好意思!我們老大家的就這樣,老大也喜歡這樣,他要面子,他是長子。家有長子,國有大臣。他一直這么說!
舒君君一揮手:“沒事,我們去下一家。這樣反而好,我以后沒有婆家壓著我了!
人群跟著老四和老四家的,又踅回到了河西老二家。
老二家的門半掩著,叫了半天,老二家的才走了出來,說:“進屋坐吧!他爸爸還在田里干活兒還沒有回來。我在屋里一直忙你家那大侄子。一步也不能離人,離開半步,就鬼哭狼嚎!
說完,就立即回到了屋里。
老四和老四家的跟著老二家的進了門,老四把手中的一個網兜放在家里的家神柜上,說:“二嫂,那你就先忙,我們這里還要去一趟叔叔家里看看。君君說了,這次既然來了,都要走一下,看一下!
出了門,手中還有最后一個網兜。蒲塘里人都知道,這老四一定是去看那個一直病病歪歪的叔叔了。
蒲塘里人到底還是吃了一驚。蒲塘里人哪里不知道呢?老德麟老德鳳弟兄兩個,都幾十年不來往了,親兄弟成了陌生人。
“這還是好的!有的親兄弟都成了仇人。方家的老太太不是開口閉口‘無仇不成弟兄’?”
現在看到老四往叔叔家去,蒲塘里人嘴里感嘆了一聲:“到底是上過大學的人。≈雷鸨伴L幼!
有人接了句:“別看老四現在是在水廓中學當個教書先生,這人,將來不得了。氣度在這里!
“可不是,老一代的仇怨,他一個最小的晚輩扛起來了!
到了叔叔那里,叔叔和嬸嬸照例在麻將桌上,一個也不肯下來。倒是一旁看牌的女人說了句:“你們也該一個人下來,我替你們摸牌。老四回來一趟不容易!
叔叔這才戀戀不舍地把個牌讓了出去,接過老四遞過來的一根煙,點上。
堂兄廣富一家人都躲出去生孩子了。
叔叔一直看著個牌桌,時不時地叫一聲,“打二餅!崩洳欢〉赜謥硪痪洌骸鞍丫湃f給扔掉。”老四看看叔叔也是一副不冷不熱臉不臉嘴不嘴的樣子,知道心里還有抱怨,也不便多說什么。能說什么呢?這么多年了,兩家都沒有來往過。你這里大學畢業(yè)了,來看人家了,你還能指望人家給你好臉色?
于是便對德鳳叔叔說:“叔叔,我們就先回水廓了。這次也沒有看到到廣富哥哥了,麻煩叔叔帶個話!”
“不要客氣啦!”德鳳叔叔說。說完了,也就不聲不響了。
老四兩口子出了叔叔家的門,臉上仍然是和顏悅色。轉到巷子里的時候,老四才對舒君君說:“都看完了,你說這多尷尬,沒有一家留飯!币贿呎f,一邊兩手一攤。
“這有啥?我們回水廓啊!說不定,你同學,你同事,還有你老師,酒席都擺好了等你哩!”
蒲塘里的人看完了這一出出的戲,終于像愣住了一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方家是怎么啦?這樣的人回來,沒有一家留飯?”“這也太不架勢了?這好在人家那女孩子是方芥舟談的一個對象,這要是媒人撮合,這親事就注定要黃了啊!”
我們的父親當時也非常生氣,恨恨地說:“算了,他們架勢?你讓他們架勢?他們不拆臺,就謝天謝地了!
從叔叔家里出來,我們的父親也很快出現了。四兒子進哪一家他都在橋上看著。這里,老四剛剛從叔叔家出來,父親便迎了上去。
老四看到父親,便說:“也好,我還準備去家里跟你說聲的,我們這就回水廓了!
父親氣得眼睛血紅,倒是老四家的,一邊摻著我們的父親,一邊替我們的父親抹抹后胸,讓他平平氣:“沒什么的,爸爸,沒什么的。我們這就是回來看看。你別傷心,也別擔心,F在看也看到了,見也見過了。這就行了。下次,我們結婚時,我和芥舟一起,再到媽媽墳上去磕個頭。這不就萬事大吉了?爸爸,別往心里去。我們有數。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們的老四在一旁,眼淚就忍不住地串了出來。舒君君那么自然地叫了聲“爸爸”,讓他感動得不要不要的,那一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又是那樣的知冷知勢。
我們的父親也愣住了,他親耳聽到了這個女大學生叫了他“爸爸”。這要放大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那里,打死了也不會叫一聲“爸爸”的。老大家的一直叫“娘舅”,老二家的一直叫“叔叔”。這一來,你可能就懂了,這兩門親事,其實都是表親做親。一個是姑媽家的女兒,一個是表大爺家的女兒。
我們的父親這才想起一件事,他從口袋里掏出個紅包,塞到舒君君手上。
這是我們的老四替我們的父親準備的。唉,紅包,總得給個人家姑娘的。多與少不論,人家第一回上門……
舒君君也沒有客氣,親熱地說:“爸爸,那我就收下這見面禮了。以后,你要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去芥舟那里。還有,我爸爸、媽媽那里,你也可以常去。沒事的。你到了,他們都高興壞了的。以后,你哪怕就是跟我們一起生活也成。我們養(yǎng)你的老,送你的終。你放心好了。你這最小的兒子,我看好他。將來,會有大出息的。你看著好了。我們這就先走了。芥舟的同學、同事和老師們,一大堆的,都在等著他哩。說好了,等我們到就開席。”
我們的父親愣了一下,隨后說:“那好吧,我送送你們!”
我們的父親這時候的心里,倒真的是暖暖的,四兒媳的話,他聽得明白,不是虛頭巴老的虛張聲勢。這兩口子,都拿著國家高工資,將來的日子,注定是要紅紅火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