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馬成功站在急診室門口看著馬磊一邊用手機(jī)跟人語音一邊搖搖晃晃走過來。

    跟在馬磊身后的一個中年女人急匆匆往前跑著，后面跟著一個跟馬磊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姑娘，跑在前面的中年女人把馬磊撞了個趔趄。

    “著急去投胎？”馬磊回過身來橫眉冷眼地瞪著滿臉尷尬的中年女人。

    女人尷尬地咧了一下嘴，“不好意思，我著急，沒撞著你吧？”

    “怎么沒撞著？”馬磊斜著眼瞟著她，“你急我不急啊，要是把我手機(jī)撞地上了，你賠得起嗎？剛出的最新款的蘋果六，你看看，見過嗎？”馬磊把手機(jī)往她眼前遞，“家里死人了，火急火燎的？”

    “沒……有點著急的事，對不起了小兄弟。”女人著急想走。

    “怎么說話呢？”緊跟著跑上前來的小姑娘一看馬磊橫蠻的樣子，“媽，別理他。”

    “什么意思，撞了人說兩句還不高興了？！”

    “我媽已經(jīng)跟你道歉了，還想怎么樣，好狗不擋道，你象只螃蟹一樣橫在路中間，也不知道往邊上靠靠！這路又不是你們家的�！�

    “那也不是你們家的，我走我的，你們走你們的，憑什么要我往邊上靠？”

    “沒素質(zhì)！”小女孩也是伶牙利齒地還嘴。

    “你有素質(zhì)，出口就罵人，要不看你是個女的，大巴掌早呼你臉上去了�！瘪R磊揚(yáng)了揚(yáng)手，看著母女倆衣著樸素的樣子，“告訴你，老子今天有事，沒空搭理你們，不然有你好看！”

    馬成功一看馬磊還在跟人沒完沒了的爭執(zhí)，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肯定是看人家老實，在那里瞎得瑟。見醫(yī)生還在幫馬達(dá)志檢查身體，趕緊跑出急診室，“你倒是有閑心跟人吵架，撞一下怎么了？掉了你一塊肉，打了十幾個電話，現(xiàn)在才來，你是從外國跑回來的還是外星球，這都多長時間了�！�

    “路上堵車，”馬磊一看馬成功要過來的樣子，忙撇開那母女倆跑上前來，“爺爺怎么樣了？”

    “要象你這樣子，他早就死了！”

    “不是沒死嗎，著什么急�！瘪R磊滿臉無所謂的樣子，跟著馬成功走進(jìn)急診室。

    “你在這守著，我出去一趟，快檢查完了�！�

    “出去干什么？”

    “你管我。”

    “那你一會給我捎碗面回來�！瘪R磊四處張望著，“老建呢，他也不在？就我一個人在這里？”

    “他交錢去了，”馬成功看了馬磊一眼，“一會老建過來，你別跟他羅嗦�！�

    馬磊從鼻孔里輕蔑的“哼”了一聲。

    “小磊�！瘪R達(dá)志睜開眼睛，看著已經(jīng)長得膀大腰圓的孫子和他手上的新手機(jī)，“別亂花錢，賺錢不容易�！�

    “沒有……爺爺，”馬磊走上前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我?guī)湍阗I去�！�

    “沒有，我都不要來，醫(yī)院有什么好來了，亂花錢�！�

    “爺爺，又不用花你的錢。”

    “誰的錢不是錢？成功，小磊來了你就快去吧，天都黑了，你娘在家著急�！�

    “行�！瘪R成功要去看一下車禍現(xiàn)場，確認(rèn)馬建開是不是故意撞了父親。

    洗馬村依山傍水，離縣城也就是十幾里路。

    村里的人大都姓馬，是一個祖宗傳下來的不出五代的同宗同族的親戚。馬達(dá)志從二十來歲在村里當(dāng)小組長開始，到后來當(dāng)上支書，一干就是將近四十年，方園數(shù)十里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馬達(dá)志這個人，當(dāng)然這并不只是因為他是洗馬村的支書，更因為他有一治跌打損傷的家傳絕技，聽說是解放前馬成功的爺爺在外面跑江湖時跟一個外地人學(xué)的，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只要找上門來，馬達(dá)志看看傷勢就不急不慢地上屋后的山里去采了草藥回來，用手扯碎了揉成一團(tuán)敷了，保準(zhǔn)不用三次藥到病除。

    這還不要緊，最要緊的是馬達(dá)志從來都是分文不取，有念好的人傷好了之后送點自家種的疏菜或幾個雞蛋過來，馬達(dá)志好歹也不吭聲，唐淑貞還要留了來人喝酒吃飯，算來算去都是倒賠出去了，所以鄉(xiāng)鄰們都念著他們兩口子的好，對馬達(dá)志也是格外敬重。直到后來，馬達(dá)志沒當(dāng)支書了，馬成功的前妻李美麗尋思著讓馬達(dá)志用這家傳絕技賺錢。對洗馬村及周圍的人來說，享受這種免費(fèi)的服務(wù)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一說要收錢各種說辭就出來了，馬達(dá)志就干脆誰也不給治了。馬成功有時候想，他和李美麗離婚的導(dǎo)火索也是由這事引起的，也許是真應(yīng)了那句話：成也瀟何敗也瀟何。

    馬成功開著摩托車來到馬建開撞倒父親的地方時，天已經(jīng)黑了，他左瞧瞧右看看，這里沒彎沒坡，視野開闊，他怎么會撞倒父親？看來看去，他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嚴(yán)重，這次算是饒幸逃脫，以后得小心防著村里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了。

    特別是吳新枝她們那一家子人，這個女人，她們一家人挖了一個大坑讓他往下跳，如果不是母親發(fā)覺得早，到現(xiàn)在就不知道怎么收場了，想起吳新枝，馬成功就恨得牙根癢癢，這個面丑心惡的女人，不僅騙了他們家的錢還騙了他的感情，更是讓他和父親在洗馬村臉面丟盡。

    馬成功開了摩托車朝家里趕來，只有母親和二姐兩個女人在家，他得叮囑她們把門窗關(guān)好，順便給父親帶兩件換洗的衣服。

    “怎么樣了？”母親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

    馬成功的摩托車還沒開到屋門前，唐淑貞和馬雅蘭已經(jīng)迎出門來。

    “醫(yī)生大概看了下，說應(yīng)該沒什么大事，很多檢查要明天才能找，現(xiàn)在也就打消炎針�！瘪R成功進(jìn)屋，“馬雅蘭去幫爹找件厚點的衣服，我也穿件厚點的，晚上冷了。”馬成功打了個哆嗦，“你們兩個在家，晚上睡覺把門窗關(guān)好�！�

    “都關(guān)好了�！碧剖缲戇�是有些不放心，“醫(yī)生看得準(zhǔn)嗎？”

    “醫(yī)生看不準(zhǔn)你看得準(zhǔn)。”馬成功懟了母親一句，看到衣柜角落里的幾件女式衣服，一把拽了出來惡狠狠門外丟去，“這些東西都燒了！還留著干什么？！”

    唐淑貞嘆了口氣，“都沒怎么穿過的，要是她要來拿呢？”

    “她要是敢再進(jìn)我家門一步，我就殺了她！”馬成功咬牙切齒。

    “自找的�！碧剖缲懫擦讼伦�。

    馬雅蘭把里里外外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拿了馬達(dá)志的衣服出來，“這件行吧？”

    馬成功接過衣服，“明天要是要住院，讓你們家老榮過來住幾天，反正這季節(jié)也沒什么事。”

    “他要打牌�！�

    “家里的事他就完全不管？”

    馬雅蘭沒有吭聲。

    “都是些討帳鬼，沒一個省心的！”唐淑貞氣得又連連嘆了幾聲氣，“還是給你姐打個電話吧，你們都沒用，討老婆的老婆管不著，嫁男人的男人管不著，都沒用。”

    馬雅蘭低下了頭。

    馬成功拿了件厚的外套披在身上，“你們不要讓她進(jìn)門！剛才我去看過了，那么寬的地方怎么就撞上了，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你是說老建和她們家的人……這個應(yīng)該不會。”唐淑貞啜著嘴，皺眉。

    “你們的事早點扯清楚，還不都怪你自己�！瘪R雅蘭小聲嘟噥了一句，“老話說了，最毒婦人心�！�

    “要五萬塊錢才肯離，哪來這么多錢，你呀，”唐淑貞又是好一陣嘆氣，“當(dāng)初干嘛要去招惹她，還有那個老東西，八百年沒看到個兒媳婦一樣，現(xiàn)在弄成這個樣子，怎么收場？！我是要被你們活活氣死了！”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馬成功穿上了厚外套，拿著父親的衣服走出門來。

    夜已經(jīng)黑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還是早晨出了點東西，折騰了一天，馬成功早已肌腸轆轆了。

    街邊的小面館里，中年婦女把一碗漂著紅油湯的面條端上油膩膩的飯桌。

    一陣?yán)滹L(fēng)從門外吹進(jìn)來，馬成功把敞開的衣襟往胸前抄了一下，緊了緊身子，猶豫著沖著剛轉(zhuǎn)過身去的老板娘：“老板娘，來瓶小二�！�

    “好咧�！崩习迥飶墓褡永锾土司谱哌^來，“家里有人住院？”

    “嗯。”馬成功接過來擰開酒瓶蓋，仰頭倒了一口，一股嗆鼻的酒精氣味沖進(jìn)了喉嚨，“老爺子被車撞了，剛送過來�！�

    “沒事吧？”

    “還好，腦殼上縫了幾針�！�

    “沒內(nèi)傷就好，外面的傷不礙事。”老板娘笑著，“什么車撞的？”

    什么車撞的關(guān)系著住院有沒有錢治和后面的賠償問題，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車是好車，有沒有錢就不知道了�！�

    “那就先把車扣了，多少也值幾個錢，可不能讓人跑了�！�

    “跑不了，一個村里的�！�

    “那沒事，一個村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對馬成功來說，父親就是他的天，是他的一切，如果父親出了事……他還真沒認(rèn)真想過這事，雖然父親已經(jīng)七十歲，他也四十歲了。但他四十歲之前的人生就是在父親的精心呵護(hù)下走過來的，想到這里，他趕緊吃完了面朝醫(yī)院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