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鳳奇怪地道：“前一陣不是才給了你銀子，怎么又要銀子？”曹霖惱怒地站起來道：“你這話說得真奇怪，我出去辦差使難道是不花錢的？再者說這個家有我一份，可我他媽連個銀子毛也沒看見�！惫瘌P冷笑一聲道：“見不著銀子毛難道怪我嗎？如今咱們家什么情況二爺是不清楚的？老爺早就吩咐了，如今寧可家里人口就算饑寒交迫，也必得省儉出銀子來添補虧空。不瞞你說，咱們這個小家還是好的。前兒個晚上連老太太都發(fā)話了，說如今不說下人們用的糙米，就是老太太、太太們?nèi)粘Ｓ玫拿�，也已�?jīng)大不如前了�？衫咸�太還開玩笑說，如今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二爺如今倒怪我了？”曹霖一聽心里的氣也消了大半，沉思半晌才道：“話雖如此，可也窮不到這個地步。”桂鳳冷笑一聲道：“二爺好像不在這個家里過生活一樣�！�

    曹霖坐下來，端起茶喝一口道：“田莊和商鋪里的銀子雖說收了來，可不過是萬兒八千的，一進了咱們家門還沒聽見響就沒了，如今且不說咱們自己家人，那些機房的織工們，一年到頭可都指望著這幾兩銀子活命吶，這項銀子是斷斷不能少了他們的。”桂鳳嘆息一聲，點點頭。曹霖恨恨地道：“要是如今再發(fā)個幾百萬兩銀子的財就好了！”桂鳳憧憬地一笑道：“要是放在十年前，還真是很容易，咱們家太爺辦鹽務(wù)、購銅斤，一年下來還不賺個十萬二十萬的，可如今……”桂鳳搖了搖頭。曹霖放了茶，忽然欣喜地道：“前幾日我在花園里遇見老太太房里的紫萱了，如今我已經(jīng)跟紫萱說好，什么時候趁老太太不防備，把老太太的私房運出一些來使用，等以后田莊上有了銀子再填補上去�！惫瘌P本想冷笑一聲，說這是“拆了東墻補西墻”的法子，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錯，便說道：“不瞞二爺說，這還真倒是個好主意。那你就好好巴結(jié)巴結(jié)紫萱，到時候只要運出一個箱籠來，就夠咱們半年的花費了。”曹霖笑笑，忽然搖搖頭道：“話雖如此說，可我看紫萱也未必有那個膽子。”桂鳳冷笑道：“你以為那紫萱是傻的？倘若二爺真逼得她急了，她少不得要跟老太太說。再者說，老太太是做什么的？什么事也別想瞞過她�！辈芰氐溃骸澳氵@話我信。”沉思了半晌，便嘆息道：“倘若如此的話，也只能跟丁漢臣說，偷偷當(dāng)一點東西了，等以后家里有了銀子再贖回來�！笨刹芰卣f此話也覺得沒底，什么時候才能有銀子？如今來錢之處一點也沒有，可衙門里還有二百多口子人吃飯哩！

    桂鳳扶著門框站了半刻，嘆息道：“以前的時候咱們還覺不出來，可如今坐吃山空，可不就一年比一年難過了？就像剛才你說的，叫管家偷偷拿東西出去當(dāng)?shù)簦�可你真以為老爺是不知道的？”曹霖警惕地站起來道：“你的意思是說老爺都知道了？”桂鳳冷笑道：“我的二爺，虧你還是在這個世上混了半輩子的，難道連這點事情都看不出來？老爺不說，是不愿意揭破而已�！辈芰貒@息一聲道：“你說得有理。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干脆給老爺說出來算了。”桂鳳又冷笑道：“依我看二爺還是別說出來的好，省得大家臉面上都不好看。如今咱們都是屬寒號鳥的，走一步說一步罷了！”說著就要朝外走。曹霖忙又叫住她。桂鳳回身不耐煩地道：“屏兒身上有鑰匙，你讓她開箱拿銀子就是了。”說著掀開門簾走了出去。曹霖頓時一陣欣喜，忙過來抱住了錦兒，剛要把嘴湊上去，卻聽門簾又掀開，桂鳳走進來，兩人忙慌慌地分開。

    桂鳳吩咐道：“錦兒，給二爺拿完銀子就趕緊過來，昨天大太太說了，要到庫房里去找什么錦緞，商量給丫頭們做衣裳！”錦兒答應(yīng)一聲進了里間。

    曹霖見箱籠里有兩封銀子，便一下奪過去。錦兒忙跟曹霖搶奪道：“二爺這是做什么，家里就這兩封銀子了，以后還過不過日子了？”曹霖冷笑道：“小蹄子，你和阿鳳合起伙來欺負我，你等著，什么時候老子手里有錢了，全讓你們死在我手里，到時候才知道我的厲害！”說著把銀子塞進懷里，見錦兒滿面通紅，嬌喘微微，不由動了色心，忙過來摟著錦兒。那錦兒被壓在床沿上，推拒著曹霖，可哪里還有力氣。正在半推半就之間，卻聽窗外丫頭喊道：“二奶奶叫屏姑娘，大太太還等著到樓房拿鑰匙呢�！卞\兒忽然一把推開曹霖，整理著鬢角出去了。

    暖閣里恢復(fù)了平靜。曹霖愣怔了半天才恢復(fù)過來。此時一股無名火無處發(fā)泄，不由更恨。他站起來拉來抽屜，又胡亂翻找出幾塊銀子，揣進懷里出去了。外面的雪霧更大，模糊了遠近的一切。

    ………………

    秦淮河。

    秦淮河穿城而過。相傳秦始皇東巡會稽經(jīng)過金陵，見此地有“王者氣”，便下令“金陵”改“秣陵”，又鑿東南之方山導(dǎo)龍藏浦入長江以破之。漢時稱龍藏浦為“淮水”，唐代始稱“秦淮河”。

    十里秦淮是江寧最繁華之地。一水相隔兩岸分別是“江南貢院”和教坊名妓聚集之地“舊院”所在。

    此時河里一派忙碌。蒙蒙的雪霧飄來蕩去，兩岸酒樓瓦肆的飛檐時隱時現(xiàn)。一艘艘歌船畫舫駛來，彈奏歌唱之聲不絕于耳。很快有船靠了岸，妓館里的歌女和老鴇便走下來招呼道：“這位爺，您里邊請！”“大爺您來了，里邊請！”“李公子到了，快來迎接貴客！”很快一陣陣喧嘩傳來，客人和藝妓們迤邐進了妓館。鈔庫街上有“媚香樓”——相傳這是明末歌妓李香君的繡樓。烏衣巷里有“謝家池”——“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曹霖很留戀秦淮河兩岸的“風(fēng)光”，也知道明末此地有著名的“金陵八艷”，那柳如是董小宛自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絕色，彼時相去未過百載，曹霖也時常會起“思古之幽情”，到那小巷里去“尋訪流螢”一番：

    夢中本是傷心路。芙蓉淚，櫻桃語。滿簾花片，都受人心誤。遮莫今宵風(fēng)雨話，要他來，他來么。

    安排無限銷魂事。砑紅箋，青綾被。留他無計，去便隨他去。算來還有許多時，人近也，愁回處。

    曹霖很喜歡柳如是這首《憶夢》詞。

    “喲，二爺，您來啦？您可是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