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窮山溝的瑤寨
作者:
成丕立 更新:2021-04-24 09:00 字數(shù):2478
湘江源頭山嶺重疊,山勢陡峭,樹木郁郁蔥蔥,到處是深山老林。陡峭的山峰上有幾座零零散散的吊腳樓,如同掛在樹上的燈籠。在那連綿的半山腰,橫躺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道路,通向永無止境的大山谷。山谷中建有一座座的吊腳樓,這條路就是貧窮瑤寨的生命線。
一個青黃不接的夏天,生產(chǎn)隊隊長馮富貴吹了一聲口哨,一群婦女放下手中的農(nóng)活,紛紛往自己家趕,唯獨古崽嬸向山頂上走去。她要抓緊午休時間,去山上撿一擔(dān)干柴回去燒。她丈夫是大隊里的開墾者,家里還有三個孩子。她想讓孩子專心讀書,成為有文化有一技之長的人,不讓他們再像自己與丈夫一樣,干一輩子的苦活累活,還填不飽一家人的肚子。
她匆匆來到一座被火燒過的山上,把殘留的干枝撿到一堆,眼看夠一擔(dān)柴火了,又去山谷的荊棘叢中砍了一蔸竹子做扁擔(dān),還割了兩根紫藤來捆柴火。她挑著柴火穿過一片竹林,急急忙忙向半山腰的吊腳樓走去。
回到家里,她把柴火堆在吊腳樓旁邊的屋檐下,用衣袖擦干額頭上的汗水,邊走邊喊:“滿妹,野豬古……你們吃中飯了嗎?”
走到大門口仍沒聽見人答應(yīng),也沒看見孩子出來迎接。今天是星期六,下午又不讀書,這兩個孩子去哪玩了呢?難道是讓老師留下了嗎?她走進伙房,彎腰掀開鐵鍋的蓋子,鐵鍋里空空如也。她拿著鐵鍋走進臥室,打開床頭下的木桶,木桶里只有零散的幾粒米。她呆滯地看著木桶,喃喃自語:“大樹上個月回來,我就是從木桶里掃出了一抓米,給孩子們煮了一鍋稀粥,怎么我就忘了呢?”
古崽嬸邊搖頭邊把木桶蓋上,拿著鐵鍋轉(zhuǎn)身向地窖走去。走到吊腳樓旁邊的一塊地上,掀開杉樹皮下去,地窖里依舊是空空如也。她爬出來嘆息說:“哎!我們住在這樣的山窩窩里,撈米不上鍋,真是苦了我們的孩子!”
隊里的稻谷沒熟,地里的紅薯又不能挖,這日子怎么過呢?古崽嬸站在門口的坪地上向遠方望去,看見一條羊腸小道上,似乎有兩個孩子向這頭走來。古崽嬸挺直胸膛,背上一只背簍向山?jīng)_走去。這條山?jīng)_原來是原始森林,大的樹要幾個人手拉手才能合抱住。在大煉鋼鐵時,因離寨子近,樹都被砍光了。后來,寨子里又鬧饑荒,大家都來這山?jīng)_里挖蕨根,扯竹筍,弄回去充饑,F(xiàn)在這山?jīng)_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小洞,連野菜根都被人挖走了,哪里還有什么野菜?一陣微風(fēng)吹來,撩起古崽嬸枯黃的頭發(fā),露出寡瘦的黃臉蛋。她感到?jīng)鏊,昏暈的思緒清晰了許多。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了出去,腦海里涌現(xiàn)父親的話:“在公共食堂時,寨子里很多人沒吃的,就去山上剝樹皮吃,唯有我獨自翻過這座山去,到山那邊的迷谷去摘野果子,挖野菜,那次還擒了一只野兔子。自從那次冒險進了迷谷后,我們一家再也沒挨過餓了!”
那時的古崽嬸還是個孩子,天真地問道:“寨子里的人怎么這么懶呢?情愿吃樹皮,也不敢冒險進迷谷去挖野菜?”
“迷谷中云霧繚繞,不僅像迷宮,人進去找不著出的路,而且還有瘴氣,吸進去后會中毒致人死亡,所以沒人敢冒險進去!”
“難道你不怕中毒嗎?”
“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餓慌了,你們兄妹幾人也都哭著喊餓,我想與其讓全家人餓死,還不如我去賭一把運氣。沒想到,我進去既沒有迷路,也沒有中毒,還摘了滿滿一簍野菜回來,我的運氣真好!”
古崽嬸想到這里,咬了咬牙,喃喃說:“對!與其讓全家人餓死,還不如去賭把運氣,用自己一命去博全家人的命,值得!”
古崽嬸沿著小溪向山頂上爬去。不一會兒,天上烏云密布,下起了傾盆大雨。忽然轟隆一聲響,腳下的石頭松動滾落下去,她雙腳一滑,也差點摔了下去。她咬著牙,雙手緊緊抓住一蔸小樹,繼續(xù)往山頂上爬去。到達山頂時,她全身都濕透了,雨也漸漸停了,天空中出現(xiàn)成片的彩霞,不遠處還有一道彩虹,仿佛進入了如夢如幻的世界。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古崽嬸瞪大眼睛,搜索有野菜充饑的迷谷。不遠處出現(xiàn)了蒼翠薈蔚的山谷,她跌跌撞撞下山去。
寨子南面的半山腰,一位頭上扎著青色包布,金絲刺繡的外衣上斜挎白布坎肩,褲子鑲有花紋邊,腰上系著圍裙的中年男子,走進山?jīng)_去扯了一簍苦菜根,返回半山腰的茅草棚里。他轉(zhuǎn)念一想,把背簍放在一個隱蔽的角落上,轉(zhuǎn)身向伙房走去。一個駝背老人正蹲在門口淘米,他邊吹口哨邊靠過去,笑呵呵說:“大叔,您淘米嗎?”
駝背老人已年過花甲,他就是荊竹寨大隊支書趙大海的岳父。盤大隊長為了討好趙書記,將他安排在開墾隊煮吃。趙大海的岳父原叫趙石頭,因他樂施好善,寨子里人人叫他趙善人。趙善人轉(zhuǎn)身一看,見是與女婿在一個山?jīng)_長大,他倆還是稱兄道弟的趙古崽。他放下手里的淘米盆,東張西望一會兒,把嘴巴附在趙古崽耳朵邊說:“我曉得你的來意,放心!我會曉得怎么做的,跟我進來吧!”
“大叔,大樹在縣城中學(xué)讀書,眼看就放暑假了,我想跟隊里借幾斤米回去,讓孩子吃一頓飽飯……”趙古崽跟在趙善人后面,邊走邊嘀嘀咕咕說。
趙善人轉(zhuǎn)過身來,瞪圓眼睛看著他,不奈煩地說:“你怎么這么不懂事?我沒叫你說話,你就別說嘛,快跟我進來!”
趙善人走到一個大木桶前,從旁邊的籮筐里拿起一個瓜勺,掀開蓋子舀了一瓜勺米?匆娳w古崽還呆呆地站在那兒,忍不住罵道:“你這么蠢,怪不得沒飯吃!”
趙古崽連忙脫下圍裙鋪在地上,趙善人把米倒在圍裙上,又趕快舀了第二瓜勺米倒進去。他大聲說:“年輕人,要偷懶去別處,我趙善人從來不同情懶惰的人,千萬別來影響我煮吃!”
趙古崽用圍裙包好米,鬼鬼祟祟地返回茅草棚,一會兒把米藏進被子里,一會兒又把米藏進裝衣服的蛇皮袋里,最后才把米放進背簍的苦菜根底下。這時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跟隊長請了假,他背上背簍一陣風(fēng)似的走出茅草棚,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向自己的家飛奔而去。
傍晚,趙古崽走到家門口,朝屋里大聲喊:“孩子他娘,我回來了!猜猜,我給你們帶了什么回來?”
趙古崽走進堂屋,既沒有看見孩子,也沒有聽見妻子的答應(yīng)聲。他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傾聽,眼睛像探照器掃視房屋四周。房屋里悄無聲息。他把背簍放在地上,火速向伙房走去。剛走到門口,看見趙小旺撲在吃飯桌上,趙小妹躺在桌子旁邊的地上。沖過去一看,趙小旺的臉色發(fā)青,雙眼緊閉,嘴上還冒著白色泡沫,掰開他的眼皮一看,瞳孔也已增大了,把手移到鼻孔邊,還有輕微的呼吸,他抱著趙小旺起來,大聲疾呼:“崽崽,崽崽……這是怎么啦?”