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上了中天。銀霜映著殘雪發(fā)出一片片濁白。整座王府除了值夜的房間外，大部分都已沉入黑暗。已經是子時了，四周變得更為安靜。允祥的思路卻很清晰，他凝眉翻閱著一張張案卷，很快一個卷宗就翻閱完畢。經過幾天的查證后，允祥漸漸明白這清理賬目實在是一個很繁瑣的工作。不說別的衙門已經堆積了成山的舊賬沒有清理，就說這總管全國人口錢糧的戶部，就已經初步清理出多達上百萬的虧空！戶部尚且如此，就可以想象下面各個省道州府的衙門是什么情形了？允祥抬頭望著窗外的夜色，心想看來此項工作真是浩大，僅憑一時的熱情是完不成這個工程的！他站起來，再次舒展著筋骨，就見門口值夜的太監(jiān)已經睡著了，低頭正發(fā)出一陣陣鼾聲。他忙朝尹繼善示意一下，尹繼善會心地笑笑，隨即停了手里的翻閱。

    “王爺，今晚是否就到此為止？”尹繼善掏出懷表看一眼道。

    “你困了嗎？”

    “適才有一些朦朧，不過這會兒又精神了！”

    “既如此，那咱們就到后花園走走去！”

    “也好——”

    允祥給太監(jiān)蓋了一件大氅，悄悄下了書房。

    ……

    “幾千宗舊案要清查明白，并且盡量保證不發(fā)生冤假錯案，這個事情倘若不采取非常手段，實非在短時間內可以完成者！”

    “那么依王爺的意思應該怎樣措置？”

    “我的意思當然是不能再等了，倘若拖延時日，說不定又有新的虧空案子出來，結果是舊賬沒有清理完畢，新賬又出來了！因為歸根結底，各個衙門不可能停擺，但只要它運作一天，就需要一天的費用！衙門里只有出的銀子，沒有進的銀子，結果就寅吃卯糧，不虧空又能怎的？”

    “王爺說得是！”

    “所以說，一方面要給他們規(guī)定期限，盡快解決這些舊賬。另一方面，也要適當對他們給以獎勵，盡量避免各級官員出現新的虧空！”

    尹繼善點頭。

    “至于另外一些，情形就很復雜了……”

    “王爺的意思是……”

    允祥“哼”一聲，忽然厲聲道：“貪官污吏不根除，就永遠不可能讓各個衙門里變得清清白白！”

    尹繼善再次點點頭。

    允祥抬頭看著月亮道：“過去皇考在時，是有些太縱容了……當然，如今舊話重提就沒意思了，但幸好以后我等還可以完全掌控……”

    兩人緩步朝前走去，尹繼善小心給允祥照著道。

    “元長，明兒個是會考府第一次會議，各項文籍書冊都預備好了嗎？”

    “回王爺的話，都預備好了！”

    “這一場場官司可怎么打啊？”

    尹繼善嘆息一聲，朝前一指，兩人順著游廊走向月亮門。

    ……

    “父親，父親——”

    允祥頓時停住了。尹繼善抬高燈籠，就見門縫里照出一個鼻子眼睛來。尹繼善不由嚇得倒退兩步。

    允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說道：“弘昌，三更半夜你不睡覺，在這里搞什么鬼名堂？”

    門縫里傳出弘昌的聲音：“父親，兒子睡不著啊。兒子坐在門口等待父親老半天了，可父親總也不來。父親，給兒子一條活路吧，放兒子出去。兒子保證，出去以后絕對不亂說亂動，父親要兒子怎么樣，兒子就怎么樣，如何？”

    “你跟父親討價還價來了？”

    弘昌笑起來，道：“父親，千萬別這么絕情啊。我雖不好，可終究還是你的兒子。兒子有了錯，打我罵我都使得，可千萬別把兒子圈禁起來��！”

    允祥嘆息道：“弘昌，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話了，為父不是沒有給你機會，可你照舊我行我素！如今不比往常了，你要是再出去胡說八道，為父還怎么做人？記住為父的話吧，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好！”允祥說完便大步朝前走去。

    尹繼善就覺膽戰(zhàn)心驚，忙提了燈籠跟上去。

    后面，弘昌仍舊砸著大門道：“父親，父親，別把兒子圈禁起來啊，兒子以后再也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黑暗里，那“嘿嘿”的笑聲格外瘆人……

    ………………

    次日一早。

    會考府。

    允祥、廉親王允禩、隆科多和馬齊已經分坐公堂兩旁。

    眾多侍郎官都齊集在大堂里。

    翰林院檢討使李周望拿了一張節(jié)略道：“天下虧空者極多。當然，陜西、山西、四川因為連年用兵，出現虧空尚屬情有可原。然而以卑職所聞，比如江西、山東、湖廣竟然也有很多虧空之州縣！可究竟為何事所致虧空？監(jiān)守自盜，乃是一個極大的弊��！然而那些小吏們是不知道法度的嗎？非也！王爺知道，我大清國很多年來，下面的各級官吏形成了往來迎送節(jié)儀的不良風氣。一任州官到任，下面所屬官吏便要打點送賀喜銀兩，久而久之，竟成慣例！可這些小官們，一年只有幾十兩銀子的俸祿，他們哪里有這些銀子來進行打點，不過是貪污了官家的銀子，為己所用！結果就致使各個衙門里虧空越來越多！至于那些手段強硬的官員，便肆意貪占百姓財物，用來填補自己的虧空。打一個比方，就如同得了一種病，卻挖掉自己身上的肉來治病一樣，只顧眼前，不管以后。倘若一旦發(fā)現衙門里有了虧空，各級官員們便信誓旦旦地謀求連任，推脫下一任一定補足，或者謊稱是因公挪用。但到最后卻是輾轉相因，迄無完結�！�

    允祥翻閱著案卷點頭。

    “除了虧空銀兩之外，虧空米谷者亦不乏其人。以卑職所見，大約虧空銀兩者尚為少數，而虧空米谷者為數更多！”

    允祥抬頭看著李周望，示意他說下去。

    李周望再次朝眾王公大臣看一眼道：“各位大人都知道，常平倉，乃是我朝設立之賑恤機構。其目的就是預備兇年平糶及賑濟之作用。正如當今皇上所說，倉場米石，乃國家第一要務。目下常平倉在各省各州縣都有設立，為數眾多，各位大人可以想象，一旦各個常平倉出現了虧空，那豈不是比各衙門虧空銀兩者罪責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