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著江寧城。原來，自從吳國孫權(quán)在此建都以來，歷經(jīng)東晉、宋、齊、梁、陳，先后在此定都，因此又有“六朝古都”之美譽(yù)。明朝朱洪武在此建立京師，采取“高筑墻，廣積糧”的政策，這金陵城就被一圈高高的石頭圍攏起來，因此又稱為“石頭城”。石頭城龍盤虎踞。玄武湖、燕雀湖、莫愁湖環(huán)繞城外。鐘山、清涼山、雞籠山坐落城里。金水河橫貫東西。三山門雄峙西城。貢院規(guī)模宏大。大教場氣度不凡……此時一輪圓月升起，銀輝灑滿整座城池。

    鱗次櫛比的房舍呈現(xiàn)出來。這是一座規(guī)模不小的公府。寬闊的黑油漆門。進(jìn)了二門是三門。往左往右又各有小門相連。坐落于公府中間的是議事廳。議事廳后面是大花廳，大花廳后面還有小花廳。出了小花廳向西，進(jìn)一道月亮門，就是一座大花園�；▓@里有假山、湖水、亭臺樓榭、花草樹木……風(fēng)吹動竹林發(fā)出“颯颯”的聲響。月光照在水上，磷光返照，猶如爛銀，但是無人來欣賞這月色。唯有在游廊和各處房檐上，還能看到一盞盞燈籠掛在那里。沒有兩天就是元宵佳節(jié)了，顯然公府里早就做好了預(yù)備。此刻，暗淡的燈籠只是在風(fēng)里輕輕地?fù)u曳。一間間房舍有亮著燈的，也有沒亮燈的。偶爾還能傳出一陣陣歡笑，在這暗夜里顯得格外清亮。

    已經(jīng)是亥時。

    延齡巷一輛馬車悄悄駛來。

    胡同里一派寂靜，唯有遠(yuǎn)處的打更聲“梆梆”傳來。

    肖興元朝前后看看，隨即跳下馬車拍著門環(huán)。

    很快里面?zhèn)鞒雎曇簦骸罢l��？”

    “是我，快開門！”

    “你是誰？”

    “開門就知道了，有緊急事務(wù)報知二奶奶。”

    “天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快開門，是蘇州來的。有大事稟報！”

    這日恰逢方三值夜，一聽“蘇州”二字就趕緊起來，開了后門，借著燈籠的亮光，他看出是肖興元：

    “喲，是老肖，這么晚了，您這是……”

    “一言難盡，霖二爺和二奶奶呢？”

    “這個時辰想是都睡了……”

    “快報知二奶奶，有緊急事務(wù)稟報！”

    方三見肖興元神色緊張，剛要朝曹霖院里走去，肖興元又叫住他道：“方管事，莫急，先把這幾個箱籠抬下來！”

    方三和富拉尼忙把箱籠抬下。

    門口安靜了。

    馬牽進(jìn)棚里。

    門又鎖上，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

    ………………

    曹霖的院子離延齡巷不遠(yuǎn)。平時倘若沒有什么緊急公務(wù)，曹霖便從這座小門出入。進(jìn)了小門就是“西園”，一大片湖水呈現(xiàn)出來。春夏時節(jié)綠柳紅荷，倒也賞心悅目。從湖邊拐過不遠(yuǎn)就是曹霖的院落。六間青堂瓦舍，四四方方的院落，雖不寬闊，但顯得幽靜別致。出了南門往左是老太太的院落，往右是一座更大的院落，乃是宗祠“萱瑞堂”所在。因此這座院落很是顯要。

    油燈光閃爍。桂鳳打一個呵欠，剛要吩咐丫鬟去舒展床被，就聽門外傳來方三的聲音：“二奶奶，二奶奶……”桂鳳不由警醒地道：“什么事？”“回二奶奶的話，蘇州來人了！”桂鳳朝花廳看時，就見方三已經(jīng)提著燈籠站在那里�！罢l來了？”“是鼎大爺?shù)母�班肖興元，說立等著求見二奶奶�！惫瘌P心中狐疑，沉思著道：“快領(lǐng)他進(jìn)來，指定是有要緊事！”方三忙回身出去了。

    肖興元和富拉尼急匆匆走進(jìn)來就朝桂鳳跪下了：“二奶奶，快想想法子，蘇州出大事了！”桂鳳頓時一陣心驚，忙道：“你們先別急，慢慢說，究竟出什么大事了？”肖興元哭道：“二奶奶，我們家主人被抄啦！”桂鳳就覺心頭“嘭嘭”亂跳，不由倒退兩步道：“這……好好的怎么一下抄了家？”肖興元道：“奴才一時半刻也說不清，聽人說我家老爺虧欠了銀子，還有什么……不應(yīng)該去挖人參！”“舅老爺去挖人參了？”肖興元搖頭道：“我們家主人沒有去挖人參！”

    曹霖忽然一掀門簾出來道：“蘇州被抄了？”肖興元和富拉尼都跪著點(diǎn)頭。曹霖三兩步走過來，抓住肖興元的衣領(lǐng)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回二爺?shù)脑�，就在正月初十！”曹霖臉色慘白，呆了片刻道：“我們家老爺知道嗎？”肖興元搖頭道：“沒有！如今蘇州衙門已被查封，所有人等俱不得出入，我家小主人想了這么個法子，才放我等出來給這邊老爺報信，霖二爺，快想想法子��！”曹霖心慌意亂，忽然放了肖興元就朝外走去。桂鳳忙叫住道：“你上哪里去？”曹霖不耐煩地道：“出了這樣大事，老爺還蒙在鼓里，我難道不要報知老爺去嗎？”

    肖興元見曹霖已去，忙站起來擦了淚道：“二奶奶，鼎大爺有兩箱東西安排奴才們送來了，千萬千萬，二奶奶不要讓別人知曉……”桂鳳正狐疑不止，此時聽見有東西送來，不由心中“當(dāng)啷”一響。正值查抄時還能把東西運(yùn)送出來，顯然李鼎費(fèi)了一番心思。但窩藏罪臣的家產(chǎn)也是一項罪名。然而那好財之心早就占據(jù)了畏懼之心，不由一股昂奮涌上心頭，這時候便朝肖興元一笑道：“你放心，既是鼎大爺?shù)臇|西，我肯定會好好藏起來，絕不會讓任何人知曉！”

    肖興元和富拉尼很快被曹頫叫過去了。桂鳳依舊在花廳里走來走去。李家被抄讓她毫無睡意。而在新正之時更是來得突然。她知道這些年李家過得并不如意，先是主管了十多年的鹽務(wù)被內(nèi)務(wù)府收回，后來聽說李煦又跟圣祖皇帝討要墅滸關(guān)的稅差，可皇上并沒有應(yīng)允，理由是李煦年紀(jì)大了，又體弱多病，倘若被蘇州騙子坑了就會晚節(jié)不保！雖然隱隱約約的，但桂鳳明白李家也漸漸走上了下坡路，但她沒想到事情竟然來得如此突然，幾乎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錦兒給桂鳳倒了一杯茶道：“二奶奶，這可如何是好？”桂鳳心神不寧地坐下來道：“錦兒，李家被抄你說會連累咱們嗎？”錦兒膽戰(zhàn)心驚地道：“二奶奶，我不知道……”桂鳳嘆息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這些年咱們與李家來往地太近了，我早就悄悄跟二爺說過，讓老爺不要凡事去問舅老爺，就像杭州孫親家一樣，各人做好各人的差事就好，可誰想老爺不聽，倘若萬一……”錦兒無奈地道：“不是奴婢說話狂誕，咱們家老爺就是太沒有主見了！”桂鳳嘆息道：“有主見也好無主見也好，今晚上咱們都別想睡覺了！”錦兒忙走到外間點(diǎn)亮燈燭。

    這時候門外一個女聲傳來：

    “錦兒，錦兒……”

    錦兒掀開門簾，就見一個身穿銀鼠披風(fēng)的女郎走進(jìn)來。

    桂鳳忙問：“誰啊？”

    很快錦兒道：“回二奶奶的話，是老太太房里的紫萱！”

    紫萱放了燈籠走進(jìn)來，在火盆上烤著手道：“老太太本來要睡了，又聽見外面喧喧嚷嚷的，所以叫我來問問出了什么事？”

    桂鳳心想老太太的耳朵可真靈，便說：“沒有什么事，如今天晚了，你打發(fā)老太太早點(diǎn)安歇就行！”

    紫萱“哼”了一聲道：“你們主子奴才又在這里弄鬼了。我出來時看到丁管家和方三都到上房去了，三更半夜的顯然是有事！”紫萱忽然緊張起來，道，“莫不是……宮里哪個妃嬪薨了？”

    桂鳳忙過來捂住紫萱的嘴道：“你這個傻丫頭，可別亂說。不瞞你說，正是因為這件事不好跟老太太開口，所以我才在這里瞎轉(zhuǎn)哩……”

    “到底出了什么事？”

    桂鳳知道終究瞞不過老太太，便說：“紫萱，你說這件事奇怪不奇怪，咱們老太太娘家被抄了！”

    紫萱忽然“啊”了一聲，銅鑰匙掉進(jìn)火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