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懵懂頑童(8)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6 09:50      字數(shù):2077
    一陣陣風沙吹來,頓時天地為之變色。

    這里是卜魁城,方登嶧和方式濟流放之地。

    此地在松花江以北,比舉世聞名的打牲烏拉還要荒寒。

    就聽“咣”的一聲,方登嶧的門被踢開,一個官吏拿著刀站在那里。

    “方登嶧方式濟出來——”

    很快方登嶧和方式濟出來:“長官,不知長官駕到,有失迎迓,還望恕罪!”

    邊帥放了刀,坐下道:“方登嶧,如今爾等來到卜魁城,可朝廷都有定例,兩個人倘若是親屬,就不能居住在一起。方登嶧,抓緊一點兒,或者你,或者你兒子,必須有一個人離開此地!”

    方式濟頓時心口“嘭嘭”亂跳,說道:“長官,我父親年紀大了,沒有人照顧不行!”

    “放屁,要你們來到這個地方就是贖罪的,難道是要你們來享福的?沒有人照顧更好,這才能贖罪,快走——”邊帥說著就來拉方登嶧。

    方式濟忙道:“長官長官,別拉我父親,我走,我走——”

    方式濟包裹了一點衣物,跟隨邊帥走進茫茫黃沙去了。

    卜魁城乃是一座小城,原先這里并無人煙,后來從南邊發(fā)配來的罪犯一年比一年多,于是就漸漸形成這座小城。說是城池,其實也就是跟個村鎮(zhèn)差不多,更何況這里的居民每家都相隔很遠,平時就是站在高崗上四望,也看不到幾戶人家。在南方是一年四季,可在這個地方只有兩個季節(jié),春天來時荒野里抱娘蒿便一漫漫生長起來,可要不了幾個月抱娘蒿就變得枯黃,隨后一陣陣北風吹來,雪淹沒了抱娘蒿,等風過后,抱娘蒿就干枯了。漫長的冬天又來到卜魁城!

    方式濟憂愁地不得了,雖說如今與父親分開,邊帥不再來招惹麻煩,可長此以往終究不是個辦法。如今還是春季,荒野里的草花漸漸發(fā)芽嶄露頭角,大地又揭開它生機勃勃的一面,可很快冬天就要到來,老父親終究行動不大方便,倘若出去有個什么事體,那還不要了他的老命?

    “不行,我必須要想個辦法,還是跟父親居住在一起才好!”

    那個黃昏,方登嶧正在茅草房前眺望,就見遠處一個人跑來,直到走近了那人才喊出來:“父親,父親——”

    方登嶧頓時喜極而泣道:“沃園,是你嗎?”

    方式濟在父親面前跪下道:“父親,是我,我回來了——”

    “怎么,那邊帥放你回來啦?”

    “是的父親,放我回來了?”

    “他怎么發(fā)了善心?”

    方式濟攙扶老父親走進草房道:“父親,一言難盡,容我慢慢跟您說,父親,想來您還未吃飯,我這就去燒火做飯!

    直到后來方登嶧才知道,原來方式濟把自己的貼身衣物全都典賣了,換成銀子賄賂了邊帥,才換回自己跟父親一塊兒居住。

    方登嶧頓時抱怨道:“沃園,你真是糊涂啊,此地不比江南,如今還好,可等冬天來了你沒有衣物穿,可怎么說好?一定是要白白凍死了!”

    方式濟吹著火道:“父親,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先不要著急,走一步說一步罷了!”

    “還說什么?手里一分銀子都沒有,就是有來賣棉衣的,誰能賣給你?”

    方式濟不做聲。

    卜魁城漫長的冬天說到就到。

    方式濟每天都陪伴父親出去打柴,院子里已經(jīng)堆積了一垛又一垛柴草。

    有備無患,只要有柴草,有糧食,冬天就能活下去!

    一個黃昏,方式濟從野外回來,很快就拿著一柄鐵鍬出去了。

    直到月亮上來時才回來。

    方式濟吃過晚飯又出去了,方登嶧問他事他也不說。

    半夜里方式濟回來,父親已經(jīng)睡著了。

    那個風雪交加的清晨,已經(jīng)在外面呆了大半宿的方式濟回來,渾身上下都蒙了厚厚一層雪,老父親躲在破舊的棉絮里伸出頭來,忙說道:“沃園,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我說什么來著,你把自己的棉衣全都典賣出去了,倒跟我換著棉衣穿,為父總不能一個冬天都躲在這棉絮里?”

    方式濟忽然一笑道:“父親,您瞧這是什么?”

    方登嶧一看,卻是一匹已經(jīng)打死的老狼!

    “父親,我暗中觀察這匹老狼已經(jīng)很久了,今日總算不錯,被我挖的陷坑打住了。父親快看,這匹老狼夠做一件狼皮棉衣了。我聽人家說,這狼皮最好,那些大家豪門家家戶戶都有狼皮衣,冬天穿在身上還冒汗哩!”

    方登嶧哭起來,只有他知道,方式濟這樣一個文弱書生,在卜魁城打到一只野狼是多么不容易!

    方式濟忽然“哎喲”一聲,捂著腿上的傷痕到隔壁去了。

    “沃園,你怨恨我嗎?”

    油燈光閃爍,方登嶧木木呆呆地問。

    方式濟正伏案疾書,并不抬頭地道:“好好兒的,父親怎么說這個?不瞞您說,我一點都不怨恨您,不但不怨恨您,反而還感謝您!

    “這話怎講?”

    方式濟放了筆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說實話我是不愿意來到這個鬼地方的,可如今既然命運安排,那咱們也只能認命而已。但話又說回來,倘若不是來贖罪,咱們怎么能見識到這樣的絕域風光?”

    方登嶧捋捋胡須道:“我真沒有想到,你會這樣想……”

    方式濟掀過一頁紙道:“既來之則安之,如今我的書已快寫成,況且還做了這么多詩詞?父親,倘若咱們還在江南溫柔富貴鄉(xiāng)里,怎么可能有這么多成績?遙想當年,我祖父被流放十年,后來被皇帝召回。我也想了,總有一天咱們還是會被皇帝召回江南的。天下沒有完結(jié)不了的恩仇!

    方登嶧心里平靜了些,說道:“沃園,你說得對,當年那名滿天下的東坡居士,因為烏臺詩案被流放到嶺南煙瘴之地,咱們雖不如那東坡居士,可有此經(jīng)歷也不枉此生了。那咱們就安心等著……”

    “是的父親,陰霾散去,天總有晴和之時!

    隔壁忽然“咔嚓”一響,方式濟頓時叫苦道:“不好,雪把灶房壓塌了,父親莫動,我去看看——”

    狂風呼嘯,雪愈發(fā)下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