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從雪開始
作者:
歐陽詩詩 更新:2016-03-24 22:09 字數(shù):1839
朝為寒風,夕為雪
朝有冰霜,夕唯美
從北方長驅(qū)直下的寒冷空氣掃過靜靜的村莊,越過流淌的河流,穿過沒有葉子的樹梢,氣溫急劇下降,接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開始在那個夜晚曼妙。早晨出門,只見路旁的草地上一片雪白,厚得連草都難以伸出頭來,寬闊的大道上鋪著一層薄薄的冰,上面輕輕地堆積著白色的雪花,緊接著那融合著使人顫栗的冷風穿過空蕩蕩的樹梢襲來,使人不由得在路上加快了腳步。這,就是今年入冬以來北方的第二場雪。
雖然太陽經(jīng)常掛在天空里,但卻沒有絲毫的溫暖,恰巧成了天氣晴朗的標志,零下十度左右的氣溫深深地印在每個人的心里,就像永遠記得使水沸騰的溫度是100攝氏度一樣,這樣的地域,這樣的氣溫,使得雪只好乖乖地待在那里,成了一個乖順的孩子。
躺在路上是絕對不可以的,打掃的阿姨會毫不留情地把它們鏟到旁邊的草地上,然后再把緊貼路面的冰塊使勁地鏟,直到再也不能從路面上摳下為止。歲月就是這樣被一點點地摳走的,最后什么也不剩。
又是一個冬天的到來,雪似乎成了我記憶里獨特的意象,每一場雪都會撥弦一樣一點點地撥開我的記憶。冬天的來臨意味著春節(jié)的臨近,對于我們家鄉(xiāng)的人來說,春節(jié)是無比重大的節(jié)日,不管外出的人去了多遠的地方,也總要在春節(jié)前趕回家,大家都認為這樣過節(jié)才算美好。一到春節(jié),我就自由了,就像一個長蹲監(jiān)獄的人終于獲得了解放,既不用做家務,又不用完成父母限定的走親訪友的任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其實我最為喜歡的并不是節(jié)日里爐子上放的豐盛食物,也不是穿著新衣服到處串門,而是奶奶手里那一本幾年才能夠看一次的相冊。第一次看過后,我才清楚地知道我的曾祖父那一代人的真實面貌,仿佛我與那個不屬于我的年代更近了一步。
相冊里面的照片都是黑白的,估計那個時候很難找到像今天的彩照吧,其中有的泛黃,還有的角落已經(jīng)被腐蝕,黏著細小的粉末,就像螞蟻挖洞的時候刨出來的細細的泥土。上面有我的姑姑、我的爸爸、我的爺爺還有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即使年代久遠,上面的人物也依然清晰可見。爺爺穿著一身樸素的外衣凝重地望著鏡頭,一雙濃眉大眼炯炯有神,他寬厚的嘴唇和我極為相似,要不是我認真地做過比較,我真的很難相信我的外貌有一部分竟然遺傳了我的爺爺。曾祖父和曾祖母站在灰色的背景前,兩只眼睛直直地望著鏡頭,他們身著褐色的大棉襖,表情嚴肅。背景如此單調(diào),表情也如此單調(diào),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個年代都以單調(diào)為美。
記得我第一次看這本相冊時,奶奶風趣地對我們說:“你們爺爺當年也是一個英俊的帥小伙啊,要不是有這張照片,你們肯定都難以置信嘍!”我和姐姐為此還捂住嘴在一旁笑個不停,覺得今天的爺爺和照片上的簡直就是兩個人。
看著看著,就把照片看完了,其實是被奶奶給翻完的。我覺得意猶未盡,想獨自好好地研究一下,但奶奶馬上就把那本相冊收走了。奶奶的做法讓我有點不甘心,但我又找不到她藏的位置,只好作罷,等待下一個冬天。
第二年的冬天到了,我們一家人在過完春節(jié)的第二天來到奶奶家,大家圍坐在火爐旁聊天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地希望奶奶快點去把那本相冊拿過來,等了好久,終不見奶奶提及。我只好硬著頭皮問她能不能去拿一下那本相冊,我們想看看,其實主要是我想看。沒想到奶奶隨口回答不記得放哪兒去了。奶奶的一席話讓我不以為然,怎么可能會不見?那么寶貝的東西,要是在我手里,我也肯定會好好放著。奶奶的“失憶”弄得我每次去奶奶家的時候總?cè)滩蛔|瞅瞅、西看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在偵查呢。
又過了幾個冬天,奶奶也絲毫沒有提及,仿佛那本相冊沒存在過一樣。殷切的希望之后只是慢慢地淡忘。直到后來,我來到北方上學,在我回家的第一個冬天,那時我也已經(jīng)忘記了這件事,心里滿載著自己在學校的快樂,然而在要走的前幾天,奶奶又興致勃勃地來我們家,只見她從右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來一張小照片,然后跟我說:“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你爺爺?shù)恼掌,我給你拿了一張出來,你帶上吧!”我接過相片,拿在手上仔仔細細地盯著看,唯恐眼前的事情發(fā)生得不真實,最后終于無話可說了,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衣服兜兒里。我后來想,奶奶不是不記得那本相冊嗎?為什么還能在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奶奶的謊言赤裸裸地擺在我的面前,但我不會拆穿她,畢竟我也撒過謊。
那次之后我又是好幾年沒見到跟那本相冊有關的照片了。
那個夜晚北方下雪了,真像古詩句里的“忽如一夜東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春天雖然過去了,但是樹上的花一點也不遜色。雪就像送披風的人,知道寒夜里的人很冷,我知道這場雪在這個冬天肯定難消了。
我依稀記起了我曾守著江南時令的變化,等待著一場雪的曼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